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三)左转伊朗,右转伊拉克 (4)

出门靠朋友

解决了钱的问题之后,电话卡和租车仍是一筹莫展。这种情况下,就应验了“出门靠朋友”这句老话——小李同学顿时成了我们在伊朗的救命稻草

我们去伊朗之前,小李就招呼我们到大不里士之后有空到他那边坐坐喝个茶。我原本并不打算去叨扰人家,我们从土耳其一路“特种兵旅游”过来,在大不里士期间的任务也是挺紧张的,有不少地方要看……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波斯新年一下子让可看的内容少了很多。我们到大不里士的第二天一上午基本上就把老城区最重要的几个景点都看完了——诸如大不里士堡垒(Arg of Tabriz)、大不里士市政厅博物馆(Tabriz
Municipality Palace)、阿塞拜疆博物馆(Azerbaijan Museum)、蓝色清真寺(Goy Masj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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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年画家描绘的大不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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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博物馆,后面是标志性的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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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博物馆最值得看的是家族地毯收藏。结果地毯展览也逃不过俩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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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张地毯展示了大不里士的历史名人和五大著名景点。除了左下角的诗人陵墓之外,其他我们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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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里士堡垒,14世纪伊尔汗国时期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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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清真寺,15世纪白羊王朝时期建筑。一度毁于地震,现已得到修复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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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清真寺由新老不同部分嵌合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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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年的蓝色清真寺曾是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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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修复之后当然也是伤痕累累,不过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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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清真寺的特色是其蓝白相间的瓷砖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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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部穹顶都是重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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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瓷砖装饰风格后来影响了很多其他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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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大不里士最值得看的当然还是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大巴扎。其独特之处在于有复杂的穹顶、拱顶、砖雕、门廊、庭院,具有传统建筑艺术价值;巴扎复杂的内部空间包含了各种功能,是商业、文化、宗教、社交的综合体,比咱们现在的大型购物中心功能还要齐全。我们“大年初三”来到巴扎的一个入口处,只见大门上挂着锁;不甘心地想要绕着巴扎走一圈,找到了可以进去的地方。大巴扎90%的区域空空荡荡,但居然有10%的店铺开着,这让我相当喜出望外,咱也算是逛过大不里士最著名的大巴扎了——遗憾的是其最精华的庭院等公共空间都没有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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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的历史街区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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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的不同功能区及商品区,大家可以注意一下,有非常多的庭院,这在其他巴扎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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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内部(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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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复精美的砖砌穹顶也是巴扎的一大特色(图片来源: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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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采光的砖砌穹顶(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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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巴扎,一开始吃了个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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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找到了别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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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清真寺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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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素砖做的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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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大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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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也是穹顶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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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可以不上班,但不能不来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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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庭院的大门和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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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出了厚厚的包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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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一个开着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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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边上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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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入口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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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内部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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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餐厅窗户看外面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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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区域在营业状态。过道上挂着的是烈士像,这种烈士像在伊朗很常见,是什叶派鼓励“殉教”的一种洗脑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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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世界的胸衣永远都非常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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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家店里的古董天平秤,看起来现在已经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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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较关心这里能不能买到可以熬粥的大米(图片来源: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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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里的大米都有点陈了,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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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外的摆摊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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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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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小李所在的新城区看看。由于担心找错地方,让小李帮用Snapp给我们叫了一辆网约车,正是我前面提到过的10公里路程车费只需要40万里亚尔——伊朗的低油价连带导致出租车司机成为了一种十分低贱的职业,1000万里亚尔(120元人民币)可以包一天车,毕竟这车费可以加300多升油呢。我实在很难想象比亚迪居然会有去伊朗造电动车的规划,要给他们从无到有建充电桩网络,电车的用车成本不知道得比油车高多少……

小李的公司位于大不里士世贸塔(Tabriz World Trade Tower),是整个大不里士最高的建筑,看起来相当的高大上。这两天新年放假,他跟他老板刚好都闲着,这里难得有中国游客来玩,十分热情地招待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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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我们的网约车司机衣不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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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不里士富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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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里士世贸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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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最高档的写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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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样的城市景观,你会觉得伊朗没那么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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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贸中心的大堂

小李的老板黄总是位三四十岁左右的青年才俊,在伊朗深耕多年,对伊朗各方面都很熟悉。他们在这儿的主要业务是收购牛百叶和鸡爪这种伊朗人不吃的东西,然后在当地工厂加工好了之后卖到东南亚国家。为啥不卖中国呢?他说是因为中国的海关卫生检疫特别严格,竞争激烈,生意难做;同时他也搞一些鱼虾、开心果、藏红花、矿产之类的出口,什么挣钱做什么。

黄总带着我们在新城区——用他们的话说叫做“富人区”——转了一圈。饶是黄总强大的人脉关系,找了好几家店,也没能买到电话卡——伊朗的电话卡必须去营业厅开通,这在波斯新年期间一点办法都没有。黄总对于我们接下去要租车的事情也相当上心,专门吩咐了自己的伊朗助理联系各个旅行社落实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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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区购物中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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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部看起来跟国内购物中心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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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车这件事比想象中麻烦得多,一来现在正好是新年,很多司机放假不干活儿;二来由于我们有4个人加上一大堆行李,一般的轿车不好坐,而伊朗这边又没有六七座的商务车或大型SUV,要找就只有更大的面包车。

在助理联系车子的这段时间里,黄总和小李带我们去了大不里士城东一座由皇家花园改建的公园(El
Gölü),以及大不里士最高档的商场逛了逛。新城区的半日游,让我看到了大不里士的另一面——我在这些地方感受到了跟老城区很不同的氛围,这种氛围并不是物质条件决定的,而是出于人的精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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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我们去皇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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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里的建筑,正是市政厅博物馆地毯上五大景点右下角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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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男人还是挺注重穿衣打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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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斋月不能有这类娱乐活动,但伊朗人民似乎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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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合影一张(图片来源: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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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家花园山顶俯瞰大不里士(图片来源:Wikimedia)

这次中东之行,在伊朗和伊拉克都存在一个普遍现象:越是高档的商场、餐厅等场所,妇女的打扮就越是世俗化,很少有全身包裹的黑罩袍;越是老破小的地方,如老城区、传统大市场等,穿黑罩袍的女性就越多……

对此我想到两种可能的解释:第一种可能,世俗化程度与富裕程度呈正相关关系,越富裕越世俗,越世俗越富裕;保守与贫穷的关系亦然。第二种可能,思想开放的妇女才愿意去那些高档、现代化的场所,而那些穿着黑罩袍的保守穆斯林通常不愿涉足这些地方,这种“幸存者偏差”造成了我很少在高档场所里看到黑罩袍——不然为啥那些富裕的海湾国家穆斯林妇女在公开场合依然那么保守呢?

由于我从未做过中东地区家庭收入水平与世俗化程度的相关性调研,不敢直接下结论,这里仅仅是把我看到的现象和猜想在这里说出来。令我比较惊讶的是,伊朗街头有大量店铺的门口都贴着自己的INS账号,而INS在伊朗是明令禁止使用的社交媒体,被政府所封禁;相比上次来伊朗,这次我看到有不少伊朗女性在公共场合公然不包头巾,就算戴头巾也大都戴得不符合伊斯兰教规范,松松垮垮把头巾搭在头上,前额大半的头发都露在外面……而这也是在伊朗明令禁止的。

这些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伊朗人民的逆反

很多人说起伊朗,都会有种当地宗教非常保守的印象——毕竟是伊朗人民自己发动了伊斯兰革命,1979年有98%的伊朗人民投票支持建立伊斯兰共和国,推翻世俗化且亲美的巴列维王朝,拥戴霍梅尼(Sayyid Rūhollāh Musavi Khomeinī,1902-1989)成为了伊朗的最高领袖。

但伊朗人民憧憬的“伊斯兰共和国”从未实现,因为霍梅尼绝非孙中山,而是袁世凯——他不但背叛了伊斯兰革命,更是一个窃取“革命胜利果实”的窃国大盗;废除了君主制之后,他一把倒车直接开回了黑暗中世纪。那些在伊斯兰革命中支持他的人民群众以及社会各界的世俗、宗教团体,并不知道他打算建立的,其实是一个基于“法基赫的监护”(Vilayat-e Faqih)的伊斯兰教法神权政体,“法基赫”(Faqih)指的正是霍梅尼这种精通伊斯兰教法的宗教学者,法基赫不仅在宗教事务上具有绝对权威,在世俗事务中也拥有最高的决策和监督权——说白了就是一个政教合一的最高领袖。

“法基赫的监护”主要有三点核心思想:

国家社会只需要伊斯兰教法就足够了,因为真主的教法涵盖了“一切人类事务”,为人类生活的每个主题都提供了指导规范。

既然伊斯兰教法可以作为正统国家法律,那么熟悉了解伊斯兰教法的法学家(神职人员)显然更应当担任政府职务;国家最高统治者应该由“知识上超过所有其他人”的法学家担任,议会制或者君主制显然都是“错误”的

这种教士统治制度可以防止不公正、腐败、恃强凌弱,保证社会不偏离伊斯兰教法。

开倒车的阻力当然会很大,所以霍梅尼在夺取权力之后,立马着手进行政治清洗,包括镇压反对派、清除异己,确保新政府完全掌控在宗教保守派手里。他建立起了维护伊斯兰教法的护教军——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并通过修改宪法确立了“法基赫的监护”这一政体形式,最后通过对教育、媒体、文化机构的全面掌控,实现了对人民群众进行伊斯兰教法和革命意识形态的长期洗脑,以巩固其统治。

在霍梅尼励精图治地倒施逆行之下,在他上台后的前六年里,成功地让伊朗的绝对贫困人口增加了45%,成功地把好几百万企业家、专业技术人员逼去了国外,成功地在短期内导致数百亿美元资本的外流……有人可能会说,难道不是因为两伊战争吗?1980年爆发的两伊战争虽然是伊拉克先动手,但起因是霍梅尼先煽动伊拉克什叶派推翻萨达姆政权;战争拖了长达八年时间也是由于霍梅尼不愿休战,所以霍梅尼其实才应该对战争负主要责任,这本质上是一场他挑起的所谓“圣战”——关于两伊战争我后面会专门展开。

但伊朗这个国家是真的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光是在战争的间歇、制裁的间歇发展几下经济,就能大有起色。结束了两伊战争、熬死了霍梅尼之后,伊朗获得了一段时期的松绑,市场经济和言论自由的环境使得国家一下子快速发展了起来。

很多人可能以为从1979年伊斯兰革命到现在,对伊朗的制裁就没有停断过;但事实上,伊朗受到的国际制裁并非连续不断,而是一轮一轮的。老赵2004年去伊朗的时候,第三轮制裁未启动,2007年之前伊朗是可以向欧洲卖石油的;我2016年去伊朗的时候,由于那几年ISIS的肆虐,伊朗问题从主要矛盾变成了次要矛盾。美国出于反恐战争的需要,有赖于伊朗的地面军事力量打击ISIS和维护区域稳定,于是在2015年跟伊朗达成了《伊核协定》(Joint
Comprehensive Plan of Action),这个协议答应只要伊朗交出大部分的浓缩铀、不再打核武器的主意,就解除对伊朗的部分制裁。《伊核协定》的生效使得第三轮制裁得以松绑——解冻了伊朗的海外资金、取消了石油出口的限制、允许伊朗参加国际贸易、甚至还允许伊朗买了一批新的民航客机……因此2016年那阵子伊朗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自然不差,网上关于伊朗几十年没买过新飞机的说法也有些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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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航空在制裁间隙的新飞机

然而最近几年伊朗的日子非常不好过,有外因和内因两方面的原因。

外因方面,疯王川普2018年单方面撕毁了《伊核协定》,还变本加厉地对伊朗实施最高级别的经济制裁,算起来这正是第四轮制裁……疯王的这一行为受到了其他所有缔约国、以及很多国家政府的公开指责——因为这摆明了就是逼着伊朗铤而走险啊!唯有跟伊朗有仇的以色列和阿联酋拍手叫好。

疯王主导的最新这轮制裁,由于下了猛药,把制裁对象进一步扩大到了各种跟伊朗进行贸易往来的经济实体(美国对孟晚舟的绑架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实施的),效果立竿见影,一下子就导致伊朗经济急剧恶化,货币大幅贬值,进口商品大幅涨价,数百万人陷入贫困……从而导致了伊朗社会内部矛盾的激化。

疯王之所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撕毁条约加大对伊朗的制裁,一方面是因为伊朗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先后经历内战之际,通过地缘政治势力介入,成功地在中东地区构建起了足以与逊尼派抗衡、并掌控着世界上大部分石油储备的“什叶派新月”(Shiite

Crescent,后面章节我会展开讲解)。另一方面,活跃在“什叶派新月”最西缘的,正是伊朗在背后扶持的黎巴嫩真主党、巴勒斯坦哈马斯等极端组织,这些组织都跟以色列不对付……众所周知,疯王乃至整个美国的政治,很大程度上都是被石油集团和犹太资本所左右的,伊朗触及到了美国的核心利益。因此当ISIS的威胁消除之后,刚松绑没几天的伊朗又被重新绑了起来,用的铁链比之前的更粗……

大家看明白了没?伊朗搞成现在这副德行,他们老百姓其实相当被动和无奈——老一代人摊上窃国大盗霍梅尼,说好的现代化共和国变成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律法神权国家而如今这一代人则被迫为政府上层政教集团某些人的“圣战理想”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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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叶派新月。叙利亚总统阿萨德也是什叶派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让美国感到威胁了,你就得死

而在内因方面,随着国际互联网的普及,霍梅尼时代的那套通过控制教育和媒体的宗教洗脑方式,越来越不管用了——因为伊朗既没有魄力像朝鲜那样封锁一切外网,也没有能力像我们一样打造出好用的替代品

我们一到伊朗,就感觉网络特别难用——他们不光屏蔽了大部分西方的社交网络、媒体平台、新闻网站,微信的很多功能在伊朗也无法使用。比方说假如想要使用收付款,始终会提示“系统繁忙,请稍后再试”;谷歌地图、谷歌搜索在伊朗倒是可以用,但访问起来非常不稳定。

然而,伊朗的网络管制形同虚设,我发现伊朗人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手机里都有付费VPN,就跟我们早年用苹果手机都会默认越狱一样。他们的每家手机店都会提供安装设置VPN的服务,VPN几乎就是跟手机“捆绑”在一起销售的。由于伊朗政府对即时通讯社交软件的管制实行得太晚,且缺乏好用的本国替代品,伊朗人民早已对WhatsApp、INS等应用形成规模效应的依赖——你要是不用就没法儿进入网际社交圈。我在伊朗,也必须使用VPN才能使用WhatsApp;但由于我的VPN并非针对伊朗网络优化,用起来速度慢且不稳定。我看他们当地人的专用VPN都是常年挂驻后台,上这些“非法网站”快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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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是伊朗的第一大社交媒体

于是这就产生了我刚才说的怪现象——老百姓明目张胆地使用着那些被政府禁止的软件,甚至大部分伊朗政府的执法人员自己都在用,因为不用的话就相当于自绝于群众。这就好像咱们国家虽然规定电动自行车限速25公里,但事实上街上90%的电动自行车都私自解除了出厂限速,而交警在大部分时候也都对此视而不见——不合理的规定只可能造成普遍性的违规

在这种形同虚设的网络管制下,伊朗人民能够轻易地获取任何他们想要获取的资讯。人这种动物吧,普遍存在逆反心理,你越不让他们做的事情,他们越要做。为啥总有东北小孩儿冬天用舌头舔大铁门然后被粘上?多半是因为家长关照他们别去舔——本来没想到要做的事情,你叫我别做,那我反而非得去试试了

于是这就造成了更深层面的怪象——我们印象当中伊朗似乎是个法度森严的伊斯兰教法国家,但事实上的伊朗可能是整个中东地区最为世俗化的伊斯兰国家之一,这种世俗化来自于人民群众自发的对宗教的反感、对世俗的向往

我这次去伊朗能够深深地感受到,伊朗眼下的年轻一代人,由于深受全球化和互联网的影响,对于伊朗政府强加给他们的意识形态和政教合一体制十分抵触,无比向往西方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这正是伊朗人热衷于学习英语的源动力——他们渴望离开这个国家,去西方世界生活。在2020年的网络民调中,有8.8%的伊朗人宣称自己是“无神论者”,22.2%的伊朗人相信“神”的存在,但不信仰任何宗教派别,只有40.4%的伊朗人认为自己是穆斯林——当然,这一数据与官方宣称的数据相去甚远,因为假如伊朗穆斯林公开叛教或者质疑伊斯兰教,是可以按照教法判处死刑的。但伊朗人民真的已经受够了那套宗教的鬼话,对宗教神权彻底祛魅了。

伊朗并不是唯一的个案,根据“全球信仰和无神论指数”的调查,伊拉克在2012年曾是全世界无神论比例最低的六个国家之一;孰料随着宗教人士上台执政,教派利益斗争、宗教暴力事件、国家腐败问题,使得人们迅速对宗教祛魅,出现了一股浪潮式的对宗教信仰的消退……在信息化时代,宗教洗脑变得越来越难以为继,倒是成了反逼世俗化兴起的重要力量

不过呢,这种现象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显示出了民众的盲目——当世俗政权出了问题,他们觉得宗教能解决问题;反过来当宗教政权出了问题,他们又觉得世俗化就能解决问题……这就好像有些人吃过集权的苦头之后,便认为民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事实上这是把复杂的问题给简单化了。

我个人认为,某种意识形态或制度之所以能够被创制出来并得到实践,说明至少在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中,一定有其积极意义与合理性,绝不可能一无是处;真正危险且有害的,往往并不是某种意识形态或制度,而是将这种意识形态或制度极端化——极端化导致包容性丧失,缺乏包容性导致自我纠错能力丧失,缺乏纠错能力导致……这个我就不必再说下去了,历史多有殷鉴。

话说2018年第四轮制裁之后,伊朗的民生经济一落千丈,国内民怨沸腾,引爆了数波骚乱抗议和镇压。第一波抗议正是我前面说到过的2019年底汽油涨价这一导火索引发的示威抗议,那次抗议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死亡人数最多。

这次抗议持续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2020年1月3号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Qasem Soleimani,1957-2020)在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被美国的无人机定点清除。我这次在伊朗和伊拉克,看到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大幅画像,反美的伊朗和伊拉克政府都将他作为“英雄”、“烈士”高高供奉了起来,本着“人死为大”的精神,其官方地位被无限神化,几乎可与伊朗两大魔头平起平坐。

在那次抗议活动之前,苏莱曼尼不但手握着极大的实权,而且在伊朗有着极高的人望,据2019年10月的民调显示82%的伊朗人对他有好感。他的遇刺正好赶上政府屠杀抗议民众的镇压行动,老百姓挖出了苏莱曼尼作为伊斯兰革命卫队指挥官过去镇压杀害抗议者的黑历史,导致其形象一夜崩塌——鉴于他被炸成碎片的惨死,伊朗民众甚至幸灾乐祸地讽称他为“炸碎肉饼”(Kotlet,一种波斯油炸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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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到处可以见到苏莱曼尼照片,可与俩魔头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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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是2020年1月8号乌克兰航空的一架民航客机从德黑兰起飞后不久,被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导弹击落,飞机上的176名遇难者中有82名伊朗人,这一事件造成了群众对政府及其卫队走狗的强烈愤怒……长期以来伊朗政府为了维护伊斯兰保守派的势力,介入中东其他地区的宗教和民族冲突,让老百姓承受了巨大的代价。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政府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控制舆论和宣传机器,使得老百姓终于渐渐看清了这一事实,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反感宗教神权意识形态

2022年9月,一位去德黑兰探亲的22岁库尔德少女,由于穿着紧身裤且没有佩戴好头巾,被道德警察(Law
Enforcement Force of the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拘捕,拘捕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具体真相扑朔迷离),导致她在警察局陷入昏迷,并于两天后去世。

这里我得说一下,无论是我个人的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来的一些事情,都表明伊朗的军警部队是一种为虎作伥近似于流氓黑社会团伙的组织,在伊朗国内的名声大致相当于咱们明代的东厂西厂锦衣卫——两者的作用也差不多,主要就是为了预防和镇压伊朗内部的抗议叛乱。比方说前面一直提到的伊斯兰革命卫队,他们已经不仅仅是违法犯罪的保护伞了,甚至自己也干了很多诸如走私之类的违法犯罪勾当,所以他们会由于内部管理混乱而击落民航客机也就在情理之中。伊朗的警察口碑同样糟糕,常有敲诈勒索杀良冒功的行为。我原本曾考虑在伊朗租车自驾,结果朋友说最好别自己开车,因为伊朗警察特别坏,说不定看你是外国人故意找茬搞你……我这次在伊朗旅行期间专门留意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伊朗警察大过年的也不休息,专在公路边上钓鱼执法设卡抓人。不过我没有在伊朗自驾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主要还是由于需要远距离异地还车所以租不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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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前方路边的警车,经常会看到这种警车架着测速在路边钓鱼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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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警察。总体而言,伊朗人普遍惧怕和讨厌警察

伊朗人民长期以来积压的不满情绪被库尔德少女死亡事件所引爆,再一次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有人把这次抗议的爆发归结为死者是一名库尔德人,这其实并没有必然联系,伊朗道德警察作恶多端早已积累了大量民怨,超过四分之三的民众都明确反对强制女性佩戴头巾的做法。而且当年6月在伊朗东部的扎黑丹(Zahedan)就已经发生过一起当地俾路支少女被警察部队指挥官强奸的事件,全伊朗人民都对这些事情产生了共情,除了伊朗库区首府萨南达季之外,德黑兰和扎黑丹的抗议活动也十分惨烈,数百民众遭到杀害。

顺便说一句,伊朗的政教合一政府对于屠杀民众毫无心理负担。伊斯兰学者公然引用了《古兰经》经文来支持镇压的合法性:“……对那些与真主及其使者作战并在土地上制造混乱的人的唯一惩罚是他们应该被杀死,或被钉在十字架上,或他们的手和脚应该被砍断……”所以只要将这些抗议民众定性成“真主的敌人”(Ḥirābah,波斯语称Moharebeh),就可以没有顾忌地杀死他们——即便是对方是儿童。我只能说,你没法儿去跟那些活在中世纪的人讲现代文明社会的道理,伊斯兰教这玩意儿完全就是“文明之癌”

2022年的抗议活动,对伊朗社会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伊朗妇女已经跨过了恐惧的门槛”——她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畏惧道德警察,道德警察也不再敢像从前那样在执法时有过激的举动。我这次在伊朗,看到许多当地年轻女性,近乎挑衅地故意披着头发、穿着紧身裤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仿佛一股隐隐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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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最多不戴头巾的女生是在后面要讲的苏萨博物馆,以至于这里专门贴出告示要求戴头巾。以下都是苏萨博物馆拍到的。另外大家可以看到,连苏萨博物馆这种官方机构,都在宣传自己的INS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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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也非常潮

说到这里,我要带大家回顾一段历史:在巴列维王朝的 1936年到1941年间,戴头巾、穿罩袍在伊朗是违法行为,当时会有警察在公开场合把女性的头巾、罩袍扒掉,许多虔诚的传统穆斯林女性只好选择不出门。虽然后来禁令得以解除,但穿黑罩袍在伊朗许多地方都会受到歧视,戴头巾被视为落后的标志,这些人往往难以跻身上流社会。

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前夕,民众纷纷反抗巴列维王朝的统治,佩戴头巾成了一种政治身份的象征和传统美德的象征,很多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女性主动佩戴头巾甚至穿上罩袍……但她们没想到革命成功之后的伊朗,居然会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戴头巾变成了强制性法令。

她们应该更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不戴头巾成了反抗统治政治身份的象征

伊朗人眼中的中国人

说了上面那么一大通,我是想告诉大家,现在伊朗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都在明目张胆地反政府——凡是政府反对的,他们就支持;凡是政府支持的,他们就反对。通过翻墙打破信息茧房,他们发现自己的伊朗政府,比这个政府所反对的美国、以色列政府要糟糕得多,甚至许多人怀念起了他们自己一手推翻的巴列维王朝。伊朗政府的种种决策,是他们困顿生活的根源;他们在伊朗政府统治下所受的苦难,甚至让他们对美国、以色列产生了同理心。2022年在德黑兰抗议活动中被捕的民众,其中有一个居然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亲侄女,她在社交网络上呼吁全世界都应该孤立伊朗这个正在屠杀人民的神权国家……这足以看出伊朗政府已经众叛亲离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反政府的伊朗人民用他们简单朴素的逻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跟伊朗政府关系不好的,都是好国家;跟伊朗政府关系好的,都是坏国家

中国作为跟伊朗政府关系比较好的国家,不幸躺枪。

包括小李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跟我说过——伊朗人不喜欢中国人。首先,伊朗波斯人自诩为高贵的雅利安民族,本身就对黄种人看不大上。支持政府的伊朗人觉得,伊中经济合作很不平等,中国在伊朗的能源、基建项目往往都偏向于中国的利益,伊朗人啥好处都没捞着,反而导致了环境破坏、资源开采、社区搬迁等问题。而那些盼着政府垮台的伊朗人则觉得,中国跟伊朗的经济合作项目是在助纣为虐,给这个摇摇欲坠的政府续命……

不过就我自己这次在伊朗旅行的主观体会而言,遇到的伊朗人对我们都相当友好,完全没有感到上述这种“不喜欢”我们碰到的很多伊朗人都会用中文说“你好”,这说明他们平时有机会接触中国人或中国文化。更令我惊讶的是——在大不里士这种中国人罕至的地方,居然有免费提供的中文旅游导览册;阿塞拜疆博物馆里居然有卖汉语波斯语双语的《丑小鸭》童话书;我们随便走进一个餐厅,服务员知道我们是中国人后,居然拿出一面中国国旗摆在我们桌上……不过呢,我也得说明,我这次全程都在伊朗的西部边境,属于非典型伊朗;德黑兰那边现在情况如何,我是没有发言权的。

比方说我们在大不里士市政厅博物馆,就享受了一把国外贵宾待遇,几个非常英俊儒雅的帅哥工作人员提前给我们开门开灯作讲解,赠送我们博物馆纪念品。在博物馆的地毯展厅,碰到有网络媒体在这里拍摄,看到我们这几个中国人,在不会英文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找了工作人员做翻译,拉着林泉要拍摄采访。林泉碰到这种事立马把我推了出来:他英文好,找他!然后我被迫录了两遍采访,因为那个负责摄像的第一遍时候忘记按下录像按键了……

被抓着采访这种事情照理说应该是小概率事件吧?然而我们在短短一周时间里先后碰到三次,有两次都是我被推了上去,还有一次是林泉落单的时候被抓,她只好自己上。采访的问题其实都大同小异——觉得我们这地方怎么样?印象如何?我们自然就像在土耳其与相机朋友吃饭时回答问题一样,一通彩虹屁奉上。

总之,我们这一路走到哪儿都跟大熊猫似的,受到颇多关注。经常有大胆的伊朗妹子主动拉着林泉或者老赵求合影,因为他俩长得比较面善,而我跟罗布老是板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近的鬼样子。我觉得吧,伊朗人民这么主动友好,可能因为伊朗西部这边实在太难见到外国人。欧美国家很少有人会来伊朗旅游,就算来大部分也在德黑兰、伊斯法罕那一片,几乎没人会来西部。我们一路上除了最后一天在阿瓦士的酒店自助餐厅碰到了两个华为公司来出差的中国人,没见到过任何中东地区以外的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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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当地网络媒体拉着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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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庭院餐厅的中国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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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导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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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东经常能看到一些国内从未见过的中国小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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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一貌若天仙的姑娘,主动来求合影

最夸张的一次经历,发生在大不里士的那天晚上。小李、黄总带着我们一起去了富人区最高档的商场,新年里的商场人头攒动,我们六个中国人成群结队显得异常扎眼

突然有一个伊朗女生冲上来用英文问你们是中国人吗?在得到肯定回复之后,她非常夸张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捂着胸口用英文尖叫起来——欧,我的天啊!你们居然是中国人!你们无法想象我现在心跳得有多快,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啊!我的梦居然变成真的了!我太激动了!太高兴了!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爱中国……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们还有别的朋友吗?

老赵看她这么激动热情,故意逗她,指着小李说:我们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呢!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那姑娘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说:对对对,这是我男朋友。

由于那姑娘有自己的朋友在,寒暄了几句便走开了。但我们在商场餐厅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我们附近转来转去,暗中观察我们……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上来跟我们搭话,要了小李的联系方式。后来的事大家应该也能想象得出来,年轻男女干柴烈火,没过几天这俩人就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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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一开始推荐我们的五星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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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就是一家大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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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商场跟咱们国内没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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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们尖叫的伊朗女生

以前我一直觉得东亚黄种人的五官不如白种人立体,尤其波斯美女天下闻名,伊朗这边人均靓男俊女,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当平面模特。这次在中东晃了一圈却发现,有些中东女生居然特别痴迷东亚男生的长相,她们甚至总结出了一系列“东亚男生”的优点。

第一,东亚男人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和漂亮的肤色——这个纯属缺啥想啥,当你身边都是大眼睛长睫毛白皮肤的时候,小眼睛反而成了特色。那些小眼睛的华裔女星在欧美走红,真的不是偶然。

第二,东亚男人皮肤光滑没有旺盛的体毛,就算出了汗也不臭——这个是真的。中东男人那叫一个味儿大,所以那边卖的香水都是大瓶装,用起香水就跟我们小时候夏天用花露水似的。

第三,东亚男人的直直的头发看起来要比白种男人更好看——这个一方面也属于缺啥想啥,我太太就特别喜欢我的黑直发;另一方面,中东那边的男人酷爱发蜡,普遍有种油腻感。发蜡在我们中国并非大多数人的日常用品,在中东却是消耗量惊人,店里卖的都是大罐装。

第四,东亚男人穿着打扮有品位——这可能也是对比出来的,伊斯兰国家对男人的着装也有一定规范,他们特别偏爱中规中矩的衬衫西裤,相比之下东亚男生的随意穿搭会让中东女生眼前一亮。

第五,东亚男人看起来文弱儒雅、举止优雅,不像白人高大笨重那么吓人——这个还是缺啥想啥,不过我算是明白为啥路上那些波斯美女都找老赵合影却不找我,敢情是因为我太壮了。

对于“缺啥想啥”很多人可能体会不深,但这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我可以举个例子,咱们东亚的女生做整容手术经常会去隆鼻,而中东这边女生最常做的却是缩鼻——她们嫌自己鼻子太高太大不好看,羡慕东亚人的小鼻子。假如你在中东街头看到一个女生鼻子上贴着纱布,多半是刚做完缩鼻手术正在恢复期。另外,外国女生对东亚男人的幻想很大程度上还来自于韩剧,所以你会发现上面这些“优点”其实都可以与韩剧男主对应起来。我不得不承认韩剧真是一种极为成功的文化输出,似乎大部分青春期少女都对韩剧中的那些男主形象毫无抵抗力,而且这点几乎不分人种国籍,就连看起来跟韩国八竿子打不着的印度也有很多女生痴迷韩剧。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小李,虽然不算十分帅,但他倒是颇有几分“韩流”的味道——眼睛一单一双,戴耳钉,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有自己的穿衣风格,难怪一眼就被波斯美女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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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做完缩鼻手术的女生

我们晚上在商场餐厅里吃饭的时候,帮我们联系包车的黄总助理那边终于有了消息——通过三个不同渠道,问到了三个不同的报价。其中有一个是在网络平台上找到的个体户司机,他的报价最便宜,只要100美元一天,不算返程费。但他有个条件——这几天过年,他想把他老婆孩子一起带上;而且不仅要把老婆孩子带上,还要我们负担他们全家的食宿。

我们总共要包5天车,行程逾1500公里,从伊朗西北的大不里士,一直开到海湾地区的伊拉克口岸;车子送完我们返程还得开两天,对于一辆13座的丰田面包车来讲,500美元的价格还是相当合理的。但是带老婆孩子这种操作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我这辈子包了那么多次车还是头一回遇到……我觉得这简直是在给我们出难题:不让人家带老婆孩子,显得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伊朗人民大过年也讲个阖家团圆;可如果带上老婆孩子,谁知道孩子路上会不会闹,会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

正当我们几个人对此犹豫不决之际,那司机主动提出开着车过来给我们看一下——好吧,反正看一下也没损失,就让他开到了商场停车场。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女儿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颇为羞怯;那辆车子的空间很大,多带两个人倒是完全没问题。但我们经过讨论最后一致决定不选这部车,因为司机已经不会说英语了,车上再多两个完全不会说英语的陌生人,意味着会大大增加旅途的不确定性;而且有小孩在,多多少少会让我们在安排行程时有所顾忌……我之所以如此热衷自驾,正是因为自驾可以完全不用顾虑司机的感受,想早起就早起,想绕路就绕路,想停就停,拥有对车子的绝对操控权;而假如带着司机一家人,我们不可能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终究不能尽兴。

司机对于错过这样一个既能赚钱又能带着妻女旅游的机会显然相当失望,主动提出他可以自己负担妻女的费用。但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还是狠心打发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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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坐了一下车子,我们拒绝了带妻女的要求(图片来源:林泉)

打发走司机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看来这大过年的要想当天找到一辆明天就能出发的车果然不容易。我们一边让黄总助理去联系另外一辆给报价的车,一边也在做二手准备——假如我们今天找不到车,明天走不了怎么办

老赵提议说明天坐长途大巴到下一站,然后到下一站再想办法找车。这个提议遭到了我跟林泉的一致反对——我们在大不里士这样一个大城市、在有当地朋友帮忙的情况下,找个车都那么困难,贸贸然到下一个地方再找车,难度只会变得更大

我的意思是,假如今天找不到车,明天我们就还住在大不里士;白天包一辆出租车,把大不里士周边原本计划要去的地方先参观掉——主要是坎多万(Kandovan)和乌尔米湖。后天肯定能找到车出发,我们到时候可以跳过已经看过的地方,往前多赶一站,把五天的行程压缩到四天,这样可以保证总行程天数不变。实在找不到大车,只要能够办好电话卡解决了通讯问题,我们四个人分两辆小车也是可以的,小车应该会容易找一些。

这个计划得到了林泉的支持,但她表示如果还住一晚,她非得住到富人区的五星级酒店来,再也受不了老城那家旅馆了。老赵对此也没有异议——普通的出租车包车,只需要1000万里亚尔一天,约合120人民币;后面的大车能够少包一天,总的来讲是省钱的。

然而我们并没有机会实施这个计划,当天晚上我们回到旅馆之后,黄总那边来了消息——另一辆车子得到了确认,五天500美元,但要加两天返程费用,总共700美元,司机的食宿另付。

负担司机食宿似乎是伊朗这边包车的惯例,听这口气,估计伊朗大部分酒店都没有司陪房。我觉得跟我们一起吃饭没问题,但管住宿多麻烦——万一我们路上住个高档酒店,让司机跟我们同住岂不亏大发了?

当晚10点多,司机把车开来了旅馆跟我碰头见面,确认接下去的行程、价格。司机是个大块头的伊朗阿塞拜疆族老头儿,名叫哈里,完全不会英语,我得要通过翻译软件才能跟他交流。我跟哈里商量,直接给他100美元,让他到了地方自己解决住宿,丰俭由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800美元住宿自理的价格定下了这辆车,可以直接付给他美元。

能在当天结束之前搞定包车可谓意外之喜,让我们得以按照原计划继续行程。然而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尚未搞定,那就是电话卡。因此我跟司机约定第二天早上10点半出发——这样我们可以在10点的时候去营业厅办电话卡。

波斯新年“大年初四”早上,街上依旧和前两天一样静悄悄,我们第N次跑去电信营业厅,吃了第N次闭门羹——看来电话卡这事儿算是没戏了。

我前一天晚上跟哈里说了我们没有电话卡的情况,也跟他讲过未必能够买到电话卡。我告诉他万一发生这种情况,需要他在路上给我们开热点,否则用不了实时翻译,我们连联络沟通都成问题。没想到来接我们的哈里贴心地带了一张他自己的电话卡给我们用——看来他比我更担心失联问题。于是后来这五天,我负责手机开热点,我们四个人全都用这一张卡的流量,前后充了三次6GB的流量包,每次90万里亚尔(10块多一点)。

出发那天大巴扎附近黑市的黄牛倒是已经“上班”了,离开大不里士之前我们又去换了一次钱——上次换的2.4亿里亚尔看起来很多,其实不过400美元,对于我们四人团队来说根本不经花。我跟林泉都是那种未雨绸缪的性格,觉得“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本来想每人再换200美元,作为这一路上的吃住开销。幸亏老赵及时劝阻了我们,他认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伊朗里亚尔每天都在贬值,手上持有得越少越好……在老赵的坚持下,我们最后公款换了400美元,林泉罗布自己换了200美元——他们打算要去住好酒店、买手工艺品——总共3.6亿里亚尔。这次数钱有哈里在边上担任技术指导,顺利了很多……短短三天之内,我们差不多总共数了上10亿的钱(海关两次4亿多,杂货店2.4亿,黄牛3.6亿),轻松实现了10个“小目标”,着实有些迷离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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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营业厅不开门,一直没能买到电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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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数钱非常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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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美金换了那么多

我们万万没想到,伊朗后来这一路上居然想花钱却花不出去。直到伊拉克口岸,手头依然剩了将近1.2亿里亚尔,只好全部当作车费给了司机……

欲知我们在魔幻的伊朗西部究竟遭遇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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