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斯庇尔与断头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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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罗伯斯庇尔位于阿腊斯的旧宅门可罗雀，当地人几乎不会提起这位家乡的历史名人，但隐藏在罗伯斯庇尔坚定的革命家形象之下，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仍然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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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斯庇尔与断头台（上）

初涉政坛，罗伯斯庇尔并没有多少经验，但在雅各宾俱乐部的活跃表现及三级会议的几次发言，逐渐为他积累起了声誉，也使这个第一次登上演讲台还略显青涩和紧张的年轻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成长为能够在辩论中击败任何对手的政坛新星。

雅各宾俱乐部的印章(1789-1792)

归根结底，罗伯斯庇尔的建议大多迎合底层民众的呼声，因而深受人们欢迎。他所提出的“支持(男性)公民普选权、反对国王否决权、呼吁废除奴隶制和死刑”等建议，得到众多拥护，巴黎街头一度开始出现他的画像。然而此时巴黎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激进的革命者要求进一步推进革命，而保王党则试图扑灭革命的火焰，国王出逃事件更是火上浇油，巴黎民众在瞬息万变的革命大潮中惊慌失措，各种诉求的集会不断，社会毫无秩序和治安可言，在这种情况下，罗伯斯庇尔住进了木匠杜坡莱的家中。

1791年7月的一天，有人跑到雅各宾俱乐部所在的院子抗议激进派的革命行为让巴黎陷入混乱，俱乐部里人心惶惶，罗伯斯庇尔尽力保持镇定，维持住了局面。杜坡莱是一名熟练木工，一直十分敬佩罗伯斯庇尔，当晚他也在俱乐部中听到了罗伯斯庇尔安抚大家情绪的讲话。散会以后杜坡莱直接在大街上拦住了惊魂稍定的罗伯斯庇尔，邀请他到自己家暂住。罗伯斯庇尔同意了他的建议，在杜坡莱的家里，罗伯斯庇尔受到了周全的保护和他三个女儿的悉心照顾，这所公寓的位置距离国民公会和俱乐部都很近，从那时起直到罗伯斯庇尔被捕，他一直住在这位木工的家里。

位于巴黎圣·奥诺雷路的雅各宾俱乐部

但舒适的环境并没能安抚他不安的精神。罗伯斯庇尔开始怀疑巴黎这座混乱的城市中隐藏着无数针对自己的阴谋，对爱国者的谋杀无时无刻不在策划之中。在寄回阿腊斯给弟弟和朋友的信件上，罗伯斯庇尔不敢署自己的名字，他害怕有人会按图索骥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战争更加重了他的疑虑。罗伯斯庇尔向周围的朋友坦言，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24个小时，在雅各宾俱乐部的一次著名的发言中，罗伯斯庇尔呼吁:

“看看你的周围，请感受我的恐慌，设想一下，眼前所有人都正戴着爱国者的面具。”在他的鼓动下，雅各宾俱乐部形成了一种“最终时刻”即将到来的气氛，800名雅各宾俱乐部成员宣誓守护罗伯斯庇尔的安全，马赛的雅各宾俱乐部写信邀请罗伯斯庇尔到他们那里去接受保护。俱乐部甚至派了一队武装士兵在他居住的街道安营扎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被捕。

断头台的诅咒

1792年9月，法国在瓦尔密击败了干涉革命的外国军队，新选出的代表组成的国民公会开始考虑国王的地位。围绕审判国王和继续革命的问题，罗伯斯庇尔领导雅各宾派同吉伦特派和其他政敌进行了多次辩论，罗伯斯庇尔为巴黎群众的屠杀和暴动辩护并且坚决要求处死国王。终于，1793年1月21日，国王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断头台，法国处决了自己国王，震惊了全欧洲。

《处决路易十六》，绘于1794年

1792年4月，断头台开始第一次在巴黎正式使用。和罗伯斯庇尔曾呼吁使用断头台执行死刑一样，路易十六也曾下令改进断头台以减轻死刑犯的痛苦。正当罗伯斯庇尔为处死了国王而感到心满意足的时候，断头台的诅咒也即将要降临到他的头上。

1793年6月，吉伦特派因经济政策失败被逐出国民公会，雅各宾派建立了专政，随即开始实施恐怖政策。作为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庇尔此时大权在握，但他却变得更加敏感和恐惧。他仍会时常描绘自己即将为革命殉难的人生结局。与政敌持续不断的斗争，群众的骚乱和不断爆发的战争让罗伯斯庇尔的精神得不到片刻放松。他不断提醒大家敌人就隐藏在革命者之中。

1794年5月的一个傍晚，一位16岁的少女来到杜坡莱的家门口，请求罗伯斯庇尔接见，她怪异的行为引起了怀疑，人们在她身上搜出了一把水果刀，她承认，自己就是要亲眼看一看“暴君”的样子。这已经是连续第二天有人试图刺杀罗伯斯庇尔，当晚雅各宾派为罗伯斯庇尔躲过袭击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但是这已经不能安抚他的情绪。罗伯斯庇尔的精神已经濒临歇斯底里的状态，他将恐怖政策逐步推向极端，在他的掌控下，巴黎街头的断头台几乎不曾停歇，从贵族到曾经的革命朋友，还有更多的普通民众，无数法国人死在这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之下。奇怪的是，虽然断头台就设在罗伯斯庇尔住处——杜坡莱公寓所在街道转角处的广场，但罗伯斯庇尔从未前往观看过死刑执行。每当有囚车经过自己窗下，身处那间并不宽敞的公寓里的罗伯斯庇尔，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也许罗伯斯庇尔内心深处还和当年那个年轻的法官一样，对血腥感到厌恶，但为了推进自己虔信的革命，他不得不一次次痛下杀手。

罗伯斯庇尔曾经的朋友德穆兰、丹东等先后被判处了死刑，但罗伯斯庇尔并未感到安全，朋友的“背叛”只是让他更加恐慌。然而，他失去的不仅是朋友的支持，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政策越来越引起民众的反感，代表们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也将被送上断头台。罗伯斯庇尔虽然时时刻刻都预感将要发生针对自己的阴谋，但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1794年7月26日早晨，罗伯斯庇尔收拾停当以后，像往常一样出门前往国民议会。

丹东像，绘于1792年，现藏于卡纳瓦莱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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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天的发言中，他为自己的政策辩护，反驳了“独裁者”的指控。罗伯斯庇尔语气坚定，充满激情地讲了两个小时，在发言的最后他开始反击:“你们会问是谁在散布这些针对我的谣言......此时我不敢说他们的名字，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扯下这些阴谋者脸上的面具。”这段话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偌大的房间里议员们面面相觑，大家都不敢出声，谁也猜不透罗伯斯庇尔是不是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头上。自己的发言居然没有得到热烈的掌声回应，罗伯斯庇尔感到十分震惊。突然，财政委员会主席皮埃尔站了出来，他说罗伯斯庇尔在发言中暗示自己和其他议员犯有阴谋的罪行完全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伯斯庇尔不知所措，他没有反驳皮埃尔的发言就径直离开了会场。当晚，整理过心绪的罗伯斯庇尔出现在了雅各宾俱乐部，他重复了在国民公会的讲话，这一次他赢得了熟悉的掌声。然而，此时代表们已经开始酝酿罢黜罗伯斯庇尔的计划。第二天早晨离开公寓前，罗伯斯庇尔对自己的房东杜坡莱说:“不要担心，国民公会的大多数成员都是好的，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当天的会议一开始，代表们就将矛头直指罗伯斯庇尔及他的支持者，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罗伯斯庇尔多次请求发言，但都被拒绝，会场回荡着“打倒暴君”“逮捕他”的口号。罗伯斯庇尔拼尽全力，几乎喊破了喉咙，但他那激情澎湃的声音再也不能占据会场了，国民公会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终于，代表们投票通过了逮捕罗伯斯庇尔的决定。1794年7月28日，罗伯斯庇尔最终被推向了断头台。从被捕到处死，速度如此之快，不给嫌疑犯申诉的机会，正是罗伯斯庇尔自己的恐怖政策一贯的做法。

处决罗伯斯庇尔及其支持者，绘于1794年

罗伯斯庇尔死后，他所引起的争议从未平息，残忍的刽子手和虔诚的革命家这两个对立的评价不断被加在罗伯斯庇尔的名字之前。如今，法国大革命所激起的万丈波涛早已归于平静，我们得以重新审视罗伯斯庇尔这个曾站在风口浪尖的历史人物。这个心中曾经充满了正义感和雄心壮志的年轻律师，因为法国大革命，走上了权力的顶点，这场命运的转折使得他最终名垂青史，但也放大、暴露了他内心曾经有过的悲悯和脆弱。他同情底层百姓的苦痛，但又因为想亲手为他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杀戮不止，矛盾的挣扎撕裂了他本就脆弱的内心。如今，罗伯斯庇尔位于阿腊斯的旧宅门可罗雀，当地人几乎不会提起这位家乡的历史名人，但隐藏在罗伯斯庇尔坚定的革命家形象之下，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仍然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