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科学与技术割裂开来的人未必坏,但绝对蠢
不断有人试图割裂科学与技术,鼓吹“科学研究不推动生产力发展”和“科学无用论”。这些人未必坏,但肯定蠢。他们根本不懂科学与技术的关系。
简单粗暴地说,科学由知识引导,重点在与从已知发现未知,但盈利从来不是目的;技术由产品引导,重点在于从给定要求产出有用产品,这里产品包括一般意义上的工商产品,也包括建筑、土木等工程项目,所以工程和技术有时也合称工程技术,甚至可以将工程(engineering)与技术(technology)混用。
技术肯定是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否则根本没有准生证。但技术发展由科学指导、科学探索结合了技术需求的推动,这是工业革命(尤其是以内燃机、化工、电力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才开始的,这样的互动是工业革命后人类文明加速发展的基础。
欧几里德在写《几何原本》的时候,未必想过这能用到哪里。牛顿在写《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时候,也是一样。如今小木匠在划线下料前,会用几何原理算一算,而不是切割后拼起来再说,吻合不上再接着切割调整。船长把大船靠岸时,也根据惯性调整速度和操舵,实际上暗含了微分方程的道理。
德国物理学家鲁道夫·克劳修斯在1850年提出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克劳修斯表述”(“不可能使热从低温物体传到高温物体而不产生其他影响”)的时候,未必想过这有什么用。英国物理学家威廉·汤姆森(开尔文勋爵)在1851年提出等效的“开尔文表述”(“不可能从单一热源中,通过一个循环过程,使之产生净功”。 )的时候也一样。
但热力学第二定律决定了不可能有永动机,而不管构思如何精妙,不管工艺如何精密。 可巧,历史上尝试永动机的人不少,至今依然有人声称突破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但不管他们如何赌咒发誓,热力学第二定律依然是颠簸不破的铁律。
法国工程师尼古拉·卡诺在1824年发明卡诺循环时,比克劳修斯和开尔文发明热力学第二定律还要早,但具有相似的意义。卡诺循环是热效率的极限,任何发明创造都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在自控里,也有可控性和可观察性的概念。一个系统如果不可控,不管用什么控制律、多快的计算机,都不可能实现有效的控制,或者说把系统状态从初始点有序地转移到终点。一个系统如何不可观察,不管用什么、用多少传感器,都不可能完整地观察到系统的所有状态的变化。
更加“喜闻乐见”的例子可能是恩斯特·马赫在1887年发现的音速和激波现象。空气中的压力波以音速传递,物体运动速度低于音速时,压力波的传递领先与物体的运动;物体运动速度高于音速时,压力波“躲闪不及”,形成无形但坚硬的音障。这好比骑马牧童闯进羊群,只要马儿跑得比羊儿慢,养儿来得及四散逃开,马儿并不遇到太大的阻力。羊儿逃开的速度就是音速。
但马儿跑得太快的时候,羊儿逃散不及,反而形成一堵墙,这就是激波。激波的强度随飞行物体的速度而增加,马赫还给出了激波锥角度(后人称之为马赫角)的计算公式。然而,这是人类尚未发明飞机的年代,马赫的激波实在是没有什么用,说他在捣鼓没有实用价值的雕虫小技不算有多刻薄。
但二战末年人们开始冲击音障的时候,还以为只要发动机出力更大,飞机总能推过音速。但在这时,人们发现了“马赫俯冲”现象。也就是说,在飞机速度接近音速的时候,机头突然下沉,然后俯冲越来越快、越来越深,根本无法改出。这时人们想起了激波,发现平尾固定面与后缘升降舵之间的缝隙引起的激波“屏蔽”了升降舵,使得最需要升降舵帮助飞机从“马赫俯冲”中改平出来的时候,自己反而成了摆设。
与此同时,不断加速的飞机也最终像撞上看不见的石墙一样,速度上不去了。这是因为激波的理论密度是无穷大,阻力也相应提高到无穷大。阿道夫·布斯曼在三十年代发明了后掠翼,利用后掠角将超音速来流分解成沿机翼翼展方向的展向流动,和垂直于机翼前缘的法向流动,只有后者才产生升力,但速度已经降低到音速以下,阻力大大降低,超音速飞行成为可能。马赫角则用来确定后掠翼的后掠角
在宇航时代,人们为航天器返回时的热防护伤透脑筋,直到NASA的理查德·惠特康姆提出用激波形成隔热层。返回器的巨大速度在前方形成强激波,推离返回器本体的激波形成的“虚拟石墙”代替返回器本身承受气动加热,致密的激波锋面正好用来传热,以后这成为返回器的基本热防护设计,而且返回器返回时,平底向前,加强激波的形成和热防护的效果,也产生减速作用。
这一切都起始于貌似无用的对音速和激波的研究。
在今天,也有很多科学研究受到技术研发中遇到的难题驱动,成果直接反馈到技术研发中。
米开朗琪罗设计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时,缺乏科学指导,只有加料和堆安全系数来确保大穹顶的强度和安全,结果厚度竟然达到一米。如今有了力学的指导,相似的穹顶厚度可以大大降低,重量和成本都相应降低。这就是科学指导下的工程实践的威力。
科学对技术的指导作用是现实存在的,“科学是生产力”所言不虚。但具体的科学原理能指引什么样的技术实践,这在发现科学原理的时候未必知道。原子能起始于e=mc2,苏联物理学家彼得·乌菲姆采夫在发表《衍射物理理论中的边缘波方法》的时候,没有想到这成为隐身技术的理论基础。但杨振宁的宇称不守恒和杨-米尔斯理论具体有什么用?恐怕杨振宁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科学与技术依然是互动的,将其割裂是愚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