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与中东强国的恩怨情仇:与阿拉伯人有过厮杀,与土耳其人有过蜜月

第一次刀兵相见:普瓦提埃之战

       8世纪中叶,在西欧和中亚发生了两次伊斯兰扩张史上的重要战役。第一次是732年在法国中部卢瓦尔河畔图尔城(Tours)附近的一场战役,统治法国的墨洛温王朝的宰相查理•马特(676-741年)成功阻挡了阿拉伯人的入侵。第二次是751年,唐朝的高丽籍大将高仙芝率兵在怛罗斯(Talas,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附近)抵御阿拉伯人的入侵,但以失败告终。

       这两场战役分别被称作普瓦提埃(Poitiers)之战和怛罗斯之战,反映的都是阿拉伯人和伊斯兰帝国的兴起。在此100年前,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岛创立了伊斯兰教,统一了七零八碎的各部落。从632年穆罕默德去世起,进入到四大哈里发时期,开始向外扩张和大征服。此后的倭马亚王朝时期(661-750年),阿拉伯人更是携连胜之勇,一鼓作气征服了整个北非,甚至在711年渡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伊比利亚半岛。只是这时的征服者,已不是纯粹的阿拉伯人,而是倭马亚王朝埃及总督手下的被阿拉伯化了的摩尔人(北非土著)。这些穆斯林并不满足占据伊比利亚半岛,进而向北越过比利牛斯山,进入法国境内(当时为法兰克王国所统治)。

       法兰克王国时期是法国向外扩张的重要时期,对占领了西班牙的穆斯林来说始终是个威胁。穆斯林将军阿卜杜勒·拉赫曼带着一支部队,于732年10月10日突进到法国中部的卢瓦尔河流域。在图尔城附近,遭遇了前来救援的法兰克王国宰相查理·马特。

       卢瓦尔河是法国南北分水岭,也是巴黎的重要屏障,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如果穆斯林突破卢瓦尔河,巴黎就危在旦夕了。于是查理·马特对穆斯林军队进行堵截战,他率领法兰克军队突袭穆斯林,创造了步兵战胜骑兵的神话。这一役,阻止了穆斯林的北征,在整个西欧都树立起了法兰克王国的威名,而查理也由此获得“马特”(意为铁锤)的称号,为此后改朝换代积累了政治资本。

       扩张中的倭马亚王朝经此挫折,也基本上成为强弩之末,随着内部矛盾扩大,十余年后被阿拔斯王朝所取代。阿拔斯王朝继起后向东扩张,但是到达怛罗斯时也基本上走到扩张的尽头。此后,整个欧亚大陆的格局就固定下来。

       普瓦提埃之战是法国与穆斯林的第一次接触,这场战役一向被欧洲民众视作挽救了整个西方文明的事件,虽然它的真实规模和战果究竟如何,在史学界一直争议重重。

19世纪初浪漫主义画作,描述了英勇无畏的查理·马特在普瓦提埃之战,画面正中赤裸上身的女子为的是凸显敌方统帅阿卜杜勒·拉赫曼的野蛮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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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初到亚洲:十字军东征

       法国人与穆斯林再次相遇,已是300年后。

       1095年,在法国克莱芒召开了宗教大会,教皇乌尔班二世呼吁发动十字军东征,以援助被新兴的塞尔柱帝国不断压迫的东罗马的基督教兄弟。在教皇的感召下,法国的领主和修士做出表率,领导了一次十字军东征。这支队伍没有王室的支持,主要由平民组成,没有丝毫战术战略,很快就被消灭在半路上。

       真正的十字军东征开始于第二年。1096年,法、德、意的领主和骑士领导了第一次东征。法国的一位领主——布永伯爵戈弗雷与他的兄弟鲍德温成为主角。这次东征攻占耶路撒冷后,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戈弗雷负责留守耶路撒冷,但他没有自称国王,而是称作“圣墓守护者”。他死后,鲍德温称王。此后的好几任耶路撒冷国王都由法国人担任,直到耶路撒冷被萨拉丁夺去。

       萨拉丁是伊斯兰世界的中兴之主,他力挽狂澜,团结各方力量致力于将基督徒赶出去。耶路撒冷被围困使教皇感到有必要再发动一次东征,于是他派法国的西多会修院院长圣伯尔纳在欧洲各国游说宣传,鼓动法王路易七世和德国皇帝领导新的东征。1147年,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开始。但是路易七世由于家事(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离婚)和国事(英国金雀花王朝入侵)交困,匆匆忙忙便鸣金收军。

       1187年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是英法德三国国王共同领导的。但是法王腓力二世因与英王不和,草草收兵回到国内。然而这却是个假象,腓力二世回国后立即趁英王不在而攻打其在法国的领地,兼并了诺曼底公国的全部领土。

       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法国国王没有参加,却由法国香槟伯爵利奥波德三世领导。然而这场东征走偏了方向,向同盟的拜占庭帝国发动了攻击。

       直到路易九世时,才又着手进行十字军东征。路易九世在1248年和1270年连续发动了两次东征。第一次是进攻埃及的阿尤布王朝,这里也是东方伊斯兰世界的核心所在地。但不幸的是,路易九世被俘,后来用大笔赎金才得以赎回。20年后,路易九世决定再次东征,率领十字军进攻北非突尼斯,但是这次征程仍然不幸,刚登陆突尼斯不久,军队就被瘟疫感染,路易九世也未能幸免,十字军被迫撤退,以失败收场。

       至此,教皇发动的以近东地区为目标的十字军东征终于结束。在十字军东征的两百年间,一半以上的法国贵族,以及三任法国国王都参与其中。法国人在十字军东征的队伍中所占比例非常之大,以至于十字军在近东地区一般都被称作“法兰克人”,“弗朗机”作为法国的称呼也传遍了从近东到远东的广阔世界。

虽然十字军的最终结局是完败,但从法兰西跋涉到伊拉克的十字军东征展现了法国人强大的长途远征能力,不逊于13世纪的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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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的异教盟友:弗朗索瓦一世与苏莱曼大帝

       两百年的十字军东征,法国一直充当主力,按理说应当与穆斯林不共戴天了。然而,在特殊的时刻,它居然还与穆斯林结成了联盟。

       东方伊斯兰世界每次发生重大变动,都会得到法国的积极回应。阿拉伯帝国的崛起和塞尔柱帝国的崛起,法国都以兵戎相向。但是当奥斯曼帝国崛起时,法国却改变了以往的策略。这与欧洲的政治环境有关联。

       奥斯曼突厥人最初是投靠塞尔柱帝国的一个部落。从14世纪开始,奥斯曼突厥以安纳托利亚西北一隅之地,迅速向欧洲和亚洲两个方向扩张。最有关键性意义的一次是1453年的攻占君士坦丁堡,随后建立起地跨三大洲的帝国。从16世纪开始,奥斯曼帝国也挟其强大的国力,参与欧洲诸国的外交事务,成为国际舞台上的重要组成部分。

       帝国的巅峰是在苏莱曼大帝(1520-1566年)在位时达到的。他被臣民称为“立法者”,即使在欧洲他也是公认的“大帝”,他在位时期把奥斯曼帝国推向了无比辉煌的顶峰。苏莱曼将奥斯曼在欧洲的边疆不断向西拓展,甚至先后两次围攻哈布斯堡帝国的首都维也纳。这两场围攻震惊了整个欧洲,他们认识到,奥斯曼帝国作为一个强大的巨人出现在家门口。

       然而在欧洲内部,法国与哈布斯堡帝国长期处于对立状态,这导致了奥斯曼帝国同法国的结盟。16世纪初,哈布斯堡王朝如日中天,查理五世(1500-1518年)组织的反法同盟对法国实现了全面包围,法王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年)屡屡失败,使他决定同奥斯曼帝国结盟,共同对付强大的哈布斯堡帝国。

       同样,奥斯曼帝国为了和法国在军事方面进行合作,允诺在其土地上的法国商人不受奥斯曼帝国法律的束缚,并为西方商人提供较多的贸易特权,如自由航行和贸易、低关税乃至治外法权。在这种让步条约的基础上,奥斯曼帝国与法国实现了共同对付哈布斯堡帝国的军事联盟。 

       这种联盟不仅建立在双方让渡一定贸易特权的基础上,还使二者突破了宗教信仰的樊篱。对法国而言,在天主教世界要遭受与异端结盟的舆论压力,但是在16世纪的政治舞台上,信仰的约束在利益和强权的竞争环境中已经失去了很大的效力。即使是盟友关系,也会随着不同的政治形势而出现背叛情况,但是远交近攻的战略使法国与奥斯曼帝国长期维持着盟友关系。

《弗朗索瓦一世与苏莱曼大帝》,意大利人提香作于15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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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后宫:法国画家笔下的香艳土耳其

       法国对东方一直充满好奇和憧憬。然而,随着穆斯林帝国的地位变迁,这种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在一批法国画家的笔下得到了极力的渲染,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对东方有奇特的想象。

       19世纪末,拿破仑对埃及进行了一次征服和巡礼,正如罗马帝国时代的凯撒。他随军带有大量学者,语言学家、考古学家在法国对古埃及文明的考察中派上了很大的用场,甚至形成了法国引以为豪的埃及学。同这些学者一道以及其后远赴东方的还有一批画家,他们将对东方的观察,化成笔下有着浓郁神秘气息的画面。

       比较早的当属安格尔(Ingres,1780-1867年)。他少年时即担任拿破仑的首席画师。他的一幅《大宫女》引起了轩然大波。画面上是背对着观众的奥斯曼宫女,一丝不挂地斜躺在床上,背景的蓝色窗帘同肉色形成鲜明对比,而宫女的身材结构也被夸张,比例上很不协调。安格尔是从新古典主义向浪漫主义转型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之所以绘制这些充满东方情调的油画,正是由于当时法国上层对东方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值得一提的是,奥斯曼帝国的宫女大多不是土耳其人,而是被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卖给土耳其奴隶贩子的斯拉夫人。

       而最有代表性的当属热罗姆(Jean-Léon Gérôme,1824-1904年),他是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首席学院派画家。他曾到过土耳其和埃及,有众多东方主义风格的绘画。其中《奴隶市场》(1866年)和《弄蛇人》(1880年),都显示了法国人眼中充满奇异色彩的东方生活,而又不乏肉欲的联想。

       更能反映法国人猎奇心理的是描绘苏丹后宫的画面。苏丹的后宫被称作“哈莱姆”(Harem),是宫女集中生活的地方,但也不乏算计和阴谋。这些绘画往往集中在后宫的浴池。如《后宫浴池》(1876年),充满了情欲和挑逗的暗示。法国画家布格罗(Bouguereau,1825-1905年)也创作了大量以奥斯曼裸体浴女为主题的油画。 

       这些绘画所反映出来的东方是与性、诱惑、权力密切关联的,表现了法国对神秘东方的想象。而这些想象所依据的,正是一个衰落中的伊斯兰帝国。从19世纪开始,奥斯曼帝国就每况愈下,它的广阔行省逐渐丧失殆尽。在法国人的眼中,它成了东方的符号,蒸蒸日上的法国人开始用蔑视的眼光亵渎这个曾经的帝国,东西方的关系急剧变化。

《弄蛇人》,热罗姆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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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债:阿尔及利亚的“黑脚”与法国本土的北非裔

       法国从近代起不断向外扩张,到19世纪达到顶峰,先后两次建立了殖民帝国。1830年,法国征服了阿尔及利亚。此后,法国在北非的扩展更是不遗余力,而这些地方相当大一部分都是穆斯林国家。

       阿尔及利亚对法国控制地中海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对法国在二战的光复也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里还是法国的重要移民地,到20世纪中叶有几十万法国人在这里生活。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法国的殖民地阿尔及利亚掀起了民族解放的斗争。作为阿拉伯民族和伊斯兰教信仰的地区,阿尔及利亚与法国始终有着龃龉和隔阂。1954年底,阿尔及利亚组建了民族解放阵线,开始以武力反抗法国统治。阿尔及利亚的军事武装发展非常迅速,仅仅3年就发展起了数万人的部队,广泛分布在本土和周边邻国如摩洛哥和突尼斯,主要以游击战的形式进行斗争。

       面对殖民地的叛乱,法国在阿尔及利亚投入了数十万军力,主要由精锐的步兵空降军和外籍军团组成,还有十几万的阿尔及利亚穆斯林。除了靠军队镇压,法国还将200多万生活在山区的阿尔及利亚人强行迁到平原地区,以防止他们支援游击队。

       同时,法国还不断与阿尔及利亚进行谈判,但是面对坚决要求独立的阿尔及利亚,谈判毫无进展,战争的伤亡和耗费不断地拖垮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对于政府的无能,法国军方要求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戴高乐不失时机地组建了新内阁,完成了向第五共和国的过渡。但他上台后并没有按照殖民主义者们所希望的那样采取军事行动镇压殖民地斗争,而是向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迈进了一大步,在1959年宣布给予阿尔及利亚自决权。这遭到了殖民主义者的疯狂反对,他们认为被戴高乐出卖了,因此策划了叛乱、暴动乃至暗杀,但这些都无法阻止阿尔及利亚走向独立。

       1962年3月,法国终于与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签署了停战协议,同意阿尔及利亚举行公民投票决定是否留在法国。投票结果却是绝对性地支持独立,近8年的战争结束。超过法国本土面积四倍的阿尔及利亚殖民地终于挣脱了法国的控制,成为一个独立国家,阿尔及利亚的上百万法裔移民(俗称“黑脚”)被迫迁回法国,法国的殖民体系也随之瓦解。

       这个时期法国正处在战后“辉煌的三十年”(Les Trente Glorieuses),国内经济快速增长与劳动力短缺构成严重的矛盾,于是从北非前殖民地大量招徕劳动移民,除了北非各国独立后回迁法国本土的“黑脚”,还有很多北非当地的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来到法国本土当工人、做小贩。很多移民先是进入法国,等到站稳脚跟后,就把自己的家属亲戚以“家庭团聚移民”的方式带到法国。这样就大大增加了穆斯林移民数量。

       法国向来以“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观而自豪,他们认为移民享有更好的生活方式是天赋人权,因此积极帮助穆斯林移民到本国。这种既增加劳动力又可以宣传自己价值观的做法,一直都没有危害,况且又可以偿还法国人殖民时期欠下的情债。直到20世纪后半叶第二、第三代穆斯林移民成长起来之后,与法国的主流价值观产生了激烈的碰撞,形成尖锐的矛盾。

​建造于1926年的巴黎大清真寺,彼时还不存在所谓“白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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