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一)缘起

这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今年二月中旬,好友林泉来咨询我关于土耳其、格鲁吉亚行程的问题。她说她去年双十一抢了两套成都往返伊斯坦布尔的特价机票,使用有效期截止到3月31号;因此她准备三月份跟她先生罗布两个人去一趟土耳其,想着能不能从土耳其顺便去个格鲁吉亚,时间最好能控制在两周,不超过三周。

我跟她一合计时间,觉得土耳其加上格鲁吉亚对她来说不合适,这两个国家内容都比较丰富,到了格鲁吉亚没理由不把亚美尼亚一起打包走掉,如果只有两三周时间太赶了;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三月份高加索山脉那边雪很大,格鲁吉亚最值得一去的乌树故里很可能会大雪封山进不去(详见《高加索列国志(七)“绝境长城”大高加索》);格鲁吉亚这么个弹丸小国,再去的可能性不大,最好还是一次性把精华走全……

我一边给她出主意,一边打起了自己小算盘。

我之前去过两次土耳其,从伊斯坦布尔一直跑到了最东边的亚美尼亚边境,也算是横穿了整个土耳其,然而土耳其东南部对我而言仍是一片空白,一直想去那边看看。

我倒不是说有执念非要去填补空白,毕竟世界这么大,怎么看得完?但由于之前写《高加索列国志》的关系,我对亚美尼亚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对古代的“大亚美尼亚地区”进行拓展考察。曾经的亚美尼亚三大海——塞凡湖(Sevan)、凡湖(Van)、乌米尔湖(Urmia)——如今只有塞凡湖在亚美尼亚境内,凡湖和乌米尔湖分别在土耳其东部和伊朗北部,甚至连亚美尼亚的圣山亚拉腊山(Ararat)也在土耳其境内。土耳其东部与亚美尼亚的历史可谓纠葛不清,因此我好几年前就计划过一个将土耳其东部和伊朗北部连起来走的行程,主题是探索亚美尼亚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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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美尼亚故土不但历史源远流长,而且充满了民族和宗教的冲突,是我非常关注并想要研究的对象

林泉夫妇跟我一起旅行过两次,一次是2020年初在印度,另一次是2022年自驾甘孜(详见《藏历新年甘孜闯关记》);在我去年西部考察行程中,林泉更是在我车上跟了整整一个月,同行一万公里。所以大家都是很熟悉很有默契的旅伴了,有啥想法都可以开诚布公直接说。

我跟林泉说,两三个星期时间要不咱们一起走一下土耳其东部和伊朗北部?从土耳其东部沿着叙利亚、伊拉克边境走,陆路出境到伊朗北部转一圈,然后再回到土耳其。只不过这样的话会有两个问题,一是我们直接从冷门的土耳其东部开始走,伊朗的看点也会主要集中在北部,你们得放弃掉土耳其跟伊朗的热门主流景点;二来这个季节当地的雪会比较大,路上可能会由于大雪引发某些行程上的不确定因素。

林泉表示,伊朗本来就是她一直想去的国家,他们并不一定非要去那些热门主流景点,世界这么大,一次走不完,对胃口的地方可以下次再去;至于大雪,作为南方人素来喜闻乐见——不怕雪太大,只怕不下雪。

于是我们三个人一拍即合,就这么说定了土耳其东部加伊朗北部的行程,3月13号出发,31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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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了这么一张简陋的路线示意图,就把林泉忽悠得全盘改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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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在土耳其东部遭遇大雪,雪大得把村庄都埋了

经常旅行的朋友应该知道,四个人才是结伴旅行的最佳人数——住酒店、打车都刚刚好,人数不会多到影响机动性,也不会少到吃饭不好点菜。为避免我像电灯泡一样一个人拖在林泉和罗布后面天天被他们撒狗粮,于是立马呼叫了我的好基友——在《拉达克往事》系列中提到过的老赵同学。

自打写公众号有点小名气之后,有很多读者留言提出过要找机会跟我一起出去旅行,对此我都是“呵呵哒”。关于旅伴这个问题,如果跟团的话无所谓,但像这种充满未知的探路式旅行,我对旅伴的态度是“宁缺毋滥”——宁可一个人落单,也不要随便找不熟的人结伴。旅伴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短期配偶”——跟一个人吃喝拉撒二十四小时在一起,要共同应对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并进行快速决策,简直就是考验人性的试金石,因此合适的旅伴可遇不可求。

算起来,从2014年跟老赵在印度的旅途中认识,到2024年刚好十年。我跟老赵刚认识的时候,咱俩都是一年至少有半年在外头行走的浪荡子;如今我结婚生子有了家庭的牵绊,而老赵基本上还是十年前那样的状态,满世界到处晃悠。我在拉达克举办婚礼的时候,他在婚礼上给我当了一回“娘舅”(拉达克传统婚礼男方的娘舅必须到场,那次我的亲娘舅没去,老赵给我救了场),从此之后他差不多就算是我半个亲戚了。我们本来就三观相似,加上结伴旅行过多次,互相之间的默契自不用说。去年的西部考察,他也是同行的小伙伴之一,从拉萨一直跟到了德令哈。所以我、林泉、老赵可算是经历过一起长线旅行考验的小伙伴,大家彼此熟识,是个可以放心一起结伴去中东“探险”的黄金组合

后来的经历证明,多亏我们是个早已经历过磨合试炼的团队,并且大家都性格成熟能够顾全大局,否则恐怕没等到旅行结束,我们这个团队就会被这趟“寝食难安”状况百出的行程搞得分崩离析……

我提出计划时,老赵正准备要去日本,他立刻响应召唤,将原计划40天的日本行程压缩到20天,好跟我们同一天飞伊斯坦布尔——说来也巧,他原本就打算日本结束后要去中东,我只不过让他计划提前了。

老赵就位后,我们火速订好了3月13号飞伊斯坦布尔的机票——有多火速呢?林泉找我问格鲁吉亚行程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确定了土耳其东部加伊朗北部的方案,并把四个人的机票都出好了……所以这可不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嘛!

拉好微信群之后,大家说起伊朗行程结束后要怎么分头走。林泉夫妇的返程机票是3月31号从伊斯坦布尔飞成都,这个已经被锁死,所以他们大概率会直接从德黑兰飞去伊斯坦布尔,在伊斯坦布尔待个两天然后回国;我说我打算最后直接从德黑兰回国,就不去伊斯坦布尔了;老赵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从伊朗直接去伊拉克

我瞬间就不淡定了——神马?伊拉克!?我也要去!

很多人听到伊拉克的第一反应恐怕就是战乱——这国家能去吗?那里有啥好玩的?难道不危险吗?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是看着《一千零一夜》故事书长大的。自从我上了小学能够阅读开始,我就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无数次看到“巴格达”“大马士革”这两个地名,对于这两座城市我有一种莫名的幻想与向往——或者不妨说是“情结”。尽管我知道伊斯兰黄金时代的巴格达和大马士革跟现在已经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儿,但在我“这辈子一定要去的地方”列表上,巴格达和大马士革一直都是排在最靠前的

而且吧,伊拉克也确实在我“近期预备前往国家”的列表上。关注中亚和南亚的读者可能听过一位大神,名叫汪段泳,人称汪博士、汪神。汪神曾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一名教师,疫情期间滞留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可算是中国在阿富汗搞田野调查的第一人,也是个中东爱好者。我去年跟他在上海面基喝酒,当真是一见如故。汪神去过伊拉克,向我极力推荐——他说现在中国人去伊拉克可以落地签,特别方便;而且伊拉克的战争已经结束,比巴基斯坦、阿富汗安全多了;最关键是伊拉克人对中国人特别友好,基本上不用担心坑蒙拐骗……被他这样一说,我心头顿时对伊拉克长了草。当时就觉得,既然伊拉克开放了,那得趁早去,有些东西去晚了可能就看不到了

于是,我当即决定,等伊朗走完可以让林泉夫妇先回去,我跟老赵两个人继续去伊拉克。

没想到林泉一听我们都要去伊拉克,瞬间也不淡定了。首先,她跟我一样也是看着《一千零一夜》长大的,对巴格达有着同样的童年情结;其次,她的专业是珠宝设计,对艺术品、古玩颇有研究,伊拉克作为两河流域的人类文明发源地对她有着不可抵挡的吸引力;第三,在她眼里我和老赵都是“身怀绝技”的旅行达人,她今后恐怕很难结到这样的旅伴去伊拉克,机不可失……

于是,林泉当即宣布,她不是那种会被折扣机票束缚行程的人!言下之意便是——哪怕拼着已经订好的返程机票作废,也不能错过伊拉克

接着老赵又幽幽地说了一句:去完伊拉克他去叙利亚。巴格达有国际长途大巴,28个小时直达大马士革。

我听到“叙利亚”和“大马士革”又凌乱了——这可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大马士革啊!2019年去黎巴嫩时碰到几个借道贝鲁特去大马士革的中国人,我就很想去大马士革,但那时候申请叙利亚签证需要邀请函。如今叙利亚内战已经结束,大体上恢复了和平,尤其是西部的大城市,基本上都回归了正常生活秩序,整体安全水平跟巴基斯坦差不多;邀请函也已成为历史,直接陆路口岸落地签,是个可以说走就走的地方。既然都已经到了巴格达,实在没理由不把大马士革一起去了——将伊拉克和叙利亚一网打尽,简直一口气圆了我的一千零一夜之梦。

林泉跟我一样也很心动,立马念叨起了大马士革玫瑰精油和阿勒坡手工香皂。大家发现了没有,我们这几个小伙伴之间其实存在一条“PUA食物链”,我跟林泉一起讨论行程的时候,都是我PUA她、给她种草;老赵一出现,咱俩都会被老赵牵着鼻子走,他是站在“PUA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而位于食物链底端的显然是罗布,林泉去哪儿他都无条件跟从,所以我们只需要说服林泉就行了。

但问题在于我们不像老赵那样拥有几乎无限的时间,林泉需要回成都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我四月份国内有一堆琐事等着我——办理经适房公积金贷款、给儿子报名幼儿园、申请印度签证等等……这趟我之所以能跑出来,是因为我跟太太讲好了,下次换她单独出门、我来一个人带俩娃。我对行程的计划是最多三个星期,跟家里也是这么说的——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各安排一个星期,赶一赶还是能走下来的;但假如再去叙利亚,时间将彻底失控。

这是因为,往返叙利亚的航班依然没有恢复正常,大部分情况下进出叙利亚都得要走陆路。已知确定可以进出叙利亚的陆路邻国有黎巴嫩、约旦、伊拉克,假如我们从伊拉克去叙利亚,那么大概率会从黎巴嫩或者约旦离开,等于一下子要多去两个国家,这样一来一个月恐怕都不够。

然而叙利亚的吸引力是如此强烈,我心想或许可以砍掉伊朗,直接从土耳其东南部陆路进入伊拉克北部,再从伊拉克的巴格达去叙利亚,这样时间就来得及了。

但我并不确定这个线路能否走通,于是把这个想法跟当时正在乌兹别克斯坦孔子学院当院长的汪神交流了一下。汪神立马拍着大腿跳了起来——

“兄弟,这条路走不通啊!我那时候就是像你这样想的,从土耳其东部的扎胡口岸(Zakho)进了伊拉克。这个口岸过境完全没有限制,土耳其海关直接把我放了出去,伊拉克那边也可以落地签,走路走个十分钟就过去了。但问题在于,那里是伊拉克的库区(库尔德地区),库区政府发的签证只能在库区跑,去不了伊拉克中央政府控制的地方。我那时候想去摩苏尔(Mosul),到了摩苏尔外面就被检查站拦着不让进,不认库区签证。我没办法,只能从伊拉克库区陆路出境到伊朗北部的马哈巴德(Mahabad),在伊朗冒着大雪坐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车,一路南下从伊拉克最南部的巴士拉(Basrah)重新入境,才终于进入了中央政府控制的地区……”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巨大,对那边地理环境缺乏认知的话肯定会看不懂。简单来说呢,伊拉克的库尔德自治区事实上是“国中之国”,跟伊拉克中央政府控制的地区之间有“口岸”——中央政府不认库区发的签证,但库区认中央政府发的签证。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外国人来讲,伊拉克库区和中央政府辖区之间存在“单行道”,我们经由陆路可以从巴格达北上去库区、去土耳其,但不能从土耳其南下直抵巴格达——除非你到了库区之后,从库区首府埃尔比勒(Erbil)坐飞机去巴格达,走一遍机场海关入境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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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汪神画的他自己的线路示意图,由于无法进入摩苏尔被迫绕了一个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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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箭头是我预想的舍弃伊朗的走法,但被指出走不通,中间一段要用绿色箭头取代,必须坐飞机到巴格达。

我犹不死心——那有没有可能,我们把整个行程倒着走?到了土耳其之后可以直接去中部城市加济安泰普(Gaziantep),从地图上看那里到叙利亚的阿勒坡(Aleppo)仅一百来公里,而且有口岸公路连接,会不会可以直接过去呢?从网上查到的信息看,这个口岸在2023年土叙边境大地震之后已经重新开放,用来从土耳其往叙利亚运送人道主义物资;但通货运不代表通客旅,我并不确定这个口岸是否允许我们这样的外国旅客通行。假如能够从土耳其直接去叙利亚,最后再从伊拉克北部库区回到土耳其,那么各种行程上的纠结都将迎刃而解,走成一个完美的环线……然而由于这几个国家的边境通行政策一直在变化,这一方案的可行性,恐怕只有亲自到土叙边境口岸实地了解一下情况才会得到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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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想的反穿走法,以左上角为起点,先去叙利亚,最后回到土耳其

所以尽管我们在行前已经考虑了各种各样的情况,由于能够掌握的最新信息有限,实地走起来仍然会面临着许多的未知变数。而且我们订完机票才发现,今年伊斯兰教的斋月,正好是从3月13号开始——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旅程将完全覆盖斋月

按照伊斯兰教的规定,斋月期间要求穆斯林从日出到日落这段时间完全禁食,连水都不能喝,也不能进行任何娱乐活动。只有小孩儿、病人、旅人、老年人、经期孕期哺乳期妇女拥有豁免权,允许在斋月的白天进食。我们虽然不需要遵守斋戒,但斋月期间在伊斯兰教国家旅行显然会有诸多不便,比方说可能会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许多场所的开放时间也都会随着斋月作息变更……更雪上加霜的是,我后来发现,我们到伊朗的那几天刚好是当地的波斯新年!这些问题进一步加剧了我们这趟行程的不确定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也正是边境通行、斋月、波斯新年等不确定因素的叠加,使得这场旅行过程中增添了不少稀奇古怪人在囧途的插曲。假若一路走得顺风顺水,我可能就没有动力将这次旅行的见闻如此钜细靡遗地记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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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最后实际的走法,三种箭头颜色分别对应三个国家

既然决定写下来,我随后要考虑的问题是——这篇游记要怎么写?我可不想写那种流水账式的游记,得要设计一条相应的主题线索,才能让游记写得有深度。这次旅行涉及到的主题线索非常之多——亚美尼亚故土、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库尔德斯坦;但由于时间不够充裕,对于这些主题的探索都留有一些遗憾。“亚美尼亚故土”主题缺了阿塞拜疆飞地纳希切万(Nakhchivan),“美索不达米亚”主题缺了叙利亚,“库尔德斯坦”则未能去到叙利亚库区、伊拉克库区的内线,以及伊朗库区的首府萨南达季(Sanandaj)。

经过一番权衡,我决定还是以“库尔德斯坦”为主线来写,因为我们的行程大致就是绕着三个国家的库区走了一圈,这是相对而言最为连贯的一条线索;其他内容可以作为支线,穿插在旅行故事中进行叙述。

出乎意料的是,当我开始动笔写作、复盘这趟旅行时,又引出了几条新线索——一是古代波斯帝国的三朝历史,二是什叶派与逊尼派之间的血海深仇,三是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引发的蝴蝶效应……我原本只打算写个7、8万字,写的时候很努力地对内容进行取舍,结果一不小心,最后居然写了超过25万字。

所以这部游记所涉及的内容,远远不止“库尔德斯坦”,你还能读到突厥民族主义的实践、古波斯文明的传承发展、伊朗的不作就不会死、什叶派对伊斯兰教的重新发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早熟和灿烂、当代伊拉克的悲催、ISIS的崛起……

相比这些扩展出去的支线,“库尔德斯坦”反而可能是大家最陌生的一个主题。所以在讲述这次的旅行故事之前,我先跟大家简单铺垫一下关于“库尔德斯坦”的背景知识。

大多数人对库尔德仅有的认知,大概就是前几年新闻里报道过的跟ISIS作战的库尔德女兵。据说ISIS武装分子特别怕跟库尔德女兵交战,因为被女人打死上不了天国,无法得到72个处女的奖励;于是库尔德武装把女兵视为能够在士气上压制ISIS的“克星”,组织了很多女兵上阵——其实吧,就连这一认知也不完全正确,库尔德武装有很多派系,并不是所有的库尔德武装都会让女兵上前线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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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对库尔德的认知来源于这篇带有八卦娱乐性质的报道

我以前对库尔德也跟大家一样无知,第一次知道“库尔德斯坦”是因为看到一篇文章,里面介绍了美国退役陆军中校拉尔夫·彼得斯(Ralph Peters)根据民族和教派的分布绘制的一张“理想化的中东地图”。他认为假如按照他的方法重新划定中东国家的国界,将能够很大程度上解决目前中东的民族和教派冲突问题。在这张地图中有一个显眼的改变就是把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各挖了一块出来,组成了“自由库尔德斯坦”(Free Kurdistan),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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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是现在的中东地图,下图是拉尔夫设想的中东地图

后来我的一个朋友——之前在马格南大师班学习时认识的同学杨达,跑去了中东专门拍了库尔德人。他是据我所知中国最早、也是唯一一个关注库尔德题材的摄影师。他2016年从土耳其离境的时候,由于被发现去过土耳其库区而被关进海关小黑屋,遭受了严厉的盘问和搜查。通过他的“库尔德人”系列组照,我才对库尔德人有了一个相对具体、直观的印象,不过我得说他的照片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库尔德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能对他们的历史有进一步的了解……

直到这次自己实地走访“库尔德斯坦”,我才终于得以正视库尔德人这个庞大却被忽视的群体。

这个群体有多大呢?库尔德人的总人口有三、四千万,是整个中东仅次于阿拉伯人、突厥人、波斯人的第四大民族,同时也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一个未能建立自己国家的民族(Stateless nation)。历史上最著名的库尔德人是萨拉丁(Salah ad-Din,1137-1193),为穆斯林重新夺回了耶路撒冷,创立了阿尤布王朝(Ayyubid Sultanate)。基督教世界发起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目的就是为了干掉他,好莱坞电影《天朝王国》(Kingdom of Heaven)讲的正是这段历史。萨拉丁在西方世界大大的有名,但我估计在中国可能有不少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我不确定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里面有没有提到过他。而且萨拉丁也并不怎么强调自己库尔德血统,他对自己的宗教身份认同似乎远大于民族身份认同。

库尔德人拥有自己的传统聚居地,即所谓的“库尔德斯坦”。库尔德斯坦目前分布在四个国家境内——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通常简称为“库区”,按照方位分别对应北部库区、东部库区、南部库区、西部库区。由于库区大部分都是山区,不同库区被山河形势分割得支离破碎,所以库尔德人的传统社会组织形态,也是比较原始的山地部落制度。在奥斯曼帝国时期,除伊朗库区外的库尔德人,看似统一于一个大帝国之下,事实上被划分给了帝国的不同行省——这种行政上的分割,可说是如今库尔德人被分割在不同国家的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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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分割在四个国家的库尔德斯坦。有一点要说明,所有关于库区的地图都是不准确的,因为库区边界从未正是划定过,只有个大概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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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库尔德斯坦的地图边界就跟上面那张差别很大

我这次分别去了土耳其、伊朗、伊拉克,这三个国家的主体民族分别是突厥、波斯人、阿拉伯人,而库尔德人在这三个国家里都属于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群体。

然而身处不同国家的库尔德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和命运。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中东这些突厥、波斯人、阿拉伯人、库尔德人明明长得都差不多,咋能搞出那么多不同的民族来?我们眼里的中东民族,其实就跟西方人眼里中国人、蒙古人、日本人、韩国人等东亚民族一样,虽然外貌上差别不大,实际上语言、历史、习俗、传统都有很大的区别。

一个简单且相对靠谱的识别民族之间亲缘程度的方式,就是看他们的语言。别看中蒙日韩四个国家的人长得挺像,汉语、蒙古语、日语、朝鲜语却都属于完全独立的四种语系——不同语系意味着这些民族早在发展出语言之前就已经分化了。所以就算中蒙日韩在文化上的相互交流影响十分紧密,本质上有着不同的民族起源。

而突厥、波斯人、阿拉伯人也正是这种情况,他们的语言分别属于突厥语系、印欧语系、亚非语系,这就意味着这些人的老祖宗来自不同的地方,既不同文也不同种,文化传统存在很大的差异。

库尔德语属于印欧语系的印度-雅利安语族下面的西北伊朗语支,跟西南伊朗语支的波斯语亲缘关系相对比较近——主流观点认为,库尔德人是公元前7世纪统治伊朗高原的米底人与波斯人相融合形成的山地游牧民族,米底人现在已经没了,而波斯人和库尔德人这些来自于伊朗高原的民族说白了都是古代雅利安人的后裔。从这一角度来看,库尔德人跟北印度人的亲缘关系,都比跟突厥人、阿拉伯人的关系要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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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德语及其方言的分布情况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些族群不都是穆斯林嘛?穆斯林之间的宗教认同不应该大于民族认同吗?大家可能想象不到,世界上最反伊斯兰的,恰恰是穆斯林自己——伊斯兰教不同教派之间的仇恨其实比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之间的嫌隙要大得多。打个比方来讲,相比素不相识的路人,你是不是会觉得跟你打官司争家产的亲戚更加面目可憎?根据统计数据,从1979年到2021年间发生的48035起伊斯兰恐怖袭击,其中有89.5%的受害者是其他穆斯林,所以穆斯林的宗教认同并不成立,亲戚反而更容易成为冤家。(关于这些内容,我后面章节会详细展开)

更何况,突厥和阿拉伯人都搞过轰轰烈烈的民族主义运动,因此土耳其和伊拉克的库尔德人,都有过“非我族类”的悲惨遭遇。

我在《是什么让莫迪成为了莫迪?——印度教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简史》一文中讲到过,土耳其实际上是一个靠着出道早、得以成功上岸的非典型“法西斯国家”。突厥在近现代历史上充分实践过大规模的宗教清洗、种族清洗,跟后来的纳粹相比,他们输在屠杀的技术含量和效率比较低,论心狠手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奥斯曼帝国对亚美尼亚人基于宗教清洗的大屠杀,我在《高加索列国志(一)“隔壁老王”土耳其》里写过,后面的章节里还会再展开,这里只讲落在突厥手里的库尔德人怎么个悲催法。

话说奥斯曼帝国在一战中战败后,被《色佛尔条约》(Traité de Sèvres)割得七零八落,那真叫一个丧权辱国,简直不给突厥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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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佛尔条约》把奥斯曼帝国切割惨了,只分了很小一块自留地给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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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战前后中东格局的变化,现代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约旦、黎巴嫩等一堆国家都是在奥斯曼帝国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凡事过犹不及,这个条约把突厥给逼急了,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兔子急了还得咬人呢!——也当真是他们气数未尽,天降猛人凯末尔(Mustafa Kemal Atatürk,1881-1938),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一顿操作猛如虎,带领着已经被打垮过一次的突厥进行绝地反攻,居然打败了西方列强,废除《色佛尔条约》,建立了世俗现代的土耳其。这种反败为胜用武力重新签约的情况,在世界历史上都是很少见的。

凯末尔不仅是个军事奇才,同时也是个政治奇才,他的治国理念在那个时代的亚洲相当超前,被后人概括为了凯末尔主义(Kemalizm)。凯末尔主义积极的一面在于相当世俗化,反对宗教权利,但与此同时它也大肆宣扬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国家主义、威权主义——这几个“主义”在进行国家力量动员的时候特别管用,后来希特勒将这些“主义”进行了极端化,于是纳粹主义横空出世。

在凯末尔主义之前,十九世纪的奥斯曼帝国曾经有过一个泛突厥主义(Pan-Turkism),强调突厥种族的优越性,主张全世界的突厥联合起来。凯末尔事实上有受到泛突厥主义的影响,但他的野心恰到好处,不想管也管不了其他突厥国家的破事儿,只打算把注意力集中在土耳其国内,试图将所有的土耳其公民置于优等民族“土耳其人”的身份认同之下,构建单一民族认同——于是土耳其境内包括库尔德人在内的异族都因此遭了殃。

按照《色佛尔条约》的划分,土耳其库区的库尔德人原本有机会建立自己的国家。然而土耳其独立战争推翻《色佛尔条约》之后,库尔德人不但独立建国的机会泡了汤,还生活在种族清洗的阴影下。后来的土耳其统治者继承凯末尔遗志,为了将土耳其打造成“单一突厥民族国家”,不遗余力地消灭“库尔德人”这一身份认同、否定这一民族的存在——在某些特别严苛的时期,“库尔德”这个词一度成为禁忌,土耳其的库尔德人禁止自称“库尔德人”,只能以“山地土耳其人”自称,同时也禁止在公开场合使用库尔德语……违反的话可能会面临拘留乃至起诉。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种做法,就好比咱们要求藏族自称“山地汉人”、蒙古族自称“草原汉人”、维吾尔族自称“西域汉人”,是不是特别荒诞夸张?

但受“泛突厥主义”影响的土耳其人是这样想的:我们优等的大突厥民族愿意接纳你们库尔德人成为突厥大家庭的一员是抬举你们……

这种文化灭绝的高压政策自然引发了库尔德人的反弹,与土耳其政府斗争了好几十年的库尔德工人党(PKK,Partiya Karkerên Kurdistan)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成立的。从上世纪80、90年代开始了坚持不懈的长期斗争,我这次造访的土耳其东南部,直到前几年还都属于局势紧张的叛乱地区,爆发过反政府的内战

讽刺的是,库尔德人对土耳其的反抗,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受了凯末尔主义的影响——民族主义觉醒、争取自主独立的政治权利、组织武装力量进行反抗殖民主义、进行民族解放运动……这些都是凯末尔教会他们的。库尔德工人党创始人阿伯杜拉·奥贾兰(Abdullah Öcalan)乃是凯末尔主义的忠实实践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旋镖效应”吧。

目前库尔德工人党依然处于活跃状态,2022年还在伊斯坦布尔制造了一起爆炸案。不过在土耳其政府的强势围剿下,库尔德工人党目前基本上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国外,主要包括欧洲、叙利亚,以及山水相连的伊拉克库区,因此土耳其政府时不时就会对伊拉克库区进行越境打击……

伊拉克库区是相当特殊的一个地区,早在十多年前伊拉克依然处于战乱的时期,就已经有不少中国人前往伊拉克库区,因为伊拉克库区是一个事实独立的“国中之国”——可以说,在这几十年的中东大乱局中,伊拉克库区是唯一一个战后比战前状况更好的地方。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几十万库尔德人的生命。

还是要从奥斯曼帝国在一战后被肢解说起,西方列强在重新划分中东格局时,未能充分尊重当地民族、宗教、文化的具体情况,可说是当今中东乱局的根源。战后从奥斯曼帝国划分出来的伊拉克王国当时是由英国托管的,英国曾在一战前承诺给予伊拉克库区独立地位,这一承诺未能兑现引发了库尔德人的叛乱,当地库尔德领导人马哈茂德·巴尔赞吉(Mahmud Barzanji,1878-1956)在1920年宣布成立“库尔德斯坦王国”,自立为“国王”,后来英国人在平叛过程中俘虏了马哈茂德。

没想到刚刚平定了伊拉克库区的叛乱,拒绝承认《色佛尔条约》的土耳其人对包括伊拉克库区在内的整个摩苏尔省提出了领土主张,而且还派部队进入了伊拉克北部,给英国人造成了更大的麻烦。当时英国驻伊拉克的行政长官自作聪明地觉得可以利用库尔德人和土耳其人的矛盾,让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去牵制土耳其。于是将囚禁在英属印度拉合尔等待接受绞刑的马哈茂德任命为“总督”,并给予了库尔德人有限的自治权,希望他能够领导库尔德人解决土耳其的威胁。

没想到这一招“借刀杀人”成了“放虎归山”,马哈茂德野心勃勃,一回到自己地盘就又自立为王了,还跟土耳其人结盟一起抗英……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土耳其被收买,放弃了对伊拉克北部的领土主张;而马哈茂德则再次被英国人抓获。

马哈茂德的独立尝试虽然失败,却激活了库尔德人的民族主义。1958年伊拉克王国被推翻后,英国势力完全退出了伊拉克,伊拉克库区和伊拉克中央政府进入了此消彼长的拉锯战——每当中央弱势,地方上就强;中央强势,地方就会受到压制。库区隔三差五闹叛乱,中央政府“大棒加胡萝卜”对他们时而拉拢时而镇压……但由于谁都干不掉谁,这些互动纯属内耗,即便分出了一时胜负,也远远实现不了伊拉克以及库区的长治久安。

与此同时,由于境外势力的地缘政治博弈、对伊拉克石油资源的争夺,伊拉克库区一直被视为一股可以用来制衡伊拉克中央政府的力量;而库区领导人也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就是“被人当枪使”,不遗余力地利用境外势力对“枪”的需求搞政治投机,设法为库尔德人谋求最大的利益。这里所说的“境外势力”包括但不限于——苏联、美国、伊朗、土耳其、叙利亚,这些国家在历史上都曾为了自己的利益都支持过库尔德人。

萨达姆上台后,曾想过要和平解决库尔德问题,甚至差一点就成功了;然而一个和平统一的伊拉克,并不符合境外势力的利益,双方因而谈崩,并由此引发了内战。两伊战争期间,库尔德在境外势力的支持下成为了伊拉克境内坚定的反政府力量,被惹毛的萨达姆对库尔德人进行了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但库尔德人并没有被吓住,海湾战争爆发后,他们又在伊拉克北部搞叛乱。为了预防萨达姆的残忍报复造成人道主义危机,伊拉克库区从那时起在联合国的军事保护下实现了事实上的区域自治

2003年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替库尔德人解除了最大的威胁,库尔德人才算是熬出了头。2005年伊拉克临时政府制定了新的宪法,成立“联邦制”,库尔德地区作为自治区的法律地位得到保障,成为了伊拉克的一片“世外桃源”。然而在中央政府辖区,萨达姆下台后留下的权利真空,却导致了激烈的权利斗争和教派冲突,此起彼伏的战乱一直持续到2017消灭了ISIS才结束。随着战后伊拉克中央政府的日益稳定和强大,这几年库区明显又开始受到压制,不得不交还一些之前趁乱夺得的领土、资源和权利……不过“联邦制”的新宪法,确保了伊拉克库区至少不会再回到从前那种缺乏权利保障的日子。

如今的伊拉克虽然还有偶发的袭击和骚乱,但基本已经走出了战乱的阴影,所以我们才能在伊拉克安全地旅行。

相比土耳其和伊拉克,伊朗库区对于自治的诉求最少,对库尔德民族主义也并不怎么执着。这主要是因为伊朗库尔德人之前就生活在波斯萨法维王朝的治下、认同波斯文化,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政府也把库尔德人视为波斯民族的分支,基本上没有对他们进行过过于严苛的压迫。

1946年伊朗库区曾经短暂地建立起过一个所谓的“马哈巴德库尔德斯坦共和国”,但那其实只是苏联操控下的傀儡政权,存续不到一年便被铲除……由于两伊之间的地缘政治博弈,伊朗长期以来都是支持伊拉克库区叛乱的最主要“境外势力”;反过来,伊朗境内零星的库尔德叛乱组织基本上也都是巴格达支持的,但由于伊朗库区缺乏民众基础,这些叛乱活动基本上不成气候。在两伊战争期间,伊朗把伊拉克的库尔德人视为自己的盟友,曾收容了一百多万躲避萨达姆屠杀的伊拉克库尔德难民。虽然逊尼派为主的库尔德人不同于伊朗主流的什叶派,但由于对外树敌太多,伊朗政府必须搞好内部团结工作,因此伊朗国内的民族和宗教政策其实还是比较包容的,不会去为难少数民族和少数教派;就我所见,库尔德文化在伊朗库区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和保留,有许多库尔德人活跃于伊朗政坛,他们跟波斯民族享有同样的权利。

这其实很讽刺——土耳其政府千方百计想要消灭库尔德人的身份认同,反而强化了这种认同,我在土耳其碰到的库尔德人一上来就会强调自己的库尔德身份,那种语气让我感到他们觉得自己十分特别;伊朗政府从来不在意库尔德人的身份认同问题,库尔德人自己也变得不在意这种身份认同,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这正是“身份认同”的悖论,越想消灭一种身份认同,这种身份认同就会越牢固。犹太人、亚美尼亚人之所以能够在亡国离散之后依然坚守自己独特的身份认同,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只有两种办法能够消灭身份认同,其一是从肉体上彻底消灭这个族群,比如乾隆时候对准噶尔人的种族灭绝;其二是通过许多代人的平等对待,让他们自己遗忘原本的身份,比如定居开封的“一赐乐业教”犹太人。(参见《一神教文明的千年之殇》)

我个人感觉,伊朗库区、土耳其库区、伊拉克库区在某种意义上分别代表了库尔德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伊朗库区就好像从前那些生活在多民族的大帝国下、民族意识淡薄的库尔德人,过着相对传统的生活;土耳其库区则是生活在强权统治下、民族意识高涨的库尔德人,对独立自治有着强烈的诉求;伊拉克库区则是历经无数苦难和压迫,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终于争取到了自治权利的库尔德人。

但这并不是说,“未来”就比“过去”更好。虽说“民族自决”是一种世界趋势,可“趋势”未必是好的,就好像宗教极端主义和民粹主义在当下也是一种世界趋势。“一族一国”乃是欧洲人固有的思维方式,如今成了所谓“普世价值观”的一部分。然而这种民族主义思想不仅造成了欧洲自己的长期分裂和冲突,还输出影响了自古以来多民族混居于大帝国治下的亚洲民族,不知导致了多少仇恨和离散。古代欧洲最辉煌的时期是大一统的罗马,近代欧洲的崛起靠的是多民族的殖民帝国——因此是否非要“一族一国”、“民族自决”,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我没有去到的叙利亚库区则介于土耳其库区与伊拉克库区的发展进程之间。叙利亚库区跟伊拉克和土耳其的库区在地理上没有难以逾越的阻隔,纯粹被行政的边界所分割。叙利亚库区原来跟土耳其库区一样,民族认同受到压制,文化遭到灭绝;后来又跟伊拉克库尔德人一样,借由叙利亚内战这一机遇,通过与ISIS作战刷了不少存在感,获得大量国际援助,控制了叙利亚库区的大部分地区并建立了自治区……但其前景尚不明朗。因为像库尔德人这种小民族的命运,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很大程度上由大国博弈所决定;目前国际秩序的重构,对库尔德人来说,即是机遇也是挑战。

以上,只是我对“库尔德斯坦”的速写式概括,旨在帮助大家对这个之前可能一无所知的概念建立起初步的认知轮廓,这些相关历史都会在后面的正文中结合我在当地的见闻展开。

想来十分令人感慨,假如不是因为亲自去了这些地方,我恐怕永远不会注意到库尔德民族这些曲折磨难而又戏剧化的历史;而通过了解库尔德民族的历史,又让我猛然惊觉——曾经或现在正发生在库尔德人身上的事情,不也正发生在当今世界的某些小国家、小民族、小地区吗?某些民族或地区总是幻想自己追求“独立”的事业会得到某些大国出于高尚“普世价值观”的鼎力支持,殊不知大国眼里只有地区的制衡以及自身的利益,仰人鼻息的小民族、小地区不过是些身不由己的筹码罢了……意识形态全是幌子,利益才是永恒的。

这正是脚踏实地旅行的意义——观察真实的世界、总结背后的现象、发现历史的规律,从而更深入地去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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