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与猪的故事
牙猪对造爱已经厌烦。每天,他都会被一个大清早就喝得醉熏熏的老农,挥舞着竹竿,赶进母猪圈。他腚后头晃荡着两个硕大的球蛋,爬上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白猪身上,口里流着白色的腥涎,他胯下的利器被老农拿着找准位置,过上几分钟,就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任务。老农拍拍他的屁股,又挥舞着竹竿,将他赶走。
所以他厌烦,厌烦这无聊透顶的猪生以及充满荒诞的现实。
“那狗日的酒鬼,吃我们,喝我们,到最后卖我们,却嫌我们吃得多,把我们赶到野外去。”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两年前。”野猪说。
“哦,那我知道了,那时候整个州里都闹了灾,物资吃紧,就连老农也没多少粮食,也要吃糠了。你们又能吃,所以我猜他是让你们自己寻食物。”
“非但如此!”牙猪气呼呼,“他还打我。我们从猪圈里被赶出来以后,在他包的这块荒野被放养,就迅速地野化了。野化了的家猪和野猪差不离,我们拱食吃草,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吃,体格也健康了许多。你不知道闹春荒的时候我有多寂寞,我就与她们造爱。一窝能生六七头之多,统共十头母猪,这样下来,半年以后,这片地方就有了八十头猪。那醉汉很久以后才发现有这回事,于是提着棍子来打我。”
“他为什么打你呢?”
“八十头猪在一片地,这是个很大的问题。猪崽子们撅了他的山,山上的草木都被啃干净了,还有他种的杨树,是速生杨,能卖钱的,都被撅了。醉汉边打我边说,谁让你上的?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么?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农场造成多大负担!?我下午便让胡兽医将你的鸡巴缝上!他又去打我的爱人。他打着母猪说,谁让你生的?你管不住他,你管不住你自己么?你们都是什么觉悟?怎么这么不守规矩?你再怀,我就让胡兽医给你流掉!后来他真请来了胡兽医,大批大批地阉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牙猪恨恨地哼哼。
我说:“可能是多生一个,都是他的负担。”
“没错。”
“所以就别生气了,他也不容易。”
“我不是为以前的事生气,我是为现在的事生气。去年,我与猪美丽造爱,猪美丽怀孕了,其他猪就叱责我不负责任。说朱美丽的孕,怀得不是时候,不恰到好处,在不该怀孕的时候怀孕了,给主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其他小猪,都被去了势,被去了势,没有什么欲望,只知道吃。你被去了势,你是受害者,本应责怪那醉汉,到最后却成了醉汉的信徒,也真是奇怪。我与猪美丽造爱,抨击最猛烈的,就是他们。他们说,多下生一窝,就会争夺他们一窝的养分。少生一个,会令它们享受更多的关注,使猪生光彩照人。又转口胡说八道,说猪生并不幸福,没跟小猪商量就把小猪生出来,会让小猪受罪,这是大猪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看看他们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他们到夏天,漫山都绿了的时候,山鸡和野兔子也来了,食物极大丰富,一个个吃得肥胖肥胖的,㧷着个大肚子,哼哼着大鼻子来教育我,仿佛自己说得是人生的真理,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想起来都失眠。呵呵,到今年,他们就都闭嘴了!”
“为什么闭嘴了呢?”
“去年秋里,得了一季大丰收。今年夏里,又得一季大丰收,粮食贱得和屎一般。醉汉就屯了一万石各种各样不同的粮,玉米、大豆、小麦、高粱,塞满了仓。他把我们赶回圈里,猪多了,圈少,每个圈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大家都很不满意。他宣布了一条新政,吃得多,长得胖的猪,可以单独享受新圈,其余的要继续忍受拥挤。于是大家都狠命地吃,想要上膘六百斤,享受豪华别圈。后来他扩建了几个猪圈,就把最胖的猪单独放了。然后他又忽然宣布,之前说的那些不作数了。猪,还是要生的。不生怎么能行呢?怎么能够令农场兴旺发达呢?可怜我的儿女们,被去了势,根本不能生。那我就要考考你了,你猜酒鬼能怎么办?”
“怎么办呢?”
“他居然偷偷留了一批小母猪,没有阉割。等她们长大了,他就从别的农场借调了一批牙猪,强令他们同我的女儿和妻子交配!”
“啊?”
“这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毕竟,经过他长久的辱骂和教训,猪女们根本就不觉得能生是一件好事,所以怀孕以后,抑郁寡欢,还经常乱跳。你要知道,母猪怀孕,头一个月里最为关键。乱跳或者抑郁,就容易导致胚胎的死亡。醉汉的奸计没能得逞,这件事提醒他,强制虽然简单粗暴,但实际效果并不可知。所以,他决定加强种猪的思想教育,强制与情愿相结合,便在猪圈里刷了白底红字的标语,什么‘母猪是农场的主人’‘小猪是农场的希望’‘怀孕乃是猪类的无上光荣’‘年轻不找,孤独终老’‘交配双赢,乐享亲情’。然而母猪并不相信,因为他们脑子没有锈掉,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两个完全相反的说法。”
“那农夫一定是抓耳挠腮,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呵呵,你真是小看了这个家伙!他以前从没说过让我们吃饱吃好是为了什么,这下却请来了一个络腮胡的屠户,当着我们的面,将猪纤细杀死了。猪纤细被他们摁在板子上,捆了蹄子,那屠户就亮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割了猪纤细的脖子。猪纤细嚎叫着,挣扎着,可惜并没有用,她的血就顺着脖毛往下淌,流进了醉汉的银盆里,淌了满满一盆,殷红殷红的。”
我只好不作声,只倾听。
牙猪继续说道:“我和没被阉割的母猪,都看见了这一幕。随后,那个醉眼惺忪的家伙就过来教育我们,说以前隐瞒被卖出去的猪的去向,就是为了让大家安心吃食,现在不必隐瞒了——被阉割的猪,就是为了以后卖肉好吃,他们最终是要被屠宰的。他还解释,不阉割的猪有骚味,不阉割就努力发育性器官,产出的肉就少。所以,被阉割的猪,未来一定会被屠宰。至于育龄母猪,生命则美丽许多,是有优越性的,被阉掉不去生育的猪,卖来的钱是为大家买饲料的。故而,坐享优越性却不生育是可耻的。如再抗拒,就将母猪们当肉猪卖掉,卖给肉联厂,买来饲料给人家种猪吃!”
我说:“你不就是种猪吗?你怕啥?”
“因为我意识到我就是个畜生,可以随意安排,心情自然就不好了。母猪们被他的言行吓得不轻,到最后,他笑眯眯地宣布,他是不可能那样残忍的,不会不给别人留后路,以后,谁要是能生出七个八个的,就可以免于被屠宰的下场,还能吃得更好。这样大家都知道了,生崽子是活命的法宝!大家便纷纷产下了幼崽。猪崽一窝接着一窝地被生出来,农场就恢复了它的兴旺。最可气的是,后来醉汉接受采访的时候,居然对着镜头说:‘不是我想放开,是猪们对于敞开了生的呼声越来越高,我尊重他们的意见,顺应时势给了大家绝对的自由’。我听了,就很生气!他也太不要脸了!”
我陷入了沉思,默不作声。
牙猪见我不吭声,认为是自己的胡说八道,影响了别人的情绪。于是,他哼哼着,试着寻找别的话题:“我们聊点开心的吧!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我愣住了。
对啊,我是来干什么的呢?我,肉联厂优秀职工富察大豆,怎么就和一头猪谈起天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