消化一下:代孕合法化,到底爽了谁?

大家好,我是在观网陪您看世界不眨眼的谷智轩。元旦刚结束这才半个月,娱乐圈就曝了个大瓜,1月18号,女星郑爽被爆出录音,和前男友在美国,先是代孕生子,分手后弃养两个孩子。作为一档知识分享类节目,我们不关心娱乐圈八卦,因为世界的瓜更精彩。但这次事件,把“代孕”,推上了中国互联网的风口浪尖。对于不少中国人来说,代孕是个陌生概念,中国法律,早在2001年就宣布代孕违法。但2015年末,全国人大又修正法律,删除了“禁止代孕”的表述。到了2017年,卫计委又说,继续严厉打击代孕行为。随着中国社会发展,民间却有不少人支持开放代孕。演艺圈有些人,更是直接说自己,要找代孕。

为什么代孕在中国如此受争议?代孕对于社会,会产生什么意义和影响?本期《消化一下》,就从社会学角度,谈一谈为什么必须反对商业代孕合法化。

大家都知道啊,现代化的进程,会显著降低人类生育率。新中国建国之初,平均每名妇女,要生五六个孩子。所以我们父母那一辈,往往是四五个兄弟姐妹。到了改开后,中国实行计划生育,生育率迅速降到二点几,80后的老大哥们,可能还有个兄弟姐妹,到了90年代,中国经济腾飞,城市化进一步加速,生育率也降到一点几,不算乡村,90后的中国家庭,基本都是独生子女。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高速的城市化,带来了丰富的市民生活,“谈恋爱哪有打游戏有意思”,“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和我谈恋爱”。男女同工同酬,晚婚晚育号召,拉高了生育年龄,缩短了生育窗口。好比说我们这代城市青年,结婚奔着30去,很容易出现大龄产妇问题。生育成本、时间成本、教育成本,每一项都在打击生育本身。甚至环境污染和健康原因,也让不少夫妻丧失生育能力。有点跑题,我们先打住,总之就是,繁衍后代作为动物本能,对现代智人来说,成了件痛苦的事儿。

逃避痛苦是人的本能,怎么才能快乐繁衍呢?生物医学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代孕。什么是代孕?按照学术论文定义,一对合法夫妻,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自己生孩子,于是把自己的精子卵子,植入代孕者体内。等孩子出生后,夫妻拿到抚养权和亲权。这属于人类辅助生殖。另外,某些情况下,委托人可以自备干粮,单方面找代孕者“帮忙”。

这次事件曝出后,相信大家已经在很多平台,了解了目前的代孕产业链。但我还是要照顾少数同学,讲一讲世界代孕产业的基本现状。我们查了一下,关于代孕,有出处的靠谱事实和数字不多。国际代孕产业历史不长,最近20年呈爆发式增长。BBC曾援引统计,说2012年全球市场达到60亿美元。而我国国内呢,代孕机构鱼龙混杂,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调查,国内最早一家代孕机构,2004年开创至今诞生万余婴儿。明码标价,“65万包成功,90万包生儿子”。放眼全世界,目前两大代孕中心,一个是美国个别州,一个是东欧俄乌地区。代孕者基本上是白人女性,怎么说,挺有隐性种族歧视那味儿。中国富豪会选择赴美代孕,价格大概60到80万,这一来,孩子就是美国籍。美国代孕者收入看似还可以,但是算时薪,只有在麦当劳打工的一半。

而乌克兰代孕合法,号称“欧洲子宫”,自打2014年内战后,社会动荡,经济濒临崩溃,大量年轻女性,在形形色色的机构引导下,成为代孕者,价格只要20万人民币左右,代孕者只能拿不到10万,机构吃掉一半。不少代孕者,得不到良好照顾,生活条件非常差,两个孕妇共用一张床,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保胎。乌克兰的顾客,世界各地都有,就是看中价格便宜。 2019年,德媒调查结果显示,乌克兰一年出生1500个代孕婴儿。西班牙《国家报》,曾采访过一位乌克兰代孕者,是个高知女性,拥有化学和社会生态双学位。她25岁离了婚,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能出卖子宫。怀孕7周后大出血,中介机构只把她当做一块儿肉,告诉她:这是正常现象。半个月后她再次就医,发现胎儿已经死亡两周。最后呢,机构给了她300欧元作为补偿,也就2300多人民币。这家乌克兰中介叫做Biotexcom,过去三年至少赚了3000万欧元,最后却是被西班牙驻乌克兰大使馆查出偷税漏税,还涉嫌人口贩卖。读作中介,写作黑帮。乌克兰官员有没有从中获利,这就留给大家思考吧!这次新冠疫情,乌克兰还封锁边境,导致上百个代孕婴儿滞留乌克兰。

说完了代孕的现状,我们来聊聊代孕的风险。两大点,生理风险和社会风险。代孕者的生理风险,前面说了,相当于燃烧生命,完成委托。《美国妇产科学杂志》2016年发表过研究,相比于正常受孕,代孕母亲罹患先兆子痫(xian)的风险更高,也就是妊娠24周左右,出现因高血压、蛋白尿而引发的头痛、眼花、恶心、呕吐、上腹不适等症状。很显然,代孕是灰色产业,帮人生孩子自然没有社保。如果中间流程出错,代孕婴儿基因与委托者不符、代孕婴儿出生后先天残疾,委托者有极大概率弃婴,强制终止妊娠,那代孕者和代孕婴儿的权益怎么办?

代孕的生理风险已经很大了,但代孕产生的伦理风险,更是社会短期内难以接受的。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再生产”意味着社会再生产,代孕现象出现后,首先就冲击了“传统家庭”。代孕的第一问题就是“妈妈在哪里”。如果只是借腹生产,法律大体还能区分母亲。如果代孕者提供卵子,那她的身份,就是传统母亲,代孕者的血缘正当性,远高于法律委托者,非常容易纠缠不清。

是不是开始乱了?您别急,这还只是个人问题,对社会来说,代孕带来法律风险,冲击社会秩序。比如说,代孕者的子女,和代孕婴儿是什么关系?母亲为子女代孕,生出来是弟弟还是孙女?美国加州就有51岁母亲为女儿代孕的事情,(这里用新闻截图)这可是伦理悖论。家庭是私有制的基础,那么代孕婴儿有继承权吗?代孕算不算贩卖人口?很遗憾,这些问题,目前都有极大争议。

这还没完,我们再来讲讲人权。哲学意义上,“人拥有自由意志”,法律也会保障个体自由。前者意味着“人能自我选择”,后者规定了“选择的范围”。大多数时候,这两者都是统一的。所以有人说,要有契约精神,代孕是你情我愿的商业行为,她拿了钱,就要给你生孩子,用子宫劳动,和用手脚劳动没区别,他人不能干涉。甚至有看法认为,可以物化器官,否则,人类会被限制在“自私自我”的牢笼中,代孕非法,那器官捐献,基因研究都应该禁了。(此处用论文截图)

但例外呢?借腹生产既可能损害代孕者的健康,又存在巨大的灰色地带。

事实证明,这条产业链难以监管,和色情业一样,会滋生人口贩卖,甚至有强制代孕的可能。走私人口、贩卖器官已经是国际黑帮的主要业务之一了,看乌克兰的案例,代孕也有可能落入黑帮的掌控。另外啊,把代孕和器官捐献、基因研究相提并论,也是无稽之谈。器官捐献的重要来源是逝者,而基因研究大体在学术伦理规范下进行,灰色的“借腹生子”产业,很难和前两者放在一起讨论。至于有人说“愿打愿挨”是个人自由,其实“个人自由”边界在哪,19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密尔在《论自由》里就讲过,社会和个人行为在互相作用,如果有人要去伤害他人,就要限制他的自由意志。(“伤害原则”:“文明群体的任何成员,可以违反其意志,同时正当行使权力的唯一目的,就是防止伤害他人。”)比如色情业,是最直接压迫底层人民的行业,现代国家基本都禁止或规范了色情业。而代孕产业,从业者显然不是因为“想帮人生孩子”,而是被社会结构压迫所致,所以如果委托代孕会伤害他人,就必须限制委托者的个人意志。

这次代孕事件,还引出了女权讨论。19世纪工业和政治的“双元革命”,带动了女权主义兴起。女权运动最初的目标,就是反对把女性当做生育机器。代孕恰恰是在物化女性,翻译翻译,就是明码标价,租借子宫。和色情产业一样,社会中最弱势的群体,往往会选择出卖身体,换取经济利益。根据以色列的一项调查,代孕的委托者,往往是社会中上阶层的职业女性,如果她们自己生育,首先就要脱离工作一段时间,还要付出经济成本,难以接受。而代孕者,6成失业,7成名下没房产,基本上有孩子。这种情况下的代孕,不是最赤裸裸的资本压迫吗?目前代孕被当成一种商品服务,代孕者被明码标价,年轻的比年长的贵,高学历比低学历贵,好看的比不好看的贵。无论是乌克兰代孕20万,还是中美代孕60万到80万人民币,大部分无生育能力的夫妇都承担不起。富裕阶层,又一次把中下层女性当成了生育工具。所以代孕往浅了说,是挑战社会伦理,往深了说,还是阶级问题,花钱租子宫。就如同马恩所说,资本主义只会让资产阶级家庭充分发展,这是对人本主义最彻底的践踏。

考虑到伦理和法律风险,欧洲主流国家,基本都禁止代孕,以德国为例,国外代孕出生的儿童,母亲身份属于代孕者,然后由代孕者确定谁是父亲,之后婴儿才能拿德国国籍。委托的女方,必须通过领养,才能和婴儿确立亲子关系。即便如此,代孕婴儿出生后,还是有很大概率被委托方抛弃。中国过去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中规定,全面禁止代孕,但这不是法律,而是部门规章,层级较低。处罚力度不够,最多只能处以3万元以下罚款,这和代孕中介的收益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所以2010年,国内曾闹出“广州八胞胎”事件,富商夫妇久婚不孕,通过试管技术和两名代孕者,生下八胞胎,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代孕者在孕期,自然而然会产生母性情结,又会衍生出代孕监护权纠纷案。“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唉,不念经了。节目看到这里,我们来说点心里话。

高速的经济发展,往往会造出一个高收入阶层。对这些人,一方面代孕那点钱不算钱,另一方面,对这个阶层的家庭来说,生育和哺乳是个非常麻烦的事儿,强行生育很可能影响进一步发财。但繁衍后代也是人类的本能,这些人就盯上了社会弱势群体的身体。“65万包生育,80万包男孩”听上去已经很令人不适了, 事实上,这只是开始,孕十挑一甚至孕百挑一,可能已经发生了。被挑剩的孩子,他们的人权谁来保障?还有人试图通过各种理论,为代孕正名,比如低生育率和个人自由,甚至拿少数群体权益说事儿。

代孕是不是“个人自由”前面说过了。生育率低,是因为当下养育成本高,年轻人养不起,不是不愿意生。这个问题的药方,要靠优化再分配、社会化抚养,进一步说,需要“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保障,而不是靠剥削第三世界的女性。另外,无论你是不是少数群体,其实年轻人都在承受着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要去压迫别人?更何况,资本已经盯上了这个领域,根据天眼查消息,少数群体领域最大的社交软件,拥有“辅助生殖”业务,已经赴美上市。还在2020年8月,完成了同领域另一平台的收购。构建全产业链是为了什么,大家都懂。

商业代孕践踏人性,其实还有一种利他性代孕,也就是不涉及报酬的无偿代孕。后现代社会,确实有人大公无私,选择助人为乐,帮人生孩子。但这还是会涉及到伦理和合法性,如果放开,国家也要严格监管,坚决不能让商业代孕钻了空子。回到最开始,那些确实希望抚养后代的家庭怎么办?或许收养,是个好办法,这也是现代无子女家庭的通行选择,从90年代开始,美国就收养了近十万中国孤儿。按照2019年民政部数据,中国现有孤儿34万,相比2012年减少了近四成,但仍然有27.5万社会散居孤儿需要帮助。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美国家庭可以,中国家庭也在迅速跟进。

我们说的这些道理,实际上都是“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之后的事儿。中国禁止了代孕合法化,相关需求也只会转移到国外,而且乌克兰还便宜。乌克兰会变成“欧洲子宫”,隔壁摩尔多瓦成了欧洲器官黑市。这都因为苏联解体后,社会整体倒退。对于乌克兰社会来说,器官贩卖、人口走私都习以为常了,何况是个烈度更低的代孕?全球化不能仅仅是经济全球化,如何系统性解决对全球女性压迫,这才是摆在我们未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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