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戏》让我想起当年阅读《蝇王》的种种回忆,推荐之

最近,黄渤的导演处女作《一出好戏》上映了,一下子成为了新闻热点。有关剧本的版权问题,还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

    电影还没来得及看,这场风波倒是给笔者一个机会小窥一下剧本的大框架——貌似是一个有关荒岛生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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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一出好戏》的剧本梗概

早有读者在评论版块中指出,荒岛故事的鼻祖是笛福。诞生于18世纪早期的《鲁滨逊漂流记》是世界文学史上不朽的名著,鲁滨逊和星期五的故事一再被各种艺术表现形式演绎,改编成话剧、电影、电视剧之后常演常爆,经久不衰。

荒岛故事的一大特色就在于它带有强烈的隐喻性。“孤岛”散发出来的意向直接指向人类的生存和信仰问题,某种意义上,诸多科幻题材的影视作品如《地心引力》、《异形》等都可以看做广义上的孤岛题材。

今天老夫向大家推荐的是20世纪英美文学史上的超级名著之一——《蝇王》。

之所以说是超级名著,重要原因之一也是英国作者威廉·戈尔丁凭借这本著作一举拿下198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不过《蝇王》(Lord of the Flies) 成书于1954年——铁幕已经落下,冷战彤云密布,在大西洋的另一侧,美国的麦卡锡主义也掀起了滚滚恶浪。

书籍最初出版时,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刚从废墟上站立起来仅有十年的时光,这一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杀戮,硝烟的味道依稀可嗅,有识之士无不感叹人类文明之脆弱,二战结束了,三战还会远吗?这就是本书的成书背景,探索人性之恶的来源,是戈尔丁长期思考的主题,也是本书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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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xile® Measure版《蝇王》的封面,是不是和《一出好戏》的海报有点像?

很值得主义的是,《蝇王》的作者戈尔丁(William Golding)一辈子好像就写过这么一本优质著作,他的其他小说、散文包括诗歌、剧作在《蝇王》的光芒照射下显得“卑微”不少,此书的鹤立鸡群也引发了90年代欧美文学界的一场讨论:为何某些作家的巅峰期来的如此之早,然后却给人一种逐渐江郎才尽的感觉?


其实各行各业都有类似的现象,某一名球员在锦标赛期间大放异彩之后却趋于平庸;某厨子偶尔烹制出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之后,可能连青椒土豆丝都难以驾驭,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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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去世的威廉·戈尔丁,在20世纪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最早引起老夫对这本书注意的是美国ABC的一部重量级美剧Lost《迷失》,当年被这部剧迷得不要不要的,而且加入了Lostpedia中英文的剧集翻译团队,给这部戏专门建了一个网站。这部剧的主题也是荒岛求生,玄幻色彩非常浓重,本剧强在剧情结构的比例非常合理,当然,善挖坑不善埋土被广大美剧观众吐槽很多。

Lost的编剧在设计剧情桥段的时候,很多灵感都来源于《蝇王》,这也逼着老夫走进书店,在斯京城西的一家英文书店中淘到了一本企鹅版的,装帧很朴实,但纸质很轻,拿在手上把玩如拏一小舟的感觉。

前文提到,荒岛故事的一大特色在于隐喻取譬。《蝇王》是一部把隐喻发挥到极致的小说,它架空了时空,在大荒山无稽崖,一群孩子在飞机事故之后坠落到一个荒岛上,求生的本能,对权力的渴望和崇拜,党同伐异尔虞我诈,最终让这群孩子走向了互相残杀的悲剧。

如果你读完本书的第一章,再对近代欧洲政治哲学稍有了解的话,那就很容易识别出来作者以文学手法还原了英国近代社会契约论的开山祖师——霍布斯笔下的“自然状态”。 霍布斯对自然状态下的人类有如此的描述:

“在没有一个共同权力使大家慑服的时候,人们便处在所谓的战争状态之下……这种战争是每一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

“人们不断处于暴力死亡的恐惧和危险中,人的生活孤独、贫困、卑污、残忍和短寿。”

“这种人人相互为战的战争状态,还会产生一种结果,那便是不可能有任何事情是不公道的。是和非以及公正与不公正的观念在这儿都不能存在。”

自然状态下的人和人的关系就是狼与狼的关系。当然,可朽的上帝——利维坦能否帮助人类克服自然状态的恐惧,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蝇王》的妙处在于把一群处在文明世界驯养中的孩子抛在了一个远离人类社会各种文明规则的孤岛上,他们的自然状态逐渐侵蚀掉了社会属性,而且作者特意设定这是一群孩子间的战争——孩子代表了人类的原初成长过程,让这个隐喻变得更加的直白。

首先出场的主角Ralph代表了文明较为成熟阶段的人类理性,他手拿海螺召集小伙伴们开会,海螺代表了人类在早期社会中结社集会的法统和象征物——直指权力的表征。

肥胖的“piggy”是Ralph的小跟班,身材臃肿,一走三喘,是岛上唯一一个带着高度远视眼镜的孩子,还有严重的哮喘症,但他有着其他孩子不具备的知识储备,是个学霸死宅。无疑,piggy隐喻的是人类社会中柔弱的知识分子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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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电影版的《蝇王》

另一个主要角色是大他们三四岁的Jack。Jack一出场就是带着一群大孩子唱诗班,他是个领班——隐喻的是宗教领袖。而且他们年纪比别的孩子大,身强力壮,在岛上如何生存的辩论中,他们逐渐占了上风——因为他们有体力可以猎杀岛上的野猪。打打牙祭。

Jack的这个人设依然带有鲜明的霍布斯印记:在自然状态下,每个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体力杀死其他人,即先天生物性能力上的平等。

孔武有力的Jack军团逐渐不满手上握有海螺的Ralph,由于他们的打猎技能,以武力威逼利诱的的方式扩大了这个小团体,逐渐排挤和边缘化了Ral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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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带领着唱诗班出场

虽然Jack身上有刀叉等自己制作的武器,但打完猎之后,肉要烧熟了才能吃。要烤肉就要先取火,要取火就要有火源,火源哪里找呢?答案就在小胖piggy那里——他那副高度远视眼镜可以焦距太阳光生火。

在这里,眼镜再次扮演了野蛮、无序从立法则中尚未泯灭的文明印记,piggy突然也被赋予了“普罗米修斯”的含义,谁占有了piggy的眼镜,谁就有了火源。最后,深藏深山丛林的Jack集团“兽性大发”,以极为暴力的方式抢走了piggy的眼镜。


柔弱的知识分子Piggy没有眼镜就如同盲人一般,他试图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口才想说服Jack取回眼镜,不料在谈判过程中被Jack的爪牙活活用巨石砸死,这是整部小说中最惊悚的一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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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gy被巨石砸死

除了Ralph、piggy和Jack之外,另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是Simon,本书的标题《蝇王》就是Simon点出来的。带有浓重忧郁气质的Simon患有某种程度的癫痫病,时常让自己处于出神状态,经常和岛上的花花草草对话,他隐喻的是人类的理性与感性的边界地带和疯癫与文明的交融。

Jack集团在兽化之后,面对孤岛这个未知的世界,内心仍有无限的恐惧,而且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认为岛上有某种神灵或者会吃小孩的妖魔存在,为了防止他们吃掉自己,他们拿出了祭品献给这个超验的设定,用被猎杀的一块野猪头插在了长矛上献祭以求平安。

癫痫症发作的Simon晃晃悠悠来到了被一群苍蝇包围的猪头旁边,和猪头有了一番对话,此时,肉身的Simon好似灵魂脱壳,开启了一段通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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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头(祭品)和苍蝇带有强烈的原始宗教的隐喻

他在丛林中的淅淅索索引起了不明真相的Jack猎杀集团的警觉,有人大喊了一句:妖怪爬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瓢泼大雨之中,把癫痫病发作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的Simon活活打死。

老夫还记得俺实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读完了Simon被杀的那一章,现在回忆起来仍有无限的感怀,作者戈尔丁用了近乎法医版冷酷的笔调给Simon的尸体做了描白:

Only the beast lay still, a few yards from the sea. Even in the rain they could see how small a beast it was; and already its blood was staining the s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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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被杀死

Simon死了,他是第一个被杀死的孩子,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沾有Simon的鲜血,但几乎每个人心中却都丧失了内疚感和负罪感,却开启了灵魂深处隐藏着的嗜血本能。剧情朝着更野蛮更暴力的方向发展,为Piggy被杀死做了铺垫。

在Piggy死后,此时的Ralph已经不再有海螺召唤领导大家的魔力,他成了Jack集团即岛上所有小伙伴们狩猎的对象。残暴的Jack为了杀死这最后一个不听话的异端,甚至不惜放火烧岛。

整部小说以一个“天降怪神”(拉丁语舞台术语是Machina ex Deo)的方式结束,一个海军军官开着战舰看到岛上烟火丛生,上了岛。

已经筋疲力尽的Ralph抱住了军官的腿,他得救了。海军军官看到后面追杀来的Jack一众人等很疑惑,发问:你们这群孩子在这里做什么游戏?

Machina ex Deo(又译为“箱中之神”,是推动剧情发展的突然出现的人物)意味着故事戛然而止。意味深长的是,是一个军官结束了岛上的杀戮,而军官本身就是孤岛外的被训练的“杀人机器”,军人的属性天然意味着准备战争。孤岛恢复了平静,等待这群孩子的或许是回到人类社会的另一个野蛮世界。

和这群大孩子们一群下岛的还有一个四岁的名叫“小不点”的幼童,他一有什么事就哭鼻子,胸前挂着家门的钥匙,说话的口头禅是父母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电话号码,显然这是他在平时生活中爸爸妈妈为了防他走失,交给他的文明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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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军官停止了孤岛的杀戮,颇为讽刺

本书的最后一幕,当海军军官看到这个幼童,问他几岁了,他只能苶呆呆发愣,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呜呼!荀子之言可以在此点睛:“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故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

20世纪的一些英美文学名著中,《蝇王》是俺接触到的语言最平实的著作,通篇毫无炫技和卖弄,哪怕是“空镜”的一些描写,即对岛上风景的勾勒也是和人物性格发展的脉络丝丝合缝,节制且留白得当。威廉·戈尔丁在写后记中也谈到,既然是写的一群孩子,语言逻辑,目之所见的情景转换也要符合一群少年的心境和风格。本书中的语法,凡是比较高级的,比如双重否定,虚拟语句,倒装等无不和Piggy相关。只有对这个小胖孩的描述才有这种文绉绉的高级语法,这也显示出了戈尔丁高超的修辞驾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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