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C:男足7:0和明代军事组织的衰败

作为一个长期合作型竞技电子游戏的爱好者,我很能理解昨晚男足的状态。一言以盖之,就是被打懵了。在游戏中,这时候公屏上队友肯定已经沉浸于打字对骂不能自拔,放弃操作。

在男足看来,对方可以从任何地方穿插切入,我方阵型散乱,人总是不在位置上。对方掌握主动性,我方则陷入深深的迷茫乃至恐惧之中,完全无法预料对手。

这个7:0对国民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我们眼睁睁看着男足/男篮等国际项目一路下滑,一次次硬碰硬让国际羞辱公开化。我们正处于不可名状的失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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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足球,出于民众和领导的喜爱,是极少数中央发文要提振、改革的体育项目。2015年,《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出台。

文件的每个字都很正确,说的畅快、高屋建瓴。但落地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要求一切完善而无重点的高屋建瓴,本身就无法落地?

男足乃至男篮的溃败让我联想起组织衰败。令人担忧的是,不少组织在丧失动能、人员心思在涣散,包括大量企业、经济组织。希望体育只是个例,而非缩影。

我对足球了解有限。我的学术训练很大部分是研究组织,大学毕业论文也是检视一个超级庞大组织的演化、干部选拔、升迁和移除。组织就像生命体,有自己的发展、变化过程,也有自己的传承和衰退。中间有激励机制,有惩罚,要确立目标,要自我循环,要防止有人搭便车出工不出力,要让分配合理,维持运转。

组织的目标定义组织,很大一部分组织的最终目标是战斗,而战斗的结果是二元的,输或者赢。甚至企业也可以归为战斗组织,结果是盈利或者亏损。

这意味着战斗型组织比管理型组织有更明确的检验标准。男足作为一个组织,背后还有联赛、头上还有足协,共同构成了一个体系。但整个体系的最终外部目标仍然是胜利,从这点看,和军事组织高度相似。

至于联赛的商业化、人才的选拔,对于很多国家来说确实更重要(比如NBA的国内球赛开展比国家队夺冠优先度更高),但中国足球体系还没完全从举国体质中脱离,且被国家和民众寄于了重要的为国争光厚望,在国际赛事上获胜仍是重要目标。也直接关乎商业联赛和球员的商业价值。

可想而知,7:0后,联赛的商业价值也会受打击。你愿意看窝里斗耀武扬威却在海外被折辱的一群人对抗吗?

无可辩白,足球组织确实在衰退。在国际赛事可观察输赢的间歇,我们也看到大范围腐败暴露和母亲为选拔被迫向教练献身等丑闻,球员的总体身价也在下滑。

这让我联想到了明末军事的窘境,尤其是卫所体系的溃败,到野战部队的节节败退,历经数次大战,最终葬于清军之手。明末堪称研究组织溃败的最佳教材:上下不齐心、武装私有化、财政汲取达到极限、文人贵族阶级搭便车却不愿投入公共品、争权夺利,最终导致整体溃败。

如果把明军作为一个组织,溃败有着鲜明的特征:表面上,有着举国财政的支持,包括辽饷的特供;有着看起来更先进的大炮和火器支持;有着看起来源源不断的组织人力支持,十倍于后金的人口,百倍于后金的钱粮。

但实际上,钱粮和人口无法调动,可调动部分层层损耗;人员选拔机制失灵,强兵沦为家丁;关键人物之间互不服气、配合失当,存在大量的搭便车行为,都想友军往前上,自己坐收渔利;最高指挥层和前线指挥层脱节,互不信任。

在这个溃败中,我们进一步聚焦到卫所。卫所之于明军,有点类似于联赛至于国家队。卫所是明军的人力泵,正如国家队需要从联赛中选拔高质量球员。

卫所层面的失灵和溃败,最终影响了整个明军的战斗力和备军补充。即使后期全面转为募兵制,卫所也是重要的士兵来源。

卫所有着明面上非常完善的自循环,卫所兵员世袭,且子孙传承,国家给予田地和身份,平时也屯田耕种,战时集结作战。听起来自给自足,灵活有度。

但这些纸面的美好到实际上,就碰上了各种掣肘。

核心依然是过度的剥削汲取以及激励不相容,最后体现在,一个目标不在于获胜的文官组织,汲取完利益后,把烂摊子(失败的公共品)扔给了中央。文官和军事胜利之间,隔得太远,卫所的养兵、训练、到各地兵员调度集结、上战场,中间隔了太多层,有太多操作空间。

每一层文官都可以从盘剥中获利,又何必手下留情。

外行统领内行,又无需为内行的战绩负责。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小。

后来更是卫仓地管, 开始将卫所的物资管理权从卫所武官剥夺,变成地方官府管理。

知乎网友在《明朝卫所有什么有优缺点》下的回答很清晰:

“卫仓地管"明面上的目的是遏制卫所武官中的蛀虫,实际上则是为了强化文官对武官的控制力。卫

所武官虽然在和士兵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会多吃几口,但起码还是一起吃饭的一条绳上蚂蚱,不敢

太过分。而脑洞大开的文官很快就让卫所众将士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连锅端的艺术:明廷在正统年间

开始将卫所的物资管理权从卫所武官剥夺,让渡到地方官府管理。在此之前,在卫所里负责种地的

士兵每年需要交十八石粮食给卫所仓集中分配,其中十二石未来会作为他自己的月薪,每月重新下

发给他,剩下六石则作为战争开支。而“卫仓地管"后士兵仍然交十八石,但是交给地方官府。原本

卫所仓往往贴近士兵生产的土地,粮食一送一回不需要损耗。但是“卫仓地管”后,地方官府往往禁

止士兵将粮食储存在卫所仓库,必须送往州县的官仓。那路途就不仅遥远,还要接受胥吏和文官的

盘剥。在明廷文官的有意为之下,部分卫所粮食的运输成本竟然比粮食自身的价值还高,导致卫所

士兵只能选择把粮食送到州县官仓后,“自愿”放弃月薪。。。这部分自愿放弃的收入则会被文官集

团白嫖走。。

在明廷文官眼里,卫所士兵就像是海绵,挤挤还是能爆金币的,他们及其擅长钻空子白嫖这些卫所

士兵。卫仓地管后,明廷规定军队在境内行军到地方州县后,地方官府要负责管饭,吃饭的粮食就

我特别推荐《被统治的艺术》一书,讲述民间如何通过协商和契约,应对卫所的强制征兵义务。一本书,是无数代人的家族史,是那些埋在边境的边军悲哥,同时写出了平民对抗体制的聪慧和狡黠。

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抗组织的溃败吗?或者用今天的词语,对抗熵增吗?

恐怕唯有以战养战和激励相容。

以战养战,让实际结果检验组织,避开虚话套话,并且让人负责。战斗或竞争本身,就是最好的指导,会反过来推动策略研究、训练提升和装备投入。简单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长期脱离检验,容易培养语言自嗨。

三年和世界隔离,也很容易滋养盲目自大。只有不断碰撞,才能知道世界走到了哪一步。

甚至俄罗斯也只有实际投入作战,才知道自己排名第几。当然,我们更希望少点热战,用体育竞争来代替。

在经济部门也有类似的效果,出口贸易部门或者充分竞争部门,产品往往打磨的特别优秀。比垄断部门来的更好。在一些论文中,这部分解释了中国服务业和全球贸易部门之间竞争力的差异。今天新能源三大件、消费电子,都是从全球竞争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其次是激励相容。激励相容有很多内涵,起源于博弈论的逆推。最简单,就是机制设计上,想要的结果是不是和实际执行的人之间有激励联系。最大的挑战就是避免搭便车。贪腐也是典型搭便车,通过搭乘组织的便车,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但又无需为组织结果负责。文官如此,足球也如此。

尤其在透明度低的组织里,浑水摸鱼的收益比太高,很容易滋生腐败。

目前我们采取的是强力反腐的方式治理足球,在22年大范围清查了足协、联赛领导乃至曾经的主教练李铁。

这是必经之路,值得赞赏,但短期内就像对金融的清查直接压制了活跃度,波及从业者人心,也会有巨大的阵痛。

最简单激励相容,是市场化,市场化不是唯经济利益论,而是让兴趣和付费意愿作为核心激励,顺着人性来。让有兴趣的人踢足球而不是找不到出路后才走体校,让踢得好的人赢比赛、赚到比假球更多的钱,都是方法。

好在足球不是卫国战争,我们还等得起。如果搞不好,先解散掉,让市场机制如村超自己重新组织,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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