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时代》的文青病,易烊千玺也遭不住
《狂野时代》正在引发整个互联网的激烈辩论。
这边,各大影评人、自媒体对这部电影高度赞扬,仿佛开启了一场盛大的彩蛋破译游戏,“放下逻辑,感受氛围”的观影主张不绝于耳;那边,豆瓣6.5的开分彰显出普通观众的保留意见,“装X”、不知所云的批评声更是层出不穷。

那么,《狂野时代》真的那么“高深莫测”吗?放下神乎其神的解读和一味的上价值,文娱先声想用深入但通俗的方式,聊聊这部极具争议性的电影。
难懂,但并不高深
在实际观看《狂野时代》的过程中,笔者出现了数次笑场的情况。
但这并非轻蔑的嘲笑,而是对导演毕赣那份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油然而生地复杂感叹——“万万没想到”。这部电影用极尽华丽的外壳与长达160分钟的体量,包裹了一个如此简单,甚至可以用“直白”来形容的内核。
眼下关于这部电影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的解读已经有了太多,所以今天反而想用一种更落地的语言来聊聊,《狂野时代》究竟讲的是什么?
一言蔽之,导演毕赣通过一种寓言化的隐喻手法,表达了对电影艺术本身的致敬与缅怀,其核心即“电影已死,人心不古”。

来看看故事。说是故事,但《狂野时代》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线剧情,而是通过一个高设定,将五个故事联系在一起。
在未来,人类已经实现了永生,但代价是“不再做梦”,而那些还执着于梦境的人们,被称为“迷魂者”,而追踪、抹杀他们的存在,则被称为“大她者”。不过,舒淇饰演的“大她者”,却对易烊千玺饰演的“迷魂者”产生了怜悯,为了弄清楚“迷魂者”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大她者”潜入了他的梦境,五个故事由此展开……
简单来说,五个故事分别对应五感和电影的五个时代。在这里,导演运用了大量炫技手法,通过场景复刻致敬了影史上的很多经典电影。正因如此,这五个故事的表现形式极其抽象,剧情也几乎是支离破碎的,这正是很多观众“看不懂”的原因。

关于具体致敬了哪些电影,相关解读已经有很多,这里重点说一下五感的具体指向和时代隐喻。
故事一代表视觉。采用早期电影粗糙的棚拍、剧场式风格,故意复现默片时代的技术简陋感,强调电影最初就是一种“视觉魔术”和“人造的幻觉”,隐喻电影的诞生与本质。
故事二代表听觉。时代与风格限定在二三十年代阴冷的民国美学与德国表现主义,核心意象“特雷门琴”象征艺术,而赵又廷饰演的长官“刺聋自己”的剧情,隐喻(明喻?)即使在最压抑的年代,艺术也能在夹缝中生存。

故事三代表味觉。时间来到五六年代,这是战后反思时期,幻化为父亲形象的“牙仙”以“苦”为食,隐喻承载历史伤痛的一代人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而电影作为记录时代的载体,对此却无能为力。
故事四代表嗅觉。八九十年代经济腾飞,香港电影来到黄金时代,对于小女孩“人身上丢失了什么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的谜语,“臭屁”的答案是对功利主义的讽刺,在这种浪潮中,电影又如何逃脱被异化为“行骗工具”的命运呢?
故事五代表触觉。在二十一世纪最后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在末日狂欢,“迷魂者”与李庚希饰演的吸血鬼少女相遇,决定以殉道完成对这个世界的反叛,黄觉饰演的吸血鬼首领禁止人们“思考意义”,象征的是整个行业的“不可抗力”,隐喻电影在新时代的日出前死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看,这五个故事看似复杂,但实际上都与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息息相关。
可以简单这么理解,电影中的“迷魂者”,既是电影艺术本身的拟人化,又是导演毕赣的化身。他通过这五个故事,表达了一种对于“当代电影艺术正在消亡”的不忿之情——无人理解又如何?成为怪物又如何?这个电影梦,我不愿醒来!
听起来是不是还挺高大上的?但其实,《狂野时代》的实际表现手法并没有文字描述得那么“高级”。
也就是说,电影开场不到五分钟,就把底牌亮给了观众:“在一个狂野的时代,人们发现了永生的奥秘,那就是不在做梦!偷偷做梦的人被称为‘迷魂者’,他躲藏到了一段古老的、无人问津的历史里——那就是电影!”

那就是电影——是的,导演展现核心主题的方式,居然是用字幕赤裸裸地打在银幕上。
不止如此,当你理解了电影想要表达什么之后,会发现这种直白的符号无处不在。在故事一中,“迷魂者”对“大她者”说:“纵然幻觉痛苦,但它却无比真实。我不想活在那个虚假的世界,请你杀死我吧!”而他身体中,赫然出现了一台放映机,这几乎直接点明了其就是电影本身的化身。
而在剧终之时,电影中的电影院曲终人散,蜡做的电影院开始融化,字幕再次出现:“再会,纵然这场幻梦充满苦楚!再会,纵然这场幻梦已经崩溃!”至此,导演几乎将自己想说的直白地怼到了观众脸上。

所以,这部电影难懂吗?当然难懂,它难懂在导演将“缅怀电影”这个简单的主题,分别套用了视觉奇迹、权力压迫、历史反思、功利主义、娱乐至死五种皮肤,并塞满了影史彩蛋。
但这部电影高深吗?并不。这所谓的五个故事、五感体验,更像是一篇辞藻华丽的抒情散文,其核心主题缺乏了一些深度;而导演生怕观众看不懂,直接怼脸观众输出的表现手法,更欠缺了一些优雅。
这就像是一个人不通过行动证明自己,而是不停地诉说“看我多么深情”。这种单一的情绪,撑不起这么华丽的外壳。
《狂野时代》的文青病
说实话,文娱先声能理解《狂野时代》当下引发的两极分化评论。
这部电影的优点与缺点,都源于电影的纯粹性。或者,也可以理解成导演毕赣的文青病。
《狂野时代》的好在于纯粹,它是导演毕赣给电影本身的一封情书(or遗书)。对于熟悉电影史的影迷、影评人或从业者而言,《狂野时代》就像是一个酣畅淋漓的彩蛋破译游戏,能精准地触发关于电影本体的知识与情感共振,是对百年电影史一次高度凝练的、学术巡礼式的总结。

然而,《狂野时代》的问题也正源于这种极致的纯粹。
很多观众感到的顾影自怜、无病呻吟,正是因为它将情感完全转向了内部。它不再试图通过一个故事来与普通观众沟通,而是直接陈列它对电影的“爱”本身。《狂野时代》构建了一个完美的、自洽的、关于电影的闭环,但这个环没有为不熟悉这个话语体系的观众留一扇门。因此,它的“高深”在某种程度上是知识壁垒,而非思想深度。
毕赣太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了(电影死了,我在缅怀),以至于放弃了优雅,直接将放映机、蜡制影院、影院剧终等符号“喊”了出来。这既让看不懂的观众一头雾水,也让看得懂的观众失去了感悟和自主发现的乐趣。这种从呈现转向灌输的方式,让整部电影显得说教和无力。

这部电影用反叙事的形式,讲述了一个关于“叙事消亡”的故事,最终却让观众体验了这种“消亡”。
这可能是最有趣的一点,电影的主题是“电影的消逝”,而它碎片化、弱情节的形式,恰恰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亲身经历了那种难以进入、难以理解的“叙事消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成功地将它的主题活性化了,但这种成功的代价,就是普通观众极差的观影体验。
《狂野时代》的真正问题,不在于表达了“电影已死”的悲观,而在于它用杀死电影的方式来悼念电影,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讽刺的悖论。

事实上,在世界影坛,喜欢“做梦”的导演并不在少数,毕赣的电影风格也不是最晦涩的。
例如,大卫·林奇就被称作最会“造梦”的导演,他最擅长将恐惧、欲望与幻想搅和在一起,熬成一锅令人冷汗直流的“现实浓汤”。从风格来看,《狂野时代》中的诸多意象,也明显带有大卫·林奇的影子,尤其是故事二中的诡异侏儒,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他的经典作品《双峰》。
然而,同样以梦为主题,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通过并置梦境与现实,构筑了一个逻辑自洽的潜意识世界。其梦境中人物身份的倒错与扭曲,并非随意编排,而是严格遵循弗洛伊德所揭示的梦的凝缩与移置。这种对心理学规则的严格遵循,为解读提供了一把钥匙,让他的梦境尽管光怪陆离,却总能依据一套清晰的规则被解码,呈现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心理现实主义”。

再比如今敏的《红辣椒》,其通过梦境构建了一个公共场域。在这里,梦不再是背景,而是推进剧情的关键——解救、对抗、融合等一系列动作,都在梦境这个舞台上展开,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始终服务于一个强韧的情节内核。在此基础上,影片对消费主义、性别压迫、民众盲从等现代社会弊病进行了深入探讨,其中的每一个梦魇,几乎都能在现实中找到源头。

对比不难发现,《穆赫兰道》与《红辣椒》的晦涩是结构性的。梦境是潜意识精密的伪装,每一个看似荒诞的情节,都能在现实逻辑或心理机制中找到坚实的对应锚点,其深度源于对人性、欲望与社会结构的深刻挖掘——它们真诚地邀请观众参与解读。
《狂野时代》的晦涩则是装饰性的。它的五个梦之间缺乏严谨的心理规则或叙事逻辑串联,本质上是对“电影之死”这一核心主题的并列式呈现。它的初衷不是邀请观众去解读梦的本质,而是希望观众感受并沉浸于对电影艺术的那份浓烈的情绪之中。
结语
毕赣在《狂野时代》中展现的技术毋庸置疑,但在内核与深度上,其与先锋作品依然存在一定的差距。
当然,我们对《狂野时代》的批评,初衷绝非是为了否定其珍贵的理想主义。恰恰相反,笔者在观影的过程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他那近乎偏执的、对电影本体的初心与热忱。
这份“为电影造墓”的壮怀激烈,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值得报以最大的尊重。
但这也让文娱先声不禁思考:假如导演能将这份溢出的才情,更多地用于打磨故事,《狂野时代》将会是一部多么出色的电影?

影片中那具作为电影化身的“迷魂者”怪物,最终被安葬。这或许是毕赣心中电影艺术最理想的归宿——不必取悦任何人,只忠于自我。但艺术的悖论恰恰在于,最伟大的“忠于自我”,往往需要通过最有效的“与人沟通”来实现。当创作彻底沦为一场单向的、不顾一切的自我表达,其结局可能不是悲壮的殉道,而是孤独的呢喃。
或许,一位真正的“造梦大师”,不仅要知道如何为自己筑梦,更要懂得如何邀请所有人入梦。
这声叹息,并非送别,而是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