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8.19政变到苏联解体

 
摘自“亡国之路——看他们如何搞垮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送走了美国总统,戈尔巴乔夫开始为下一步正式签约而努力。要让各加盟国和民间舆论都拥护这个剧烈改变苏联国体的新条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戈尔巴乔夫走一步看一步,企图温水煮青蛙。为了避免条约内容争议过大造成舆论反弹,戈尔巴乔夫一直含糊其辞,始终没有向社会公布条约草案文本内容。



8月2日,戈尔巴乔夫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新联盟条约即将“开放签字”,首批签字的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将于8月20日签署,其他加盟国的签字日期将在晚些时候确定。他声称苏联正在发生的法律战将因此得以结束,体现全国人民劳动和意志的联盟国家政权将会保留,苏联作为伟大的世界大国将会存在下去。



8月3日,戈尔巴乔夫向社会公布,自己将于次日开始今年的休假,直到19日返回莫斯科。返回的日期正是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签署条约的前一天。正是8月3日的这次公开讲话,为苏联八一九政变埋下隐患。



8月4日,戈尔巴乔夫飞离莫斯科前往克里米亚休假。专机抵达克里米亚机场后,受到克里米亚官员和驻扎在附近的陆海军将领们的迎接。随后,戈尔巴乔夫前往专供他和他家人休假的“福罗斯别墅”,在那里住到八一九政变结束。



戈尔巴乔夫离开莫斯科后,苏联高层的部分高官也开始了自己的年度休假。一切仿佛又回到了1964年8月至10月的那段日子。留在莫斯科代理戈尔巴乔夫主持工作的是副总统亚纳耶夫和总理帕夫洛夫。这两位对新联盟条约均持保留态度。于公来说,联盟中央政府失去实权意味着苏联不一定能延续下去;于私来说,他俩的权力很可能沦为橡皮图章。不过,他俩不是最着急的。



最着急的是克格勃和苏联军方。自1988年政治民主化开始后,克格勃和国防部一直是民主派泼污水的主要对象。在民主派的舆论宣传下,大部分的苏联人都认为人民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财富全被浪费在军费和秘密警察经费里了,纷纷要将两大机构除之而后快。



最关键的是,新联盟条约没有明确界定克格勃机构和军队的分割问题,而这两大全苏机构一旦被拆分,现任领导人都难逃被清算的命运。从第比利斯事件到巴库事件,再到维尔纽斯事件,民主派一直想要揪出直接责任人。三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已经足够充分的显示出,戈尔巴乔夫不会为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克留奇科夫和亚佐夫讲好话,很有可能将他俩推出去背黑锅。



8月6日晚,也就是戈尔巴乔夫离开莫斯科的第三天,克留奇科夫秘邀国防部长亚佐夫、国防会议副主席巴克拉诺夫(负责军事工业综合体,也是民主派一直要清算的对象)和苏联总统办公厅主任、原戈尔巴乔夫秘书博尔金,在克格勃的一个秘密据点碰面,商讨制定实施紧急状态的细节问题。



早在6月17日,苏联总理帕夫洛夫已经向苏联最高苏维埃申请过一次实施紧急状态,对此,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国防部长亚佐夫和内务部长普戈都是帕夫洛夫的支持,副总统亚纳耶夫也不反对。这项提案最终因戈尔巴乔夫反对而被最高苏维埃否决。克留奇科夫等四人之所以敢在8月6日举行制定实行紧急状态的秘密会议,正是由此产生的信心。他们相信会得到副总统和总理的支持。



很快,密谋者将草拟紧急状态草案的事宜通告内务部长普戈,普戈当时也在克里米亚休假。内务部长很快指派了内务部的干部参与草拟。与此同时,博尔金利用自己在党和政府高层的影响力邀请苏共中央书记处书记舍宁参与起草实施紧急状态的方案。



在8月的第二周,副总统亚纳耶夫和总理帕夫洛夫并没有发动政变的想法,只是赞同克留奇科夫、亚佐夫和普戈起草紧急状态方案。包括三大强力机关的领导人在内,谁都没想过要发动政变,仅限草拟一个强硬方案供戈尔巴乔夫参考。面对民主派持续性的舆论攻击和街头运动,以及各加盟国领导人的私下串联。他们只不过在制定一个早已提出的针对性方案。



参与草拟实施紧急状态方案的几位都知道,彼此都是戈尔巴乔夫亲手破格提拔的干部,在党内、国内和军内的威望和资历都不够,离开戈尔巴乔夫的支持,啥事也干不成。而戈尔巴乔夫一贯反对实施紧急状态,若想实施紧急状态,必须经过总统的同意。然而,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改变了所有人的想法。



8月15日,《莫斯科新闻报》刊登了7月23日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纳扎尔巴耶夫在新奥加廖沃商定的新联盟条约最后稿。一时间,舆论哗然。如果按照这个条约走下去,苏联的统一国家地位将岌岌可危。通过这篇报道,人们还知道,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将在8月20日签署新联盟条约,白俄罗斯和塔吉克斯坦未表态,乌克兰、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和吉尔吉斯斯坦声称要等秋天再做决定。而拉脱维亚、立陶宛、爱沙尼亚、亚美尼亚、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则明确表明反对签约,且不准备参加条约的讨论。



这篇报道的内容完全符合当时各加盟国的态度。也就是说,戈尔巴乔夫对各加盟国作出的巨大让步,只换得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家同意,立陶宛等六个加盟国明确反对,乌克兰等六个加盟国则不置可否。照此发展下去,1991年的形势还不足以从法律意义上终结苏联。戈尔巴乔夫想把苏联联邦体制改变为邦联体制成功的成功率非常小。



一时间,舆情愤怒不已。民主化进程已经三年多了,政治家们竟还在采用少数几个人秘密决定国家前途的决策模式。新奥加廖沃最后协议的始作俑者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纳扎尔巴耶夫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正在克里米亚休假的戈尔巴乔夫大发雷霆,扬言要查出是谁泄露了最高机密。叶利钦则不得不避避风头,于8月17日离开莫斯科,前往阿拉木图,会晤哈萨克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从8月中旬的综合形势来看,新联盟条约被通过的可能性很小。苏联仍然可以苟延残喘,想维护苏联统一国家地位的人们仍然大有可为。毕竟,绝大部分加盟国领导人不赞成签约,为重新起草新联盟条约创造了可能性。苏联在短期内绝不可能被人为分割,统一派还有充足的时间施展政治角力。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全心维护苏联统一国家地位的人们作出了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发动政变。



8月17日叶利钦飞离莫斯科后,克留奇科夫再次召集部分高官在克格勃的秘密据点开会。与会的有总理帕夫洛夫、国防部长亚佐夫、苏共中央书记舍宁、国防部副部长瓦连尼科夫。大家决定派出代表团前往福罗斯别墅,采取极端措施向戈尔巴乔夫施压,请求戈尔巴乔夫实施紧急状态。若总统不同意,则软禁总统,再回到莫斯科请求副总统亚纳耶夫签署紧急状态。



8月18日下午,巴克拉诺夫、舍宁、博尔金和瓦连尼科夫四人在克格勃第九局(克格勃负责国家领导人警卫和高层通讯联络的局)局长普列汉诺夫将军的陪同下,乘坐亚佐夫的国防部长专机,降落在克里米亚。他们进入福罗斯别墅后,别墅对外通讯联络被切断,指挥权由普列汉诺夫将军接管,禁止人员出入。



在别墅内,戈尔巴乔夫极不情愿地接见了不请自来的访客。访客的主要发言者是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巴克拉诺夫,他向总统提出,国家正在危难之中,应实施紧急状态。戈尔巴乔夫坚决不同意。巴克拉诺夫表现的也很强硬,坦言总统若不愿意干,就让他们自己干。



在极端尴尬的气氛中,谈话结束。来访者返回了莫斯科,戈尔巴乔夫继续被软禁。之后,苏联史上,甚至是世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的政变开始了。



巴克拉诺夫等人返回莫斯科后,帕夫洛夫和克留奇科夫将实施紧急状态的建议向副总统亚纳耶夫报告,并告知他巴克拉诺夫等人下午在福罗斯别墅拜见戈尔巴乔夫的情况。在此之前,亚纳耶夫并不知道克留奇科夫等人在布置政变。当他得知戈尔巴乔夫因反对实施紧急状态而被软禁后,立即同意了实施紧急状态。



8月18日晚上9点,政变者在克里姆林宫巴甫洛夫总理的办公室开会,到会的除了后来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八名成员外,还包括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卢基扬诺夫、总统办公厅主任博尔金、苏共中央书记舍宁、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普罗科菲耶夫。大家一致作出了成立“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决定。其成员包括:



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总理帕夫洛夫、国防会议副主席巴克拉诺夫、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国防部长亚佐夫、内务部长普戈,以及苏联工业、建设、交通、通信国有企业联盟主席吉兹亚科夫和苏联农业联盟主席斯塔罗杜布采夫。这八个人的职务可理解为国家副主席、国务院总理、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安部长、国防部长、公安部长、国资委主任和农业部长。



大家一致推举亚纳耶夫来领导紧急状态委员会。亚纳耶夫一度认为自己的威望和能力不够,希望由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卢基扬诺夫来领导。卢基扬诺夫称自己是立法机关领导人,不适合再担任行政职务,并且拒绝加入紧急状态委员会。亚纳耶夫的不自信和卢基扬诺夫的自留退路在政变伊始就为实施紧急状态蒙上失败的阴影。更糟糕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些,却没有人能主动承担责任,或拿出其他解决办法。



在不到两周的准备工作中,政变核心人物非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莫属,但他拘泥于克格勃的职业特征,不愿露脸前台;国防部长亚佐夫和国防会议副主席巴克拉诺夫在密谋中出场频率最高,却因为军方和国防工业饱受抨击不敢担当领导责任;出于同样的原因,由于货币改革失败而声名狼藉的帕夫洛夫总理也不敢担当领导责任;至于吉兹亚科夫和斯塔罗杜布采夫,别说人民不知道他俩是何许人也,连政界高层对这两位也是知之甚少,政变者拉他俩入伙仿佛是为了撑门面,刻意制造支持面广泛的假象。



这样一来,只能选择上任不到九个月,似乎没犯过什么错误的亚纳耶夫担任主角。也不知道他们想过没有,搞政变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哪是老好人能干的?由此观之,紧急状态委员会后来的低效率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18日21时至19日凌晨3时,政变者们讨论了整整六个小时,才产生了“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1号决议,对外宣布戈尔巴乔夫因健康原因无力履职,由亚纳耶夫出任代总统,在苏联局部地区实施紧急状态的法令。该法令从8月19日4时开始生效,期限为6个月。这效率怎么说呢?不提也罢。



政变者开会之时,他们的头号敌人叶利钦终于结束了与纳扎尔巴耶夫的会晤,在接近19日零时才返回莫斯科的家中。凌晨4点,克格勃特种部队“阿尔法”小组悄悄包围了叶利钦家,也就是他在莫斯科郊区阿尔汉格尔斯克村的私人别墅。克格勃在别墅附近的所有路口布置了岗哨。奇怪的是,克格勃没有下令逮捕叶利钦,也没有下令切断他的通讯联络。如此看来,克格勃对敌人还不如对自己的总统下手狠。



凌晨4时30分,国防部长亚佐夫给各军区、各军种和国防部所有副部长发去密码电报,命令所有部队进入临战状态。一个小时后,亚佐夫下令坎捷米洛夫卡坦克师、图马摩托化步兵师和图拉空降师派出部分兵力进驻莫斯科。6时许,一个坦克团、一个摩托化步兵团、图拉空降师一部,以及内务部和克格勃的几股特种部队抵达莫斯科的环城公路。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搞笑。军队抵达环城公路后,交警们开着警车作向导,护送他们到市中心指定位置。(军人需要警察护送吗?)军队行进的道路没有实行交通管制,几百辆坦克、装甲车、满载士兵的重型卡车沿途遵守交通规则,遇到红灯照样停车。那场面不禁让人想说:“严肃点,我们这儿政变呢!”



镜头切换到1800年前的中国。东汉王朝的大将军何进认为宦官误国,欲从外地调兵进京诛杀。曹操向他建议:“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何进不听曹操的谏言,优柔寡断等军队进城,事败身死沦为笑柄。1800年后的苏联紧急状态委员会中没有一个人有曹操的见识,最终沦落到和何进类似的结局。



奉调进入莫斯科的三支部队中,最特殊的是图拉空降师。这个师作为苏联伞兵的王牌部队,先后培养出多位苏军高级将领。政变期间的苏联空降兵司令格拉乔夫和副司令列别德先后担任过图拉空降师师长。1991年,这两位还都跟叶利钦关系不错。



叶利钦在1991年6月竞选俄罗斯总统期间视察过图拉空降师,当时,已经荣升苏军空降兵司令的原图拉空降师师长格拉乔夫将军亲自赶赴图拉与叶利钦见面。两人有一场奇特的对话,叶利钦问:“如果突然出现某种特别的情况,合法选出的俄罗斯总统遭遇危险、叛乱、恐怖,有人企图将他逮捕,是否可以依靠军人,依靠你呢?”格拉乔夫回答说:“是的,可以。”



两人的私下对话或许在当时不为外人所知,但格拉乔夫亲自回到老部队帮叶利钦拉票却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知道国防部长亚佐夫在此关键时刻调动图拉空降师进入莫斯科是出于何种考虑?是他真的不了解格拉乔夫的立场呢?还是他根本没有把叶利钦视为敌人?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对莫斯科实施军事管制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部队,可亚佐夫偏偏调动三支互不隶属的部队。而且,克格勃和内务部也把自己的特种部队开进了莫斯科。各个部队同样是互不隶属,始终没有确定统一的指挥官。难不成紧急状态委员会把政变当成了赶集?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一位指挥官倒戈,便极易发生军心动摇的连带反应。



最奇葩的是,所有的部队都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逮捕谁?打击谁?进攻谁?可否使用武器?武器装备使用到哪个等级?活捉还是击毙?官兵们奉命进入莫斯科,仿佛是来参加一场示威游行,无所适从地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19日清晨,叶利钦被自己女儿叫醒的。这天的早间电视节目一反常态地播放了天鹅湖芭蕾舞剧,这部剧被安排在早间节目只有最高领导人逝世的时候才播放。紧接着,电视上播发了戈尔巴乔夫因健康原因无法履职,亚纳耶夫副总统代行总统职务的新闻。叶利钦的女儿叫醒爸爸:“快起来!发生政变了!”



与紧急状态委员会慢慢悠悠、毫无章法的表现不同,叶利钦在半小时内将部下们集中到了自己的别墅。他的警卫局长科尔扎科夫第一时间赶到阿尔汉格尔斯克别墅,在别墅周围布置了岗哨。与他同时到来的还有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政府总理西拉耶夫,叶利钦的法律顾问沙赫赖、新闻顾问波尔托拉宁、国务秘书布尔布利斯。他们与叶利钦迅速草拟好《俄罗斯领导人告俄罗斯公民书》,内容包括紧急召开苏联人民代表大会,还政权于戈尔巴乔夫,废除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所有决议,举行全国无限期大罢工。



叶利钦在上午9点签署了《俄罗斯领导人告俄罗斯公民书》。令他和他的部下们奇怪的是,叶利钦家的电话和传真全部通讯正常,俄罗斯联邦各单位都顺利地接受到了文件,纷纷打电话到叶利钦家声援俄罗斯总统。苏联全国各地很快都知道了叶利钦抵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消息。



叶利钦发声后,军方出现第一位倒戈的将军——格拉乔夫,确切地说,他玩起了两面派。19日上午,他一面执行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命令,将自己的伞兵部队开进莫斯科,一面将部队的行动情况通报叶利钦。通报的内容中,不光有部队的位置,还有紧急状态委员会随时下达的所有命令。



叶利钦拒绝了部下们提出的要他逃回家乡或逃往其他城市的建议,派出总理西拉耶夫前往俄罗斯联邦办公场所白宫,试探市内的戒严情况。西拉耶夫顺利抵达办公室,电话报告一路畅通,未遇阻拦。叶利钦随后出发,前往白宫。克格勃人员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只能放叶利钦离开家,一路跟踪他来到白宫外,继续执行监视任务。



叶利钦到达白宫的时候,所有部下和工作人员已先期抵达。白宫内还聚集着一些俄罗斯和苏联的人民代表。几十位新闻记者在这里等待采访。所有电话、传真和专用通讯工具都处于正常状态,《俄罗斯领导人告俄罗斯公民书》向全国散发出去。哈斯布拉多夫奉命召集正在休假的俄罗斯人民代表回莫斯科,准备组织最高苏维埃特别会议。



叶利钦在19日上午的表现可以用“文攻武卫”来概括。以对抗紧急状态委员会为核心内容的《俄罗斯领导人告俄罗斯公民书》被播发,意味着“文攻”行动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武卫”。叶利钦签署了组建俄罗斯国防部的命令,任命康斯坦丁•伊万诺维奇•科别茨将军担任国防部长。很快,白宫建立起卫戍指挥部。俄罗斯副总统鲁茨科伊上校组建了一支小部队,作为单独的防御力量。



俄罗斯联邦的各位领导人还制定了失败预案,在叶利钦曾经主政九年、政治基础最牢的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首府叶卡捷琳堡秘密建立俄罗斯联邦的备用指挥部。正在国外访问的俄罗斯外交部长科济列夫接到秘密指令:暂时不要回国,如果叶利钦总统和西拉耶夫总理被捕,由他在巴黎组建俄罗斯的流亡政府。



相比叶利钦阵营迅速而周密地制定出全面的应对方案,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政变者们依旧毫无作为。他们除了下达缺少清晰目标的电话指令和文件外,没有任何行动。上午10点,委员会八名成员在克里姆林宫集合,开会研究目前形势。大家一致认为,局势很平稳,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企业和机关响应叶利钦,采取罢工行动。



上午11时,苏共中央书记舍宁主持书记处会议,以中央书记处的名义向各地苏共党组织发布命令,要求他们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命令没有说明要求各地党组织具体做什么,各地党委领导人同样处于无所适从的状态。事后,这道命令成为叶利钦宣布苏共违宪的借口。



在紧急状态委员会和苏共中央书记处各自开会的同时。数以千计的莫斯科市民聚集到白宫周围,建立起防护栏。在他们设置防护栏的过程中,抵达白宫周围的坦克、装甲车和伞兵部队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来到白宫的市民不乏拖老带小,孩子们爬上坦克玩耍,老人和妇女则做起了士兵们的思想工作,告诉他们“枪口不许对准人民”。在市民们的感召下,几名坦克兵开着坦克脱离部队,加入白宫守卫者的行列。



中午12时15分,叶利钦做出了他一生最勇敢的举动。他走出大楼去和支持者见面,受到支持者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欢迎,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上坦克,向人群发表讲话,正式宣读早晨签署并散发全国的《俄罗斯领导人告俄罗斯公民书》。在这一过程中,包围白宫的苏军官兵没有收到任何命令,聚精会神地听完了叶利钦的演讲。随后,叶利钦返回自己的办公室,签署了著名的第59号总统令,宣布:以所谓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名义颁布的所有决议都是非法的,在俄罗斯联邦境内一律无效。



随后,又一个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叶利钦登上坦克发表讲话的片断在苏联中央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播放了。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叶利钦在市民人墙保卫下,对着苏军坦克、装甲车和枪口,发表了抵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命令。在苏联其他城市,首先站出来支持叶利钦的是圣彼得堡市长索布恰克。他发表电视讲话,严厉谴责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行为。继圣彼得堡表态支持叶利钦后,俄罗斯各地陆续出现支持叶利钦的广场集会和示威游行。与之相反的是,只有少数工厂的苏共党组织举行了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集会。后一种集会仅在车间内部举行,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叶利钦的英勇举动把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大佬们吓得惊慌失措,他们原定于中午举行新闻发布会被亚纳耶夫取消,推迟至下午。代总统对着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咆哮:“我将被枪决。”克留奇科夫仍然强调自己作为克格勃主席,不宜出席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亚佐夫表达了和克留奇科夫一样的立场。其他五人同样六神无主,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开会研究下步对策。帕夫洛夫总理自行离开,在中午召集了内阁会议,几十位部长中间仅有五位表态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会议开得很压抑,弄得帕夫洛夫总理高血压犯了,被人送进医院治疗。



同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是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卢基扬诺夫。自紧急状态委员会成立后,他没有离开克里姆林宫,他尽力保持与亚纳耶夫和克留奇科夫的距离,把自己与他人的谈话和会晤以分钟为单位记录下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卢基扬诺夫的真实态度。卢基扬诺夫这一明哲保身的举动并没有实现自救的愿望。政变结束后,他同样被扔进监狱。



19日下午,格拉乔夫继续两面派的立场。他派苏军空降兵副司令列别德拉走图拉空降师一个营,转向白宫守卫者。列别德将军迅速把该营的四个连分别部署在白宫外围的四个方向,并将侦察连作为预备队。布置妥当后,列别德进入白宫会见叶利钦。叶利钦问他:“军队怎么看待事变?”列别德回答说:“没什么看法,军队不了解事变的任何情况。”



对于格拉乔夫的叛变和列别德的倒戈,无论是紧急状态委员会,还是国防部长亚佐夫,谁都没有反应。大家一致表现出了仿佛事不关己的态度,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更换军队指挥官。下午5点,紧急状态委员会在苏联外交部新闻中心举行新闻发布会,发布会由亚纳耶夫主持,和他一同出席的是巴克拉诺夫、普戈、季贾科夫和斯塔罗杜布采夫。



发布会上,亚纳耶夫的手一直在颤抖,给人留下身体不健康的印象。他说自己坚信戈尔巴乔夫开创的改革事业,并承诺:“我的朋友戈尔巴乔夫病好以后,马上就返回莫斯科继续履行他的职责。”亚纳耶夫还说,紧急状态委员会准备和俄罗斯领导人合作,当天已经和叶利钦通了电话。搞笑的是,“国资委主任”季贾科夫当场与代总统唱起了反调,说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失败了,必须立刻向市场经济转变,改善经济管理水平。



通过下午的新闻发布会,紧急状态委员会表现出的左右摇摆、人心不齐、组织涣散与叶利钦所表现出英勇果敢形成鲜明对比。如若要二选一的话,相信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苏联人都会选择叶利钦。



19日晚上,一些观点倾向自由派的报纸被宣布停刊,其中包括《论据与事实》、《莫斯科新闻》、《独立报》、《共青团真理报》、《自鸣钟》和《文学报》。在卢基扬诺夫的主持下,苏联最高苏维埃决定在8月26日召开非常会议。狡猾的卢基扬诺夫再次为自己争取了6天的观望时间,坐观成败。



8月20日,政变进入第二天。《真理报》、《苏维埃俄罗斯报》、《红星报》和《莫斯科真理报》等报纸刊登了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文件:《苏联领导声明》、《对苏联人民的呼吁书》、《对国家和政府领导的呼吁书》,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第1号和第2号声明,以及亚纳耶夫签署的《关于在莫斯科实施紧急状态的主席令》。



奇怪的是,受紧急状态委员会控制的《真理报》还刊登了叶利钦声明的一段节选,标题很有意思——俄罗斯领导人的立场。在苏联各地方报纸中,接近一半的报社不仅刊登了“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声明,而且刊载了俄罗斯领导人的呼吁和决定。总体而言,政变期间的媒体舆论同样表现出了两边都不得罪的骑墙态度。



20日早晨,聚集在白宫周围保卫叶利钦的市民达到五万人规模。俄罗斯国防部长科别茨将军组建起一支上千人的卫队,与白宫外的苏军对峙。对于白宫周围的形势,苏军高层在8月20日发生重大分歧。



陆军司令瓦连尼科夫将军建议亚佐夫尽快逮捕叶利钦,空军司令沙波什尼科夫将军公开发表“不用武力反对人民”的声明,海军司令切尔纳温元帅公开谴责紧急状态委员会。和格拉乔夫与列别德一样,空军和海军司令的言行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乌拉尔-伏尔加军区司令马卡绍夫将军也在同一天向亚佐夫发去电报,要求对叶利钦采取“严厉措施”。马卡绍夫将军在1991年6月的俄罗斯总统大选中是叶利钦的竞争对手,得票率在所有候选人中倒数第二。他的辖区正好管着叶利钦深耕经营多年的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马卡绍夫将军要求,在乌拉尔地区和伏尔加流域的各个城市也实施紧急状态。



20日清晨,紧急状态委员会开会研究经济问题和宣传问题,照旧没有形成清晰的政策措施。无奈之下,紧急状态委员会只好请求卢基扬诺夫在两天之内作一个“战略性的讲话”,对人民分析时局,从意识形态的高度对所有关键问题进行全面阐述。委员会给卢基扬诺夫列了一个很长的问题清单,让他就这些问题向人民发表讲话。



关键时刻,不想着依靠自己,寄希望于他人,岂是政治家的担当?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大佬们也不想想,老奸巨猾的卢基扬诺夫会答应吗?



20日上午,卢基扬诺夫拒绝了紧急状态委员会请他对人民发表公开讲话的要求,反而邀请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代理主席哈斯布拉托夫来自己位于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讨论局势。要知道,克里姆林宫可是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大本营,而哈斯布拉托夫是叶利钦阵营的人。他若应邀前往,极有可能被逮捕。



哈斯布拉托夫怀着极大的勇气立即前往克里姆林宫。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俄罗斯副总统鲁茨科伊和俄罗斯总理西拉耶夫。这三位明确告诉卢基扬诺夫,俄罗斯联邦领导人不会与紧急状态委员会妥协。



卢基扬诺夫听完赶紧划清界限,他声称,自己没有参与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行动,会争取说服政变者将部署在白宫附近的部队撤走。卢基扬诺夫承诺,他将确保出席8月26日苏联最高苏维埃非常会议的人民代表们能够畅行无阻。



参与保卫白宫的莫斯科市民十分担心三位领导的安全。人们自发组成游行队伍停留在他们返回白宫路途中的加里宁格勒大街,等待三人归来。当看到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的汽车安全返回时,人群热烈欢呼庆祝。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莫斯科市民的表现再一次证明,他们不是盲目崇拜或热烈拥护叶利钦个人,而是拥护有勇气、有担当、具有明确目标而又敢于为人民只身赴险的执政团队。只有这样的团队才能带给人民希望。



戈尔巴乔夫不属于有勇气、有担当、具有明确目标而又敢于为人民只身赴险的人,戈尔巴乔夫亲手提拔的组成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八位同志也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必将被人民抛弃,他们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卢基扬诺夫会见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的20日上午,紧急状态委员会终于作出了占领白宫、逮捕叶利钦的决定。攻占白宫的准备工作由克格勃的阿尔法特战队的卡尔普欣将军总负责。他制定出的强攻方案是,由军方的空降兵和内务部的特种部队先上,克格勃的阿尔法特战队紧随其后。发起强攻的时间定于21日凌晨3时。



卡尔普欣将军参与过12年前进攻阿富汗总统府的特别军事行动。按理说,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拿下白宫不费吹灰之力。然而,12年后的情况大不一样。当年打敌人,手段再残忍也是为国尽忠;现在打自己人,他根本下不去手。12年前,克格勃特种部队和苏军同时发起进攻,12年后,克格勃将军制定的方案却是让军队和内务部队先上,克格勃部队后上。由此看来,卡尔普欣将军明显没有下定决心。



克格勃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军队和内务部。20日下午至晚间,无论是国防部,还是内务部,还是克格勃,下属各部队没有一个人执行进攻准备工作。空降兵、内务部队、阿尔法特战队全都没有按照准备工作要求,进入攻占白宫的有利位置。格拉乔夫第一时间将强攻方案通报叶利钦,并承诺自己的空降兵部队不会执行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命令。



看到军警宪特各部队裹足不前,代总统亚纳耶夫慌了,一个人喝得醉醺醺的,一会儿找克留奇科夫说话,一会儿找卢基扬诺夫说话,一会儿又找亚佐夫说话。亚纳耶夫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要是死一个人,我也没法活了。”



不得不说,亚纳耶夫在政变期间下达的所有命令基本上都没人搭理,反倒是这句酒后咆哮一语成谶。20日晚,第四支苏军进入莫斯科。塔曼师的一个团奉命来到市中心组织巡逻检查,防止有人将炸药、武器等危险品带入市中心。当晚23时左右,该团一个营数十辆装甲车在加里宁格勒大街附近的隧道入口处被市民放置的充当障碍物的有轨电车阻挡了去路。在电车旁边,聚集了大量情绪激动的市民,企图阻拦装甲车前行。



装甲车队从右面绕过障碍物,进入隧道。当装甲车从隧道出来的时候,发现另一些无轨电车堵死了出口。与此同时,隧道入口也被市民用其他障碍物彻底堵死。一时间,堂堂苏军王牌师的装甲部队被市民弄得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在这时,有人向出口处的几辆装甲车投掷石块和简易燃烧瓶。



石块不可怕,但燃烧瓶的火苗极易引爆装甲车上的燃料和弹药。率队的营长立即命令部队闯过障碍物,继续前进。看到装甲车继续前进,有市民拿着帆布试图跳上装甲车堵塞装甲车的瞭望孔,结果,有两人被装甲车轧死,一人被流弹击中死亡,多人受伤。



军队入城的时候死了人,问题就大了。



加里宁格勒大街的死亡事件传到克里姆林宫,紧急状态委员会陷入一片混乱。国防部长亚佐夫由此决定将部队撤出莫斯科。接近21日凌晨1点的时候,卡尔普欣将军给格拉乔夫将军打电话,告诉他克格勃的部队拒绝执行进攻白宫的命令。格拉乔夫回复道:“谢谢你!我的人也不上。我不会再往前迈出一步了。”



眼瞅着代总统亚纳耶夫酩酊大醉,总理帕夫洛夫住院未出,国防部长亚佐夫濒临崩溃,白宫外围部队拒绝执行命令,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不得不亲自出面,在1点多的时候召集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开会。亚佐夫抵制了这次会议,他派国防部副部长阿恰洛夫参会,交代他:“告诉他(克留奇科夫),军队不再玩儿这个游戏了!”会上,大家一致决定取消进攻白宫的行动。



21日凌晨的叶利钦并不知道紧急状态委员会已经取消了进攻行动。他和部下们坚守白宫,等待着白宫外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直到天亮,进攻也没有发生。叶利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胜利了。



21日拂晓,苏联国防部正式下达从莫斯科撤出军队的命令。获悉这一消息,克留奇科夫在早上8点试图再次召集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开会。亚纳耶夫尚未醒酒,帕夫洛夫还在住院,继亚佐夫拒绝参会后,国防会议副主席也拒绝参会。无奈之下,克留奇科夫只好和其他几位成员一起来到国防部找亚佐夫商量下步对策。



大家商量后决定,由亚佐夫、克留奇科夫、巴克拉诺夫、季贾科夫四名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会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卢基扬诺夫、苏共中央副总书记伊瓦什科和克格勃第九局局长普列汉诺夫将军,于当天下午去福罗斯别墅拜见戈尔巴乔夫,请他回莫斯科收拾残局。



政变期间,采取骑墙态度坐观成败、明哲保身的不仅有卢基扬诺夫、苏共党媒和苏军将领,还有福罗斯别墅的克格勃警卫人员。尽管负责国家领导人保卫工作的克格勃第九局局长普列汉诺夫已经对别墅警卫部队下达了“监护”戈尔巴乔夫的命令,警卫人员以莫斯科形势的变化来决定自己的行动。



8月19日是普列汉诺夫将军离开的第一天,警卫人员得知莫斯科市民自发保卫白宫和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便为戈尔巴乔夫开通信号收听境外广播。20日,福罗斯通讯机关又给戈尔巴乔夫开通了一台电视。21日一早,看到紧急状态委员会败局已定,福罗斯警卫部队集体倒戈,不再接受普列汉诺夫将军的命令,直接听命于戈尔巴乔夫。



21日下午15时,七位同志乘坐专机抵达克里米亚,在进入福罗斯别墅的路上被拦了下来。戈尔巴乔夫放了话,在没有彻底恢复别墅对外通讯的情况下,他拒绝见任何人。紧急状态委员会的人反对他,他不想见。普列汉诺夫将军执行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命令软禁他,他也不想见。至于没有参与政变的卢基扬诺夫和伊瓦什科就比较冤枉了,仅仅由于他们和克留奇科夫等人一起来,戈尔巴乔夫就认定他俩也参与了政变,也不想见。



随着电话通讯开通,叶利钦先后给叶利钦、克拉夫丘克和纳扎尔巴耶夫等各加盟国领导人打电话,了解情况、报平安。叶利钦告诉他,俄罗斯联邦派出了代表团去福罗斯拜见总统。在等待俄罗斯代表团的过程中,戈尔巴乔夫继续打电话给莫斯科,先是命令克里姆林宫卫戍司令将克里姆林宫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得以任何理由放走参与政变的任何人,然后给政府通讯局局长和邮电部部长打电话,将政变参与者的所有通讯联系全部关闭。



在这之后,戈尔巴乔夫又给美国总统布什打了电话。众叛亲离之际,他能想起打电话的人全是过去一段时期亦敌亦友的角色。在他亲手破格提拔的众多部下集体背叛他时,这些人都表示了对他的支持。然而,这种支持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21日下午晚些时候,俄罗斯领导人的专机到了。俄罗斯副总统鲁茨科伊、总理西拉耶夫和巴卡京等人带着叶利钦的问候抵达福罗斯。与前来认错的政变者不同,他们受到戈尔巴乔夫的热情接待。21日晚上23时,戈尔巴乔夫在他们的陪同下,乘机返回莫斯科。为防不测,戈尔巴乔夫让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与自己同乘一架飞机。航程途中,克留奇科夫被单独隔离在一个舱室。22日凌晨两点,戈尔巴乔夫一行安全抵达莫斯科机场。苏联总统在下飞机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似乎回到了另外一个国家。”



是的,他回到了另一个国家。从他下飞机的那一刻起,他说了算的那个国家不再存在。他父亲浴血奋战保卫的那个国家也不再存在了。



8月22日凌晨,从克里米亚返回莫斯科的亚佐夫、克留奇科夫、巴克拉诺夫、季贾科夫一下飞机就因叛国罪名被逮捕,签署逮捕令的是俄罗斯联邦检察院。随后,紧急状态委员会的亚纳耶夫、帕夫洛夫、斯塔罗杜布采夫和参与政变的瓦连尼科夫、舍宁和博尔金因同样罪名被俄罗斯联邦检察院逮捕。在22日唯一没有被逮捕的是内务部长普戈,他在当天上午和夫人一起举枪自杀。8月29日,卢基扬诺夫也被逮捕。



内务部长因工作性质是配枪的,用枪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普戈年仅54岁。普戈的父亲是老布尔什维克,十月革命后在拉脱维亚军队中从事地下活动,后转入苏联国籍,进入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内务部和克格勃的共同前身)工作。受父亲的影响,普戈一生忠于苏联,忠于自己的职业。而受普戈的影响,普戈的儿子也在克格勃工作,服务岗位在克格勃第一总局,也就是对外情报局,负责对外间谍工作。



普戈大学毕业后在共青团系统工作了十余年,先后担任拉脱维亚团中央第一书记和苏联共青团中央书记,后来又在拉脱维亚克格勃工作了六年,其中有四年担任职拉脱维亚克格勃主席。在这之后,普戈担任了四年拉脱维亚第一书记、两年苏共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1990年12月,他被戈尔巴乔夫任命为内务部长,参加政变时正是他担任内务部长的第八个月。



普戈身上有两个标签,一是拉脱维亚人,在独立氛围最浓郁的波罗的海三国有一位如此忠于苏联的少数民族干部好似凤毛麟角;二是秘密警察,普戈是克格勃子弟,在克格勃工作数年且担任过高级干部,又领导了内务部,成为苏联后期秘密警察的代表人物之一。



8月22日上午,俄罗斯联邦特工来到普戈家执行逮捕,事前已对他作出电话通知。普戈不甘心沦为阶下囚,举枪自杀。当时舆论普遍认为,内务部长的死属于畏罪自杀。得出这种结论并不为怪。因为总体舆情一直对普戈持负面评价,拉脱维亚人视他为民族的叛徒,民主派视他为旧制度的鹰犬。



普戈的死显示出他对个人和国家前途的绝望,他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某些人竟能成为克里姆林宫的座上宾。临死之前,他唯一获得的是妻子对他和他信念的信赖与忠诚。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在丈夫声名狼藉之时随他赴死。两天之后,夫妇俩的遗体在莫斯科被草草埋葬,仅有几位老同事来医院太平间和他们告别,连抬棺木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官方慰问和祭文了。



由于普戈自杀、其他政变者在8月22日被逮捕,苏联内阁集体辞职,苏联克格勃、总检察院、最高法院和其他中央机关的工作全部陷入停滞状态。戈尔巴乔夫连忙启动人事,发布苏联总统令,任命原总参谋长莫伊谢夫大将为国防部长、原克格勃第一总局局长舍巴尔申中将为克格勃主席、时任俄罗斯总理西拉耶夫为苏联代总理。



戈尔巴乔夫的一系列总统令没有稳定住政局。首先陷入瘫痪的苏共中央委员会。从8月22日开始,莫斯科红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苏共中央大楼和克格勃总部大楼前也聚集着与日俱增的示威者。另外,在俄罗斯联邦行政机关所在地白宫附近则举行了规模宏大的“胜利者”集会。叶利钦成为所有这一切胜利狂欢的主角。



正当叶利钦的威望空前上升之际,戈尔巴乔夫在22日下午举行了电视新闻发布会。在答记者问的过程中,他表示自己并不准备改变信念,仍然是社会主义的坚定拥护者。他激烈地抨击了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领导人,对苏共采取的行动则尽力维护。此外,戈尔巴乔夫还对已经在8月16日政变前夕宣布脱离苏共的雅科夫列夫表示不满。而此刻的雅科夫列夫,正跟着叶利钦充当边缘陪衬,出席保卫白宫市民们的群众大会,庆祝胜利。



狂欢的示威者们最终全部汇集到了克格勃总部所在地——卢比扬卡广场。17时过后,示威群众试图用钢索拉倒捷尔任斯基的铁制雕像,这一举动引起莫斯科市政府的恐慌。莫斯科副市长急忙来到现场,解释道,如果几吨重的雕像倒塌下来,不仅会阻塞交通,而且会影响到地铁隧道。他向人们承诺市政府今晚就会拆除雕像。



对于副市长的表态,示威者仍然不满意,纷纷呼喊着:“现在就干,马上!”当晚21时,三辆起重车和一辆牵引车抵达了广场,雕像随后被起吊、放倒。午夜时分,塑像被运走,示威者的集会仍在继续,仿佛一场无政府主义的狂欢。



刚刚上任的克格勃主席舍巴尔申亲眼看完了这一切,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我强迫自己看下去,这杯苦酒一定要吞下去。我感受到痛苦了吗?没有,发生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为领袖们的目光短浅、至高无上和自私自利而付出了代价,为我们的愚蠢和轻率而付出了代价……捷尔任斯基早就入土为安了,难道人死之后还要为子孙后代的罪过负责吗?”



不知道舍巴尔申骂的是斯大林还是戈尔巴乔夫,只知道他的克格勃主席只干了一天。他的这个位置坐不长了。因为,叶利钦想羞辱戈尔巴乔夫,后者苏联总统的位置也坐不长了。



8月23日凌晨,正当示威者们在克格勃总部前的广场庆祝新的胜利——拆除克格勃创始人捷尔仁斯基的雕像时,叶利钦拨通了戈尔巴乔夫的电话,要求他取消对国防部长莫伊谢夫和克格勃主席舍巴尔申的任命,理由是莫伊谢夫参加过政变,舍巴尔申与克留奇科夫过从甚密。戈尔巴乔夫表示拒绝,他说,两人的任命已经由电视新闻播出,第二天的报纸将会发布消息。



23日一大早,叶利钦气急败坏地走进戈尔巴乔夫的办公室,正告戈尔巴乔夫,以后进行人事任命必须与俄罗斯总统先行协商。随后,叶利钦拿出一份高官任免名单要戈尔巴乔夫签字同意,内容包括,由政变期间明确反对紧急状态委员会的空军司令沙波什尼科夫担任国防部长;由有同样表现的原内务部长巴卡京担任克格勃主席;由俄罗斯内务部部长巴兰尼科夫接任内务部长;罢免上任仅七个月的外交部长别斯梅尔特内赫,由驻外使节中唯一抵制紧急状态委员会命令的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潘金接任苏联外长。



叶利钦表示,如果不答应取消对莫伊谢夫和舍巴尔申的任命,他就不离开戈尔巴乔夫办公室。在叶利钦最后通牒式地要求下,戈尔巴乔夫全部答应。就这样,苏联政权各部门领导全部换上了支持叶利钦的人。谈完人事问题,叶利钦以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的名义,邀请戈尔巴乔夫出席马上在上午举行的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非常会议。



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一同来到白宫,当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围观的群众高喊:“辞职!辞职!”戈尔巴乔夫加快步伐回避着尴尬,赶紧进门。会上,戈尔巴乔夫发表了时断时续的讲话。他的讲话不时被俄罗斯人民代表们的喧闹声、口哨声、尖叫声和嘲笑声,以及叶利钦带有侮辱性的质询打断。



叶利钦要求戈尔巴乔夫立即批准俄罗斯总统在8月19至21日签署的所有命令。戈尔巴乔夫进行了委婉地拒绝:“我们还没有商量好要马上公开这些命令,这些都还是秘密。”叶利钦反驳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件事是严肃的,这些命令是由整个集体专门起草的,我们称之为‘在被困围的苏维埃大厦中通过的命令和决议’。我们现在把它们交给您!”



叶利钦话音刚落,会场便响起对戈尔巴乔夫的口哨声和嘲笑声。叶利钦又交给戈尔巴乔夫一份某位苏联部长在19日苏联内阁会议上私下作的会议笔记,称这是苏联部长会议宣布支持紧急状态委员会的会议记录。戈尔巴乔夫念着念着,叶利钦突然打断,自顾自地对代表们说:“同志们,为了缓和局势,请允许我审议签署关于停止俄共活动的命令。”随后,大厅里又响起了欢呼声和叫喊声——“太好了!”,“万岁!”。



这时,戈尔巴乔夫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呼吁叶利钦不要这样做。叶利钦假装没听见,大声宣布:“我正在签字,命令已经签署完了。”大厅里再次响起“万岁!”和“太好了!”的叫喊声。戈尔巴乔夫顶着会场上对他掀起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嘲笑声,反复央求叶利钦收回命令,叶利钦仍然不为所动。最后,戈尔巴乔夫只好表示同意。



8月23日的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非常会议让戈尔巴乔夫遭受了自上台以来乃至有生以来最大的侮辱,更为不幸的是,这次会议被电视直播。苏联全国人民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叶利钦像老猫耍弄垂死的老鼠一样用言语戏弄戈尔巴乔夫。想当年,叶利钦在1987年10月下旬的那次政治局会议上被戈尔巴乔夫肆意批评。仅仅四年不到,叶利钦就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报了这一箭之仇。



在这次会议上,戈尔巴乔夫不仅受到了叶利钦的侮辱,还受到叶利钦的幕僚布尔布利斯的胁迫。布尔布利斯递给他一张纸条要求他签字同意,上面写着:“苏共中央正在加紧销毁文件,总书记应立即下令暂停苏共中央委员会的活动。卢日科夫(莫斯科副市长)已经切断了电力供应。将有人奉命执行苏联总统、苏共中央总书记以及卢日科夫的指令。”



这时的戈尔巴乔夫不仅没了对抗叶利钦的勇气,就连对抗叶利钦幕僚的勇气也没有了。他看完后在纸条上潦草地写下批示:“同意。戈尔巴乔夫。1991年8月23日。”



苏共的末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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