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陕地至洛阳,自古以来的用兵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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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国的形成<先秦篇> [第77节]

 作者:温骏轩 

长篇连载,每周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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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2600多年前的秦军,还是现在的我们,在陕地至洛阳的路线选择上,并没有多少区别。如果再想沿着黄河东行是不可能的了,因此无论是先人还是我们,都需要先从陕地向东南方向折行,看看在崤山之中,能否找到象“函谷”这样的通道。

  崤函地理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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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的是,在行至崤山西麓时,我们可以在崤山之中找到两条东西通道。根据它们的方位,这两条通道被分别命名为南、北“崤道”。而两条崤道在崤山以西的相交处,现在则归属于一个叫“交口”的镇所管辖。

如果按照〈崤之战〉一文的记载,崤道的开通可以上溯到夏代。因为在秦穆公准备出征时,他那位用五张羊皮换回来的左右手——百里奚,曾经力阻秦军的这次远征。他甚至预言晋军伏击秦军的地点是在所谓的“文王避风雨处”与“夏后皋之墓”之间。

而这两个地点,分别就是在南北崤道最为险要处。所谓“文王”指的就是周文王;“夏后皋”则说的是夏代王国之君“夏桀”的爷爷。如果这个说法属实的话,那就说明在夏商两代,南北崤道就已经开通了。其实如果我们认可,炎黄二帝曾经进入中原的话,那么崤山通道的开通应该能够上溯至5000年前。

不管怎么说,在秦军东征之时,他们有两条线路可以选择。在军事家看来,山谷通道是构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隘的最佳地点。在后世,北崤道中构筑的关隘叫作“硖石关”;南崤道构筑的关隘被叫作“崤陵关”,不过由于历代文人及评书表演艺术家们的误传,崤陵关通过被称之为“雁翎关”,事实上它跟大雁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真正能表明身份的是那个“崤”字。

在春秋之时,南、北崤道应该还没有驻军。因为在春秋之初,诸侯们还是以点的形式存在于中央之国的各个角落。大家所感兴趣的多是能够出产更多粮食的平原地区,很少会耗费钱粮去驻守纯粹的军事要地。(如果有自给能力,就另当别论了,比如“陕”地)。即使是晋国希望控制崤函通道,从虢人手中夺取陕地也就够了。

  秦晋地缘关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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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硖石关和崤陵关在当时存不存在,但这并不影响两条崤道在经过崤山分水岭时,会面临两侧高山林立的峡谷地形(关隘也是依险而筑的)。也正因为还没有筑关,因此百里奚才搬出两处人文景观,作为这两个战略要地的代名词。有兴趣的朋友路过崤山时可以去看看,“文王避风雨处”与“夏后皋之墓”就在两关旁边的山头上(所谓南陵,北陵)。

既然有过崤山有两条通道,那么问题就出来了,秦军究竟是走的北崤道还是南崤道呢?我们先来看看,南北崤道往东是如果进入洛阳盆地的。如果从陕地出发,通过南崤道穿越崤山,我们可以沿着发源于崤山的那些洛河支流,东南方向穿行至洛河,然后折向东北,沿洛河从南面进入洛阳盆地,到达洛阳,也就是东周王城“洛邑”的所在。

这条路线,虽然稍微有点绕,但胜在基本都是沿河谷行进,路况较好。最难通过,也最为险要的地点,就是在“崤陵关”。如果选择的是北崤道,那么我们会行至洛阳盆地的北部,然后渡过伊洛两河,再沿伊河南岸东北方向行至“虎牢”,最终进入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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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崤之战〉一文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因为文中明确记载了,秦军经过的是洛邑北门,并按照礼法下车向王城致敬。只是他们下来之后又跳着上车了,让在城头观看的王室成员大为不满,并认定秦军骄兵必败。

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期,北崤道很多时候都会成为首选道路。这是因为南崤道的大部分路段都是沿河而行,且为粘土质,因此在河水瀑涨的季节里很难通行(特别是洛河)。而北崤道虽然因为山石较多,路况差了点,但也胜在路基多为石质,因此受水的影响反而较小。在战国时期,北崤道上的渑池曾经上演过著名的渑池会;而同在北崤道上的新安,也曾经上演过无数次悲喜剧。最为著名的当是项羽在此坑杀了秦军20万降卒。

  崤之战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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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透过〈崤之战〉来解读一下南、北崤道,是因为这两条道路虽然在细处几经更叠,但基本路线几千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南崤道现在成为了249省道(河南)的修筑路线;而距离更短的北崤道,则成为了修建陇海铁路和310国道的基础。

现在看来,秦军在北崤道,特别是硖石关附近受伏的可能性最大。不过雁翎关也并非不可能成为秦军的葬身之处。

之所以不能否定雁翎关作为晋军伏击地的可能性,是因为如果你顺着南崤道走,过了雁翎关之后,可以再折向北,到达硖石关之后,再向东走北崤道到达洛阳盆地。由于这条沟通南北的道路存在,崤道的整体格局呈“A”字型,也为秦军和后人的通行,提供了两种以上的可能性。因此百里奚才会在他的预言中,提及两条崤道。

不过既然我们可以确定秦军是从洛邑北门通过的,那么作为必经之路的“硖石”发生“崤之战”的可能性也就最大了。也许是因为“雁翎关”这个名字更上口,也更有气质,我们在一些古典小说和评书中经常能听到它的大名。而对于“硖石”这个地名,熟悉度则要低一些了。

不过当年杜甫在安史之难中从洛阳向西逃难,走的就是北崤道,并在三个重要的驿站写下了他的代表作〈三吏〉,其中被列入中学课本的〈石壕吏〉所描述的就是途经“硖石”的见闻(另两篇分别为〈潼关吏〉和〈新安吏〉)。至于说杜甫夜宿的村子到底是这一带的哪个村子,就不好说了。不过现在有个村子已经注意到名人效应,并更名为“石壕村”了,如果想去思古的朋友倒可以去看看,最起码是真的有一段古道遗址。

前面有朋友问了,秦军既然已经过了洛邑,那么是否是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伏击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由于这个帖子里所列举的战役或者典故,一般知名度都比较高(甚至被列入中学课本),因此没有太花费笔墨展开。如果不太熟悉的朋友,也以百度一下相关背景,以了解除地缘因素以外的其他背景资料。

在预感到秦军这次东征会失败的人看来,对于秦军来说,路线太长,不能保密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次军事行动的战术是依靠内应的“偷袭”战)。实际上这并非是在判断,秦军是否能够隐身到达新郑。因为上万人的部队行军,不让沿途的人看见是不可能的。最起码我们知道,晋国所控制的陕地、王室所在的洛邑,以及位于洛邑以东,伊水之南的滑国,都是秦军的必经之处。百里奚所虑的是秦军过于轻狂,不能很好的掩饰他们进攻郑国的企图。

尽管我们在史书中所得到的信息似乎是,郑国那个贩牛的商人弦高,在滑国一见到秦军就判定秦军的攻击目标是郑国。但真实的情况更可能是,弦高在与秦军的接触中获知了这一信息(秦军的轻狂在过洛邑时已经显露出来了)。因为在春秋之时,一个诸侯国的军队借道通过另一个诸侯的控制区,是在正常不过的了。当然,这种借道行为一般而言应该是事先打过招呼的。但一个商人是没有途径获知这些信息的,因此之所以敢于挺身救国,只可能是从秦军那里直接得到了消息(秦军当时在滑国休息)。

事实上即使秦军攻郑得手,他们全身而返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当然,对于秦国而言,他们此行的目的应该不是得点财物就班师,而是灭了郑国,以为秦国在中原获得一块飞地,进而成为中原霸主。如果这个战略构思成功的话,那么从东西两侧夹击晋国所控制的“陕”地,将渭河平原与中原的东西通道,掌握在自己手中则是下一次军事行动的目标了。

问题是这种先远后近,跃进式的扩张方法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晋人当然很清楚,如果郑国成为了秦国的领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因此晋国冒着破坏秦晋之好的罪名,先发制人对回师的秦军发起攻击,也算不得过分。

战争的结果看过〈崤之战〉一文的朋友应该已经很清楚了。秦国基本上全军覆没,三个统帅被俘,后来依靠那位秦晋之好的女主角“文嬴”(穆公之女,嫁给晋文公的那位)说情,算是放了回去。

崤之战以晋军的胜利而结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晋人从山西高原出发,只需在陕地渡河,即可轻易切断秦军的出关路线,更何况陕地已经在晋人的直接控制下了。当然,如果战场摆在“陕”地的话,双方的战争方式很可能会是列阵厮杀,如果让宋襄公这个末代贵族来干的话,这种可能性会更大。只可惜春秋乱世多的是“无义”战,因此在地势险峻的崤道上伏击秦军,才是最有效的战术。

无论秦穆公算不算得上英主,通过这一仗他都清楚的认识到,如果想绕开晋国直接进攻郑国和其他中原诸侯;或者说在没有控制河东之地的情况下,就想渗入中原的话,基本是没有可能性的。

因此在崤之战后,秦国处心积虑所采取的报复行动,还是渡过蒲津渡,进攻晋国的腹地。最终一直打到曲沃附近,也就是说基本控制了运城盆地。不过一次战役的胜利,并不代表秦国就能在整体实力上压过晋国了。这次战术的胜利,很大程度是因为秦军上下齐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结果(秦军渡河后,自焚渡船。不过应该没有砸锅,否则破釜沉舟的典故也轮不到项羽了)。因此秦军依然象上次韩原之战胜利后那样,撤回了河西。唯一不同的是,秦军在归国之前,南渡黄河去崤山掩埋了〈崤之战〉战死秦军的遗骨。

尽管秦军最终算是复仇成功,并且向晋国宣示了自己有实力在河东乃至崤函通道与晋国对抗,但晋国的地缘优势始终是存在的。以秦国现有的实力尚无法长期占据运城盆地,更无法控制崤函通道上的各个战略要地。因此虽然有史家,以秦穆公此战大胜晋军为由,认定秦穆公有资格位列春秋五霸。但实际上,秦晋两国的争霸过程,仅仅还是限于黄土高原内部,秦国仍然无法将它的影响力渗透至中原。

“崤之战”以及之后的“王官之战”,是秦晋关系的一个分水岭。从此以后,秦国暂时放弃了东进的战略,潜心整合渭河平原,并将主要发展方向锁定在西、南两个方位。而晋国除了继续在中原显示它的力量外,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整个山西高原内部的整合上。最终双方都在自己经营的地区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下一节我们将分析直至春秋末期,秦晋两国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这些成果又是如何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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