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一位中年妇女的抖音情缘

【文/孙瑞华】

2020年初武汉就遭遇了新型肺炎冠状病毒的冲击，从“除了武汉都在恐慌”到全民打响防“疫”战仅仅一个春节的时间，在这个不出门不串门的特殊春节，全家集中在一起，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不过是游戏、打牌、微博、抖音、微信等。笔者注意到，抖音已经成为中年人尤其是中年妇女闲暇时间的第一杀手。

以笔者重点观察的王女士这一典型个案为例，在刚过去的七天里，王女士的手机使用总时长是105.1小时，即一周中62.56%的时间都花在了手机上，其余时间花在睡眠和日常家务上。王女士手机使用的时间分配如下：1、抖音app使用47.2小时，占45%，高居榜首；2、视频软件使用38.8小时，占36.9%；3、微信使用16.23小时，占15.4%。虽然这是特殊时期的数据，但即使在正常情况下，抖音的霸主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

一、王女士的抖音情缘

（一）接触和传播：抖音的扩散

抖音究竟是如何成为王女士生活如此重要的一部分，这是我们首先需要探究的问题。据她所说，最初接触到抖音也是别人推荐的。2018年3月她的一位朋友小王迷上了“抖音”这个app，当时王女士对她的评价是“中了抖音的毒”、“抖音入迷了”。不曾想几个月后的王女士也成了姐妹口中的“抖音入迷”之人。在3月份，小王迷上了抖音，经常在和朋友聚会时拍摄抖音短视频并且强行安利给王女士：“这个东西好好玩，发视频有声音、还有各种特效，比朋友圈好玩些”。听了小王的推荐，王女士当即在手机上安装了这个app，但并未去独立探索，也没有在上面花什么时间，起初也是觉得“不好玩”。但是在家里孩子都不在身边之后，自己在家无聊，便开始探索抖音，感觉新奇有趣“像是拍电影”，并且时不时“请教”她的师傅小王，后来王女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自己的师傅探索得更透彻，甚至多次反过来“指导”小王。掌握了抖音技术之后，王女士在朋友聚会或跳广场舞时，开始用抖音来记录生活，并且成为了抖音的“超级传播者”，一个人“带了十几个抖音徒弟”。

在王女士带动的朋友里面，又呈现出明显的分化，她的广场舞同好们对于抖音的热情明显高于非广场舞同好们，笔者猜测其中的原因在于，日常跳广场舞的人们在性格上普遍活泼开朗、更放得开也更喜欢和易于接纳新鲜事物，这反过来也能解释为什么王女士的非广场舞同好们不能同时成为她的舞友。另外，抖音的传播实际上有利于增强在朋友圈中的核心地位。王女士由于“个性好”本身就很受朋友们的欢迎，在教别人玩抖音的过程中及之后她更加受欢迎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是，王女士的徒弟向五刚入门那段时间经常打电话询问一些技术性问题，例如某个特效怎么使用、如何结合照片与视频、如何添加音乐等。总之，王女士及其朋友们已经将抖音发展成了新式朋友圈，几乎每天在上面发布作品并且进行互动。微信朋友圈则逐渐被打入冷宫。无疑，无论是自己玩抖音还是教会别人玩，都在主观上增强了王女士的自信心，在客观上巩固了她在场域里的核心地位。

（二）钻研和挑选：作品的呈现

在熟悉了抖音的基本操作后，王女士的闲暇时间除了打打麻将，就是“钻研”抖音技术。每当她刷抖音时，看见了好玩的特效或者听到好听的音乐，就会将其收藏起来，然后经过多次琢磨之后进行“拍同款”操作，也就是由刷抖音进入拍抖音的程序。像王女士这类文化生活匮乏、文化程度较低的人群，一般是难以进行自主创作的，大多是在模仿一些高赞视频；并且在“创作”中，她们通常同一视频拍摄多次，拍完一次就浏览几遍，挑出一些毛病随后进行新拍摄，最后在已拍好的众多成品中挑选出最满意的一个。在“百里挑一”的过程中，她们通常会寻求家人或朋友的意见，在听取一些建议之后结合自身主观愿望决定出要发布的作品。挑出满意作品后，需要解决的就是文案了。因为王女士及其抖友们自身文化水平不高，只能在浏览朋友圈时将一些励志哲理句收藏起来留用。此外，她们还会在刷抖音过程中收藏一些经典的文案，这两大来源构成了她们主要的文案库。除了直接“抄文案”之外，王女士在发抖音之前也时不时会找子女帮忙写一个“小作文”出来，不过更多的是她自己绞尽脑汁编故事。尽管通常文不对题，但是她也自得其乐，“每次发完抖音就感觉自己完成了一篇作文一样”，这是王女士的真实感受。把“千锤百炼”的视频和“千挑万选”的文案结合起来之后，一条抖音短视频便呈现在了虚拟的网络世界上。

（三）点赞和回关：礼仪的承载

类似于微博，抖音用户也会有粉丝，用户之间也有点赞、评论和关注这几种互动方式。在点赞和关注上，王女士有自己的一套基本礼仪：别人关注我了，我也立马回关，不论认识与否。此外，对于线下即熟识的人，王女士便经常点赞或评论其抖音作品。换言之，王女士的抖音已发展成新式朋友圈，并且逐渐取代微信朋友圈。这套有关必回的社交礼仪在年轻一代看来似乎难以理解，然而她却认为别人关注了自己若不回关以作出表示便是对人不尊重和不礼貌，她有自己的一套解释，逻辑背后是其成长时代的结构印记。

（四）留念和珍藏：生活的记录

与抖音结下不解情缘，王女士经历了“这个有什么好玩的”——“入迷了”——日常化的过程。于她而言，抖音已经演变成其生活不可或缺之部分，尤其在今年的特殊时期里。“你们没到屋抖音就是我的儿、我的女”、“打麻将不好玩，我要去玩手机，抖音好玩些，我可以玩一整天”这些是近期王女士对子女说的最多的话。王女士何以对抖音痴迷至此，最主要的是在她看来，抖音是对于美好生活的记录，这也使得她致力于把所有家人都拍进抖音，“时不时翻出来看看就很开心了”。玩抖音的一年半时间里，王女士拍摄了五百多个作品，平均下来每天至少一个，足见在她的生活中抖音的日常化程度之高。除记录生活外，生动有趣、丰富免费的各种特效也是吸引王女士及其姐妹们的一大原因。当将抖音与麻将进行对比时，王女士直言“两者都好玩，不过麻将有输赢、抖音不花钱，抖音不管点赞多少都好玩，所以打麻将赢钱和抖音同样好玩”。当然，王女士也表示，若抖音后期收取高额费用（例如每月100元）自己将会放弃这一爱好，小额费用（例如每月十几块）则不构成阻碍。当然，对于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的乡镇中年人来说，抖音是文化生活的主要载体。另外，从线上渗透到线下的社交生活，抖音成为了日常交流的重要话题。朋友聚会时经常能听见“你这几个抖音逮得好嘞，几时教哈我撒”、“你硬是能干，抖音搞得几好”诸如此类的交谈。结伴出行的中年朋友们目前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即为拍抖音，且同样的素材几乎每个手机都要来一遍。“来，妹妹，这几个搞好了给我们几个的手机上也拍哈啦”，这是与中年朋友们同行的年轻人经常需要承担的工作。总之，记录生活、功能齐全、传播文化、进行社交四者是抖音受欢迎的主要因素。

二、分析与思考

实际上，对于父母尤其是母亲沉迷抖音，我原本是非常鄙弃的，因为在我看来，抖音上的多数内容不过是一些哗众取宠的低级趣味，但作为一个社会学学子，这样脱离任何实际材料而去给一个事物分等级是不可取的，这背离了社会科学中科学性的基本要求，也违反了价值中立的准则。

近段时间，不出门、不串门，家人齐刷刷天天宅在家，我逐渐意识到抖音对于文化生活匮乏但是文化需求同样旺盛的父母来说是多么重要，甚至感谢有抖音的存在。要是没有抖音，没有文化生活的乡镇中年人的时间该如何度过。进一步思考，她们为什么要收藏各种词句、为什么要思前想后甚至求援以产出“好看”的文案、为什么乐此不疲地和家人探讨及评价抖友、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重复拍摄并且精挑细选等等。这些表象背后是他们的文化自卑心理以及力求掩盖这种自卑的努力。用拟剧论来解释，抖音即是前台，备选的重复视频和“抄”来的文案即是后台，她们旨在进行完美的自我呈现为自己挣得一些面子。她们之所以会抄文案和绞尽脑汁编故事，不过是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低下又想掩盖内心的自卑，“想得到那个意思但是讲不出来”；她们之所以因为微小的口型、肢体动作不协调而反复拍摄同一视频，不过是为了呈现出完美的自己，“别的搞不来，搞得来的就要好好搞”。这也许可以算作一种文化孤独吧。

此外，线上线下的嵌入也增强了抖音“大佬”在现实社交圈的核心地位，加上教会他人熟悉新事物都构成了诸如王女士一类人的成就感与满足感，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其文化程度低下的遗憾，是她们自我实现的重要方式。用齐美尔的观点来解释，王女士这种“超级传播者”是率先掌握抖音这种“时尚”的人之一，时尚的传播和流行必然增强了传播者的地位。日常生活中对他人进行技术指导，一来二去也使得王女士对于他人的“权力”增长，这种交换的存在和实现使得王女士在其圈子中更有话语权。

总而言之，对于大多数乡镇中年人来说，抖音是一种文化替代品，是日常生活的陪伴者，更是文化自卑心理的掩饰器。沉迷抖音的中年人们也需要子女的接纳和理解，王女士的抖音历程完成了从子女不在家玩抖音演变成现在子女回家之后“带着”子女一起玩得更开心的转变，那么究竟是抖音增加了和子女相处的乐趣还是子女的陪伴增强了抖音的魅力呢，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三、结语

文化水平相对低下的乡镇中年父母们，渴望得到社会的认可和接纳，作为子女的我们应该尝试走近长辈们的生活，试着理解、接纳和帮助他们，获得年轻子女的接纳比外界圈子的认可对于他们自信的增强作用更大。年轻一代除了关心长辈们的物质生活之外，更要关注他们的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