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不可预测:白宫外交的最大缺陷
近日,英国驻美大使达罗克的部分秘密电报和备忘录被公之于众,其中饱含着这位英国资深外交官对特朗普外交政策的负面评价,他称特朗普外交的不可预测和白宫官员在外交上自行其是,展现了这届白宫政府在外交上的极端无能和混乱。
在我看来,达罗克的看法具有相当的合理性,特朗普政府的最大缺陷实际上就在于他的外交政策上——不可预测性,或者说不可信性。尽管特朗普总是自诩他反复无常式的不可预测性对美国外交胜利的帮助,但实际上,这只能证明完全是个外交政策的外行。
事实上,英美外交之所以称雄世界三百年,就在于其外交政策的持久稳定和可预测性。
“英国外交之所以有力,就在于她基于条约神圣的政策稳定性(不会放弃条约义务),这使得她始终能够获得盟友的信赖和对手的尊重,这就是欧洲国家更愿意与英国结盟的原因”
——大外交家、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说过,
“大英帝国对盟友的友谊是可信赖的,她对自身利益的关切是清晰的,她对敌人的威慑是明确的,这就是大英帝国外交政策的特点”
——伟大的大英帝国外交家卡斯尔雷
在现代外交史上,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如下一幕:
无论是强大的国家如(德尔卡塞的法国、威廉二世的德国、萨兰德拉的意大利、日本帝国、希特勒的德国),还是虚弱的国家(清帝国、恩维尔帕夏的奥斯曼帝国、凯末尔的土耳其、贝克的波兰),都将争取与英国的友谊,视为外交的第一选择,根本原因就在于英国外交的可信赖。相反,近代德国外交、现代俄国外交则以反复无常的马基雅维利思维著称,各国非万般无奈,绝不愿意与之结交,因为这些强国的友谊绝不可靠,其中俄国外交尤为不可靠。
1831年11月,英国、普鲁士(后来的德意志帝国)、奥地利帝国、沙俄、法国共同签署保证比利时独立的《伦敦协定》,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破坏条约,入侵比利时,事后,威廉二世称“伦敦协定不过是一张废纸。”
20世纪三十年代,希特勒先后保证对比利时、荷兰、法国、卢森堡、奥地利、捷克、波兰绝无侵略野心,但他都违背了这些保证。
20世纪三十代,俄国曾与芬兰、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罗马尼亚、土耳其、波斯、阿富汗、中国、日本等先后签署互不侵犯条约,但这些条约仅仅只是权宜之计,随后都遭到俄国的单方面撕毁。
实际上,英美外交传统的这种可信赖性,不仅仅是基于道德,更是基于利益。
如果对条约的保证不具备可信性,那么英美的盟国就无法信任英美,在这里,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大英帝国在凡尔赛条约问题上的妥协,1936年,当德国入侵莱茵河时,英国默认了德国破坏凡尔赛条约的此项冒险。此项举动对英国的东欧盟友如罗马尼亚、波兰、希腊和南斯拉夫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影响,这些国家事后纷纷设法改善与德国的关系,希特勒的地缘处境极大改善,事态的随后发展使得英国在欧洲大陆的利益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毁灭性冲击——这是英国外交史上罕见的失败。
而且,如果对竞争对手的威慑不清晰,那么就会容易产生巨大误判。1950年初,美国总统杜鲁门和国务卿杜勒斯关于南韩不在美国防御圈的表述,实际上让斯大林产生了误会,俄国独裁者由此认为他可以入侵南韩,而不会遭到美国的抵制,这引发了代价巨大的朝鲜战争。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对条约以尊重,那么就无法产生谈判对象之间建立基础的信任,外交作为一种政策工具,很可能会失去效力。就像今天的美伊谈判等,之所以困难重重,就在于信任荡然无存。
平心而论,一个国家对条约的神圣性是否尊重,其后果并不会立即显示出来,但却会影响其他国家与之打交道的方式——这却蕴含着生死攸关的长远重大利益。
譬如大英帝国以尊重条约神圣著称,那么其他国家就愿意信赖大英帝国,愿意全力追求英国的保证,因为这里面有基于信任的可靠性;而希特勒以对条约的无情蔑视著称,所以,希特勒在1936年-1938年短暂的外交诈骗游戏结束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国家愿意与德国再玩外交游戏,德国的所有外交分歧都只能靠战争或者战争威胁来解决,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后来变成了闲差,就是源于外交工具的失效——关于这一点,1808年之后的拿破仑法国外交家塔列朗也有同感;同样,1947年,苏联违背与英美的外交协定,破坏东欧国家的选举,强行建立布尔什维克式的统治,并不会导致西方的干涉,但却会决定性地彻底改变西方与苏联打交道的方式,自此以后,西方将不再通过外交道义原则,而是通过实力威慑与苏联交涉,即是冷战开启的外交意义。
20世纪后,基于对条约神圣性的尊重,美国外交继承了英国外交持久稳定的传统,无论是西奥多罗斯福,还是比尔克林顿,美国政府对于条约的尊重是得到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认可的,即在大多数情况下:美国对盟国的友谊是可靠的;美国对竞争者的威慑是清晰的。所以世界各国皆愿意与英美交好,这不仅仅是因为英美富裕,更重要的是英美可靠,至少大多数情势是如此。
所以,今天特朗普外交政策的病症就在于此,他以反复无常和不可预测自诩,将之视为自己的天才,并借此讹诈微小的外交利益,从而大肆吹嘘以取悦于支持者,实际上是透支美国外交的可信赖性传统以服务自己个人的选举事业。其外交政策的真正长远负面效应,将使美国的盟友很难再无保留的信任美国,美国的对手将很难不误判美国的威慑,美国的交涉对象将很难再信任与美国的条约。
而这,就是为什么伊朗人敢于率先攻击美国的军机,并拒绝与美国谈判,且开启危险的核试验之后,而美国的盟友们却作壁上观的全部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