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包”难辨、扩张遇阻,袁记云饺能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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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曹双涛

编辑 | 杨博丞

题图 | IC Photo

“你可以失去一个旺季,但不能失去一代人的信任。”这句行业箴言,成为袁记云饺在食安危机后的行动信条。

2024年11月,北京袁记云饺六道口店发生“蚯蚓事件”:消费者在云吞面中吃出异物,确认为蚯蚓后协商赔偿遭拒,事件经投诉发酵引爆全网关注。这场本可快速处置的食安问题,却将袁记云饺从山峰打入谷底。

联合创始人田伟坦言,“事件爆发后,部分门店营收下跌超30%,甚至有加盟商情绪失控、直闯总部讨要说法。更令人揪心的是,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鲜有家庭顾客愿意带孩子进店消费,消费者信任几近崩塌。”一次食安事件的涟漪,足以动摇整个品牌的基石。“而最值得反思的是,这起重大危机信息竟在事发一周后才传递至高层。”

为挽救“饺子帝国”的命运,2025年,袁记云饺从应急响应机制到加盟管理体系,从供应链优化到组织架构调整,开启一场“刮骨疗伤”式的全面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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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基于公开信息整理 DoNews制图

这场艰难的自救让袁记云饺的业绩已逐步回升至舆情前水平,门店数量也增长至近5000家。然而,横亘在这家“饺子帝国”面前的挑战依然严峻:

一是“现包现煮”模式已被大量同行模仿,品牌心智壁垒和竞争护城河面临冲击;二是国内饮食习惯差异显著,饺子品类市场集中度低,使其在区域扩张中面临“打不进北方、扎不进下沉市场”的困境;三是“不涨价亏利润,涨价亏客流”的困境,正新加坡餐饮业遭遇“倒闭潮”,袁记云饺能否在海外市场高歌猛进存疑。

一、内忧外患,袁记云饺如何打造护城河?

在内部完成“刮骨疗伤”式的重构后,袁记云饺首席运营官张骏提出了“十年万店”的扩张目标。为实现这一蓝图,品牌已布局了从生鲜专卖、生鲜+外卖、热食档口创业店,到生熟一体经济店/标准店/商超店在内的多种店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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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袁记官方招商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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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袁记官方招商手册

以生熟一体标准店为例,据官方招商手册披露,加盟商在不含房租、水电、人工的情况下,前期需投入约32.66万元;按40%—55%的综合毛利率估算,回本周期约为13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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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袁记官方招商手册

但市场的反应,为这一蓝图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某餐饮从业者交流群中,投资者对加盟袁记云饺普遍兴致不高:

“今年餐饮这行情,谁敢轻易投?以前好铺子抢破头,现在满大街‘旺铺招租’。卖鲜饺这事儿技术门槛不高,加盟它干啥?不如自己搞,投入低,还能自己说了算。”“蜜雪的综合毛利率也在55%左右,和袁记差不多。但有那五六十万启动资金,不如去乡镇开个蜜雪冰城!品牌知名度高,总部还持续导流。袁记在我们这儿,牌子还不够响。”“云饺的核心说到底是馅料配方。花几十块就能买个配方自己调,剩下的钱搞抖音团购、拍视频直播卖券,不比交加盟费香?”

这背后,是袁记云饺不得不正视的“内忧外患”。饺子虽在中国传承数千年,却始终未能孕育出规模化连锁巨头。除速冻领域跑出思念、安井等上市企业外,现制饺子门店至今未诞生“万店品牌”,也未能跑出上市企业。

红餐大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1月,94.0%的饺子品牌门店数不足3家,门店数超过50家的品牌占比仅为0.3%。整个品类仍处于“有品类,无品牌;有市场,无巨头”的草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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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红餐产业研究院

在餐饮行业,高市场集中度往往意味着品牌可以凭借规模效应、标准化运营与成熟加盟体系快速复制,最终迈向万店规模。正如“强者恒强”的马太效应所示,在这样的市场中,中小品牌生存空间被挤压,投资者为规避风险,也更倾向于依附大品牌发展。

这一逻辑同样能解释新茶饮行业的现实:即便存在门店过度加密的争议,蜜雪冰城仍能凭借其高度集约的体系,在国内突破四万家门店。作为对比,饺子品类虽具备广泛的国民认知基础,却始终未能完成从“传统美食”到“现代连锁”的关键一跃。

从事餐饮行业多年的张磊(化名)表示,袁记以“现包现卖”为卖点,成功捕捉了大城市年轻人“没时间自制”与“不信任速冻”的痛点。然而,这种模式也将品牌价值押注在“食品安全”与“现场透明”之上。

张磊解释道:“一旦‘现包’这个核心人设因食品安全问题崩塌,消费者的信任会瞬间瓦解,品牌被反噬的速度,可能比其建立时更快。这正是‘蚯蚓事件’能将其顷刻推至风口浪尖的根本原因。”他的分析揭示了袁记困境的根源:其最大的优势,恰恰成为其最脆弱的命门。

更严峻的是,“现包”模式的竞争壁垒并不高,极易被模仿。张磊指出:“水饺‘现包’的门槛太低了,你能做,别人立刻跟上,甚至用更低的价格做。”这种同质化竞争在下沉市场尤为激烈,大量本地餐馆打出“15.8元现包水饺自助”“24元全自助”等招牌,并附赠凉菜、水果与饮料。

这些商家之所以能维持盈利,除部分消费者食量有限外,更得益于水饺品类本身的高毛利空间。在猪肉价格走低的背景下,若不计算人工与房租,其毛利率普遍可达70%以上,这也是业内有“金饺子,银包子”说法的原因。

然而,真正对袁记构成降维打击的,是来自外卖平台的价格战与渠道分流。2025年外卖大战后,餐饮价格变得极度敏感,大量订单涌向“拼好饭”等低价渠道。为在极致成本中寻求利润,不少商家放弃“现包”概念,转而采用成本极低的速冻水饺。

张磊指出,已有冻品供应商将速冻水饺的成本压低至每个0.15元进行抛售。“即便在‘拼好饭’上以9.9元售卖12个,扣除平台扣点后,商家依然有利可图。这导致大量餐馆‘偷梁换柱’,以‘现包’之名行‘速冻’之实。”这种真假难辨的局面,让坚守“现包”模式的袁记云饺陷入被动,其核心价值正在被乱象稀释。

前端是模式被模仿陷入红海竞争,后端是外卖低价带来的乱象丛生。袁记云饺的“万店梦想”,依然前路漫漫。然而,面对如此困局,袁记的管理层似乎将破局的希望,押注在了其最根本的资产——产品力之上。

二、打不进北方、扎不进下沉市场

在田伟眼中,产品力是袁记最坚实的长板,而品牌声量弱、数字化基础差、组织能力滞后则是亟待弥补的短板。“我们有一根足够长的长板,其他全是短板。只要能补上其中几个,想象空间非常大。”

然而,这根被内部寄予厚望的“产品力长板”,在遭遇中国地域饮食文化的巨大差异时,却显得有些单薄。这正是多年来,饺子品类始终难以跑出全国性连锁巨头的重要原因,如今也同样制约着袁记门店数量的持续增长。

“饮食偏好,是最难用标准化统一的情感。”来自广州的消费者吴洋(化名)坦言,他已近一年未踏进袁记门店。尽管门店将肉馅拌制、包捏过程完整呈现,试图以透明建立信任,但他仍心存疑虑:“我看到的仍是预制肉馅,它来自哪里、储存了多久,依然是个黑箱。”

更根本的矛盾在于口味与习惯的错位。作为四川人,吴洋表示老家吃饺子的频率本就不高,日常饮食“无辣不欢”。袁记云饺的清淡风格虽契合广府口味,却难以唤醒川渝地区的味觉认同。这种现象并非孤例——在湖南、广西等地,米粉、米线才是主食主角,一座湖南县城能开出数十家米粉店,而饺子店数量相对有限。

袁记面临的挑战,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得到了更广泛地呈现与放大,不少用户对其馅料口感、风味单一质疑。餐饮本质是做复购的生意,而复购的核心,恰恰在于口味能否征服人心。当“好吃”成为奢侈品,忠诚便成了消耗品。口味,是餐饮品牌无法绕开的终极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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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红书

数据也印证了这一格局:红餐大数据显示,2024年全国米粉门店数省份分布中,广东(17.6%)、湖南(9%)、广西(7.5%)位列前三。这意味着,袁记在南方市场不仅要应对品类接受度的问题,更要与根深蒂固的米面主食传统正面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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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红餐产业研究院

相较部分南方市场需要教育消费者接受饺子作为日常主食,北方市场对饺子有着与生俱来的情感联结。然而,袁记云饺想要打破对南方市场依赖的局面,真正撬动北方市场,除要面对更懂本地口味的传统饺子馆的竞争,还面临着消费习惯与价值认同上的深层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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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基于窄门餐饮小程序整理 DoNews制图

来自安徽省临泉县的消费者杨曼(化名)表示:“一方面,像玉米猪肉这类在南方受欢迎的口味,在我们这儿接受度并不高;另一方面,袁记的价格还是偏高了。”她举例说,袁记抖音直播间里20颗白菜鲜肉饺售价33.9元,算下来每颗接近1.7元。“有这个预算,我真不如自己买料现包。家里儿子正处在青春期,饭量惊人,这个成本差距不得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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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抖音

更关键的是,袁记主打的“现包”卖点,在北方家庭结构中显得吸引力不足。杨楠解释道,在像临泉这样的北方县城,往往是祖辈负责家庭饮食。他们既有充足的时间采购新鲜食材、亲手制作,也将包饺子视为一种家庭日常与情感表达。“既然自己就能做得更新鲜、更合口味,还更省钱,又何必专门去买现成的呢?”

当“现包”从一种便利,变成了一种“不必要的奢侈”;当“南方口味”撞上“北方传统”,袁记试图北上的征程,就不仅是一场商业扩张,更是一场与地域饮食文化的深层对话。商业可以标准化,但地域饮食文化的情感与习惯,却难以被简单的商业模式所统一和征服。 而这场对话,目前看来,依然任重道远。

田伟同样指出,袁记云饺在关键渠道的覆盖仍存在巨大空白:“全国还有1900个县城我们尚未进入,中国有2000-3000所高校,而我们目前仅进入了几十所,高校及周边门店总数不到100家。

此外,全国千余家三甲医院周边,我们也基本没有布局。”对于不同市场的拓展难度,他保持着清醒的认知:“每个市场都有其独特性,没有绝对的难易之分。关键在于袁记的组织能力能否真正适配当地需求。”

然而,这种“适配”能力正面临严峻考验,尤其在高校场景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据张磊分析,袁记在开拓校园店时至少面临三重阻力:

一是校园店招商难度大。近年来,新茶饮与零食折扣店加盟商纷纷抢占高校市场,推高了校园周边租金。同时,校内开店不仅涉及复杂的人情关系,部分高校还对营业额抽取高达20%的提成,极大压缩了盈利空间。

二是学生消费习惯分化明显。校园餐饮生态中,情侣约会往往选择小吃街,而社团、宿舍聚餐则流向校外土菜馆。这些土菜馆经营灵活,消费满百元常赠送现包水饺,以此维系复购,直接分流了袁记的潜在客群。

三是消费场景单一且存在营业空窗期。学生对水饺的需求高度集中在冬至等少数节点,日常消费动力不足。加之高校每年存在2~3个月的寒暑假,门店在此期间基本处于停业状态,进一步拉长了回本周期。

当“渠道空白”遇上“运营现实”,袁记的高校扩张之路,不仅是开店数量的比拼,更是一场精细化运营与场景突破能力的考验。这些结构性难题的存在,使得许多潜在加盟商对校园店望而却步。

三、“餐饮寒冬”的新加坡,袁记如何站稳走远?

国内的扩张之路道阻且长,将目光投向海外,成为袁记寻找新增量的必然选择。自2024年12月在新加坡金隆大厦开设海外首店以来,新加坡作为华人聚焦区,云饺在承担海外游子对家乡思念的同时,袁记在6个月内实现营收逾130万新币(约合人民币700余万元),并于2025年7月宣布全面开放新加坡加盟。

然而,海外市场并非一片坦途。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市场营销高级讲师Samer Elhajjar博士指出:“即便在东南亚范围内,消费者对辣度、份量与价格的偏好也存在显著差异。缺乏本土化适应能力的品牌,往往举步维艰。”

这一点在新加坡餐饮市场尤为显著,毕竟这里不仅考验口味适配力,更堪称餐饮企业的“生存试炼场”。《CNA TODAY》报道显示,新加坡餐饮业正遭遇二十年来最严峻的“倒闭潮”:2024年全年倒闭餐饮企业超3000家,月均达250家,创下二十年来最高纪录。

2025年颓势加剧:7月有320家门店倒闭,其中包括2014年开业的家族经营餐厅Burp Kitchen&Bar;8月倒闭数量突破360家,Privé集团旗下10家餐厅悉数停业;9月,拥有86年历史的粤式“煮炒”老字号佳梳(Ka-Soh)也未能扛住压力,正式结业。

闭店潮的根源,在于新加坡餐饮业“不涨价亏利润,涨价亏客流”的致命困局。新加坡国家统计数据印证了成本端的重压:2011-2023年间,食材及物料总支出从24.81亿新元暴涨至40.66亿新元,涨幅高达63.85%;人力工资支出涨幅更飙升至8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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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新加坡统计局

陷入严重老龄化的新加坡,餐饮人才供给持续萎缩。《CNA TODAY》指出,大型餐饮集团为争抢员工,已开出高达两倍于常规薪资的条件。像Burp Kitchen这样的本土小型门店,即便上调薪资、缩减营业时间,也终究难以支撑。

相较本土企业,海外餐饮企业面临的问题更加突出。新加坡规定餐饮行业本地员工与外籍员工配额比例至少为3:7。而袁记云饺出海采取“核心配方国内输出+本地食材制作”的“前店后厂”模式,以及“现包现煮”的特色要求,其人力成本压力可想而知。

但成本的飙升,却难以通过涨价转移给消费者。新加坡消费者对餐饮价格的敏感度极高,瑞幸进入新加坡时推出0.99新元新人活动,奈雪中杯纯茶售价仅3新元,零售小盒茶低至1.5新元。本土餐饮老板无奈说:“极其微薄的利润和高昂的运营成本,让新加坡餐饮业面临极大困难,甚至称之为‘血腥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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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Today Online

更关键的是,国内企业尚可通过万家门店的规模效应均摊成本,但新加坡国土面积有限、人口稀少,叠加劳动力短缺,门店扩张陷入“想扩却无人可用”的僵局。正如新加坡某餐饮老板所言:“你想扩张,但没有人为你工作。”这种困境,让新加坡餐饮企业更注重单店盈利,而非规模。即便是新加坡最大的餐饮品牌Minor Food Singapore,2024年在本国也仅有50家门店。

“新加坡是品牌的试炼场,成功在这里没有侥幸。” 新加坡某餐饮业老将分析道。尽管挑战重重,但新加坡市场也成为企业打磨竞争力的绝佳场所。正如某餐饮经营者所说:“如果没有新加坡,他们在泰国的成功不会如此顺利。这里教会他们如何真正做好生意。”袁记同样将新加坡作为“炼金场”,未来逐步扩张到泰国、马来西亚、英国等市场。

然而,组织能力滞后的袁记,又要如何在新加坡真正站稳脚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呢?出海不是国内故事的简单复制,而是要在陌生的土地上,重新理解消费者,构建本地化竞争力的二次创业。属于袁记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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