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不上计”,严守法治的秦王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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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不上计”,看似是秦王稷对范雎和王稽的信任与嘉奖,实际上给了王稽一把欲望的铲子,让其自掘坟墓。

  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做了大半辈子扯线木偶的秦王稷经过数年暗中谋划,授意范雎及其党羽,以雷霆手段“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於关外”(《史记·范雎蔡泽列传》),结束了自己即位以来“楚系”一后四君把持秦国朝政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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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襄王雕像

  秦王夺权成功,自然要封赏功臣,范雎被拜相封侯自不必说。作为范雎入秦的引荐者,谒者王稽更是一步升天,直接任命为河东守,而且得到了“三岁不上计”(《史记·范雎蔡泽列传》)的特许。纵观整个先秦历史,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殊荣。然而详细梳理这份殊荣,表面上看似风光,实质上却并不那么耀眼,其背后深意值得我们一探。

  “三岁不上计”应为“三岁不大计”。

  在中国古代有一套系统的官吏考核制度,称为上计。是国家依照所颁布的法令和行政规则,在一定的年限内,对各级官吏进行考核,并依其不同表现,区别不同等级,予以升降赏罚。

  据考,早在尧、舜时期就有了考课制度。据《尚书·舜典》记载,舜曾提出“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春秋战国时期有“以参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岁会考岁成”(《周礼·天官冢宰·大府》),作为年度课考的岁会就是上计。《晏子春秋·卷七》曾记载,晏子对曰:“臣请改道易行而治东阿,三年不治,臣请死之。”景公许。于是明年上计,景公迎而贺之曰:“甚善矣!子之治东阿也。”

  比年度上计更为严格的,则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制度,《周礼·天官冢宰·大宰》有云:“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如果说上计只是对官吏的升迁有影响,而在三年大计时的课考成绩好坏,则要结合以往三年的年度上计结果,对官吏进行升迁之外的奖惩。所以才有晏子所云“三年不治,臣请死之”,以三年大计为期,晏子立下军令状,如果完不成任务甘心接受惩罚。

  在秦律中体现的更为明显,《睡虎地秦简·秦律杂抄》就有这一系列关于三年大计的规定:

  省三岁比殿,貲工師二甲,丞、曹長一甲,徒絡組五十給。

  园三岁比殿,貲嗇夫二甲而法(廢),令、丞各一甲。

  三岁比殿,貲嗇夫二甲而法。

  在秦国(朝),秦法对于工师、曹长、令、丞、嗇夫们这些小吏都有着严格的三岁比殿考课奖惩制度,针对官居郡守高爵大臣的三岁大计更关乎国计民生。由此可以看出,上计都是按年度对官吏进行考核审计,如果仅仅按“三岁不上计”字面理解,那就意味着王稽在任河东守的三年任期内,不用接受在任审计,后面年年都得接受咸阳方面的考核,那他干的那些事早就露馅了,也不至于直到十年后才东窗事发。

  因此,作为全书孤例的“三岁不上计”很可能是历代传抄《史记》过程中把“三岁不大计”抄成了“三岁不上计”。

  “三岁不大计”则更接近秦王诏命的本意。王稽只要在河东郡守任上,其任期内就免于一切形式的三年大计。这不仅突破了秦法的约束,更是先秦时代各国官吏免于课考唯一的特例。

  那么,严守秦法的秦王稷开此特例,意欲何为?

  《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记载了秦昭襄王维护秦法威严的两件事,无论是百姓违法杀牛为秦王祈福,还是“大饥”时范雎想违法赈灾,秦王稷都坚守“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 “法不立,乱亡之道也”的法规,也始终坚定地执行依法治国。

  初掌大权的秦王稷不惜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坚守,给予王稽如此特殊的待遇,其实也是迫于无奈。

  秦王稷要重用范雎一系,让其和白起形成制衡。穰侯对白起有知遇之恩,早在秦昭襄王十四年,“魏厓举白起”(《史记·穰侯列传》),才有了白起率秦军取得伊阙之战,斩首二十四万的大捷,开启了白起几乎无敌的战神生涯。此后近三十年,穰侯为相主内,白起为将主外,两个人可以说配合默契。秦王稷依靠范雎一系铲除“楚系”四君的过程中,作为军人的武安君白起始终保持了沉默,让秦王稷对白起的信任度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害怕白起会为了穰侯向自己报仇。因此不得不大力重用范雎一系,无论是破格对范雎拜相封侯,让其主管内政外交,还是把郑平安放到军中为将,乃至提拔王稽为河东郡守,都是想让他们合力形成对白起的制衡,遏制白起在秦国和秦军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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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雕像

  秦王稷还要瓦解范雎一系在朝中的影响,不能让范雎势力做大。

  解除了“一后四君”对自己的钳制,秦王稷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称心滋味,却又担心大权再次旁落他人。因此,他虽然给了范雎相权,但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特别是看透了范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史记·范雎蔡泽列传》),他要预防范雎一系做大而威胁到自己的王权。秦王稷虑及此时政权初定,对待范雎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郑平安和王稽作为范雎最坚定的盟友,自然要受到秦王的重点“照顾”,把没有根基的郑平安放到军中当个闲人养着不足为患。

  至于王稽虽然之前只是个谒者,可交往面广,留在咸阳权利中枢极易成为范雎的幕前代理人,必须将其外放,最大限度的减少两人联系的频率。为了降低范雎的抵触和疑虑,秦王稷给了王稽在郡守任期内免于接受考课的特权,说白了就是明面上任由王稽在山高皇帝远的河东郡折腾,目的是让他回不了咸阳,无法与范雎组成政治联盟,从而减少对自己的威胁。

  范雎清楚秦王的想法,可他毕竟也是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虽然知道秦王以放弃河东郡为代价来瓦解自己的势力,范雎也只能一边祈祷王稽不要作孽太深,一边替秦王制衡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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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雎雕像

  人的贪欲是经不起纵容的。秦昭襄王五十年,也就是王稽在河东郡守任上免除第三个三年大计之时,缺少制度约束和律法监督的河东守王稽,终因“与诸侯通,坐法诛”,而此时距离武安君白起因屡次抗命拒绝领兵出战邯郸落得含冤自裁,郑安平率军在邯郸之战中“以兵二万人降赵”(《史记·范雎蔡泽列传》)都已过去两年。

  最终,秦王稷逼死了心腹大患,斩断了范雎的左膀右臂,他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迫使范雎自请免相。而此时杀不杀范雎,对于秦王稷已经不重要了。

  “三岁不上计”,看似是秦王稷对范雎和王稽的信任与嘉奖,实际上给了王稽一把欲望的铲子,让其自掘坟墓。秦王稷绵里藏针,静静地等待了近十年,时机成熟后再给予最后一击铲除心患,可谓高明至极。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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