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与亚历山大 身后待遇大不同

中国古代的秦始皇和古代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从历史的角度看，有某些相似处。都是军功显赫的征服者，都建立了土地辽阔的庞大帝国，并为它创新了政治制度。然而，他们在身后所获得的评价却大为不同。

对于亚历山大这个只活了三十三年的年轻君主，从古到今，西方知识界一直不遗余力地予以赞美乃至神化。他们赞颂他的军事才能、政治智慧、文化远见，高度评价他征服世界传播希腊文化的丰功伟业。

而中国的秦始皇，却在他死后被以儒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修理了两千多年。太史公司马迁说他“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秦始皇一直被视为暴虐、不仁的典型人物，是反面的政治借鉴。多数知识分子只究其过，不论其功。直到近现代，他才获得较为公允的评价。

两位古代君主所受到的大相径庭的待遇，源于双方社会评价标准的不同，更显现中西价值观的重大差异。

中国人在政治领域追求民本与仁政。以此标准衡量，秦始皇的确不及格。先是长年的兼并战争，战争结束后又大搞基建，修驰道、直道、宫殿、陵墓等。又频繁出巡和封禅。赋税重，戍役不止，人民负担太重，“天下苦秦久矣”。

战争涂炭生灵，赋役损耗民力，这两点成了儒家政治评价体系中最敏感的神经。但亚历山大在西方世界鲜少面临类似指责。评论者们关注的重点，在于他如何在对亚非地区的征服中传播了希腊的先进文化，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融合的世界帝国。

黑格尔认为中国和印度的科学知识都来自于希腊人，拜亚历山大的征服所赐。他推断中国人的科学知识是经由巴克特里亚（即大夏）传播过去的。还说中国人笨拙得造不出历法，相关知识和仅有的一些仪器也是从巴克特里亚传来的。哲学大师的无知令人喷饭。

亚历山大的确将希腊的文化艺术带到了亚洲。典型如犍陀罗造像艺术，就是受希腊影响的产物。我国某些地区的佛像雕塑据说也带有希腊风格。但西方学者更关注的是亚历山大带给亚洲的政治制度，即自治城市。

亚历山大在其征服所到之处，建立了大量的城市，将希腊式城邦政治体制强行植入其中。城市实行公民自治。有公民大会，选举产生的议事会和行政官员。自己制定法律，自行管理城市。美国史学家威廉·弗格森宣称：城市是自由人之家。当地居民在亚历山大到来之前一直处于政治休眠状态。

西方学者喜欢吹捧亚历山大和亚里士多德特殊的师生关系，尽管这位大师只是在他少年时期教授了三年诗歌而已。他们推断亚历山大一定从乃师处受到了政治学和哲学的教诲，在征服中实现恩师的政治理想。

亚里士多德认为，文明人一定要过城邦生活，作为公民行使政治权利。他同时还认为：城市必须有奴隶和工匠从事劳动，以维持城邦的经济生活。因为公民不适合做低贱的工作，这有损于他们的道德修养。这种有权的公民压迫无权的奴隶的制度模式，也被亚历山大带到亚非地区的所谓自由城市里。

亚历山大的军队在所到之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他们曾将波斯首都波斯波利先劫掠后焚毁。广大的乡村土地被掠夺，分配给军官和士兵们，而土地原来的主人沦为农奴。在那些自由城市，迁徙而来的希腊人及其友邦的移民成为公民，当地人则是为他们服务的奴隶。当然，某些受到他们认可的当地种族中的上层人士，也取得了公民权。

自由是要有资格的，那就是种族。亚历山大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就是个种族主义者。他认为希腊人是文明人，因为他们有理性。其他种族都是缺乏理性的野蛮人，不懂自由为何物。亚历山大并未完全贯彻这一指导思想。他在镇压希腊同族底比斯人的反抗时，把他们的城市铲平，将全城人卖作奴隶。

评价历史上的政治人物，最重要的指标，应该是他们所遗留的政治遗产的历史价值。亚历山大为他的帝国设计的治理模式，在中国人的角度，可称之为裂地而治。据说他不喜欢东方式的专制，根本不考虑采用官僚体系治理国家。

基本的政治单位是具有高度独立性的自治城市，因而根本没有全国统一的法律。在前期，将诸多城邦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是联盟条约。后来，亚历山大将自己神化，要求各城市承认他是宙斯之子、神王，并表示服从。以此确认中央对地方的统治关系。直到他死亡之时，来自各城市的效忠信还未收集完。

这些自治城市各自为政且相互攻击，战争不断。而更大规模的战争与亚历山大另一项政治安排有关。为了犒劳手下将领，他进行了分封，将帝国划分成二十个总督区，总督们各自领土治民。在他死后，总督之间开始兼并战争。取得最后胜利的三家瓜分了帝国，建立了三个君主国：托勒密、塞琉古、安提柯。他们之间又进行了长期战争，直至最后被罗马帝国终结。

相形之下，秦始皇在制度设计方面比亚历山大高明得多。他将秦国原有的中央集权制写放推广至庞大的国土上，地方设郡县行政区进行管理。选贤任能，建立官僚体系，制定统一的法律，对全国实施高效统一的管治。中央集权制避免了国土被分割成私人领地，可以有效调度使用国家资源。

秦始皇的兼并范围主要仍在原来的华夏文明圈，春秋战国的长期战乱及各国的政治变革，为新制度确立了前提和基础。统一带来长期和平的可能。而对版图辽阔的统一国家，最适宜的治理方式就是中央集权制。秦以后的治乱兴替显示，凡中央权力衰弱之时，国家必然分裂，战乱随之而来。

统一是正面经验，裂地而治是反面经验。追求统一的理念是中国社会长期广泛的共识。凡与此相违的政治理论都得不到认同。这一理念的奠基者是秦始皇，他因此有了客观上难以撼动的历史定位。

政治无非是人类生存的形式。就一个社会的长期生存而言，亚历山大的自由城邦恰好站在统一国家的反面。所以，中国还在这里。而亚氏带给亚洲的城市早就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