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辉,拧巴起来很俞敏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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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佘宗明

在“人不锤我我自锤”方面,东方甄选绝对算得上是遥遥领先的存在。

这段时间,东方甄选就接连被两大灵魂人物俞敏洪和董宇辉锤。

5月31日,俞敏洪在直播中的那句“东方甄选现在做得乱七八糟”,成功将东方甄选股价打了下来——5天跌去43亿港元,是对俞敏洪曲线挤泡沫能力的验证。

在股价跟舆情藤蔓缠绕的当下,来自公司一号位的吐槽往往最为致命。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俞敏洪,最终在6月7日凌晨发了封公开信,向客户股东等道歉,称“乱七八糟”是谦虚表达,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反响。

一颗定心丸下来,东方甄选股价好不容易才止跌企稳,结果董宇辉又抡起了“铁锤”。

6月9日,端午前夕,董宇辉在自己担纲主持的某档节目中说:“我很难说我享受现在生活。”“我是非常抗拒卖东西的,实事求是,我到今天都不享受这个工作。”随之而来的是,6月11日,东方甄选收盘股价大跌9.27%,年内股价腰斩。

东方甄选股价“跌妈不认”,当然有股价回调的因素,但很难说跟俞敏洪和董宇辉的消极说辞无关——东方甄选本就是IP驱动的直播带货机构(至少现在还称不上电商平台),两个最大IP都流露出去意或倦意,投资者能不慌?

俞敏洪跟董宇辉在投出“率性”石子的那一刻,应该没想到会激起股价下跌的涟漪,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有着同款“拧巴”。

又没法不挣钱又不想只挣钱的拧巴,又需要社会存在感又不想被社会过度关注的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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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懂六便士到底有多重,也不懂东方甄选的逾140亿港元市值究竟有多重。

可俞敏洪懂。这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重。

在跟物美创始人张文中对话时,俞敏洪就把倦怠之意写在了脸上。

他表示,自己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后面的日子会离做生意远一点,希望有更多时间去游山玩水、享受生活。

董宇辉也懂。那是让他难以做回自己的重。

在那档节目中,董宇辉就直言“非常抗拒卖东西”。

他还说,自己反感“网红”两个字,“你可以说下岗教师,或者其他任何一个词都行。英语中网红被翻译成‘celebrity’,它不是个褒义词,通常都是做些非常蠢的事情去吸引眼球,我很拒绝这两个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越大,压力越大。

但网友们未必懂。“又当又立”的嘲讽席卷而至。

毕竟,这届网民很难共情亿万身价富豪的怨艾。

他们认的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戴上皇冠后一边享受着戴上皇冠带来的红利一边哭诉压力山大,只会被回敬一句“矫情”。

俞敏洪跟董宇辉未必不懂这点,但他们过不了内心拧巴这一关。

“既要又要还要”,月亮跟N便士哪个都放不下,只是拧巴的外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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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讳言,俞敏洪跟董宇辉是直播带货界的另类。

这里说的“另类”,与其说是他们带来的知识带货方式,不如说是他们身上的思维方式——正是这类思维方式框住了他们,使得他们放又放不开、搁又搁不下。

近年来,网上不时会传出一张头部主播学历汇总图。图片显示,国内千万级粉丝主播中,学历是初中高中、中专大专的比比皆是,反倒是大学本科出身的微乎其微。

从李佳琦到薇娅,从辛巴到小杨哥,从倪海杉到海参哥,学历普遍不算高。

学历本身决定不了,但与之对应的经历履历却会转化为他们做直播带货时的优势,那就是:接触社会更早,摸爬滚打摸出了一堆生存经验。

所以他们江湖气更足、草根性更强,在生存压力面前,他们更懂社会规则、人情世故,基本上什么都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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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有人仿照秦晖的“低人权优势”造出“低尊严优势”一词,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与之相反的,就是“高尊严劣势”,指的正是董宇辉这类人的处境。

董宇辉虽然出身农村,但接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知识素养跟理想主义情结,浸染出了他一身的“文人气”。

说是“文人气”而非“知识分子气息”,是因为董宇辉的才华更多的是体现在文学层面——坊间向来有个流行性误解,认为能赋诗填词、会背泰戈尔穆旦就是才华横溢,却总是将对更广域世界的丰富认知、将读托克维尔哈耶克排斥在才华之外。董宇辉昔日的“谷贱伤农说”就暴露了董宇辉的某些知识短板,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文学素养深厚,整体修养很高。

这股“文人气”,既成就了董宇辉知识带货的独特性,也成了他“脱不下的长衫”:他不一定有“赚钱羞耻”,但会有自己对人格的追求、对道德律的坚持。

这托起了他更高的“尊严感”,使得他无法像其他主播那样在直播间大喊“3、2、1,上链接”,无法放下耻感去讲解女士内衣,无法接受自己被视作形象偏负面的“网红”,也无法从卖东西中获得满足感。

同是带货,其他主播最看重的也许是马斯洛需求梯度中的“生存发展需要”,董宇辉更看重的大概是“尊重与自我实现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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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尊严劣势”,让董宇辉注定会拧巴到不行。

在许多人看来,做生意跟讲情怀就不该搀合在一块,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少谈点情怀。

可在董宇辉眼中,做生意不能没情怀,情怀的分量兴许还高过生意。

所以,很多主播带货时,恨不能让屏幕前的消费者“买买买”。

董宇辉却说:消费让人快乐,但消费主义让人痛苦。

很多主播恨不能热度越高越好。

董宇辉却一气之下清空了微博,以此来抵御热搜的“软性裹挟”。

董宇辉曾在不同场合表示,自己更愿意当老师而非当主播,曾拒绝天价邀约,钱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未来可能去支教。

如果这些都只是虚假标榜,那的确是“装”。

但现在看,董宇辉是“知行合一”的践行者。

他反感被称作“网红”,乍听有些矫情。依照某些人的说法,网红是中性词,强行把自己跟“网红”标签切割也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网红群体。

董宇辉不是不可以为网红正名,但没有迎合新政治正确而是旗帜鲜明拒绝,未尝不是一种“不装”——他想留给大众的印象,是“读书人”而非“网红”。

这也是董宇辉拧巴的根由所在:他无法在“读书人”和“生意人”两种身份之间妥善自处。

有些人会说,“读书人”和“生意人”可以兼得。

但说这话的人,多半是拿“读书人”的幌子遮掩自己“生意人”的本质。

“读书人”笃信谈钱伤感情,“生意人”认定谈感情伤钱,二者的取向是天然抵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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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拧巴方面,俞敏洪看董宇辉应该就像照镜子。

罗永浩对俞敏洪的那段评价,大概是俞敏洪这辈子都回避不了的“黑照”:

“你如果是一个商人,纯粹是为了钱,大大方方赚钱,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总是披着理想主义的外衣,把自己塑造得很高尚很纯洁,就太虚伪了。后来我发现,俞敏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原则的人之一。”

俞敏洪“披着理想主义的外衣”,真的是虚伪吗?

依我看,未必是虚伪,肯定是扭捏。

疾风知劲草,俞敏洪在新东方K12业务遇挫后退家长学费、给员工遣散费,能捐出近8万张桌椅给乡村学校,这些只靠装是很难装出来的。

本质上,俞敏洪跟王石属于同一种人,作为改开初代企业家的他们,都极其珍视名誉,都怀有理想主义情结——这不是说他们不追求现实利益,只是说他们身上有超越现实的一面。

置于现实思维评价体系下,他们难免会显得“虚伪”。

但这不过是他们在生意和情怀间的着力平衡。

有意思的是,董宇辉跟俞敏洪身上有挺多相似之处。

俞敏洪说自己看不起那些“嚎叫式直播”。

董宇辉以往也恨不得把东方甄选直播间里的“3:3:3:1”(30%的时间讲产品知识,30%讲相关百科,30%谈情怀,10%出金句)里的谈情怀部分拉满。

俞敏洪前些年曾自曝,自己有过非常焦虑的时刻,差不多15年吃了两三千片安眠药。

董宇辉这次也透露,自己的睡眠特别差,有时一夜吃两次安眠药,“一般就睡着一个多小时再醒来,就非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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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敏洪感慨,“我这一年在网上被谩骂指责、被侮辱的次数是我一百辈子的总量都不止。”正因如此,他想离生意远一些。

董宇辉表示,直播导致自己的父母长期被骚扰,有供货商联系不上他后,就去农村老家找他的父母。“我是挺歉疚的,我经常在想,这活(直播)我不干了。”

在旁人眼中,这就是“又要戴皇冠,又不愿承其重”。

可这未必是矫情。

我丝毫不怀疑董宇辉有朝一日会离开直播间,但他现在恐怕还很难如愿。在他离开直播间之前,他的这份拧巴会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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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宇辉,拧巴起来很俞敏洪。

“读书人”身份对应着月亮,“生意人”身份对应着N便士。

董宇辉想要月亮,却又不得不捡起那N便士。

他能火,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的情怀。

他的拧巴,则是源于生意跟情怀的冲突,这难免成为他把生意做得更大的掣肘。

着眼长远看,东方甄选的未来,也取决于俞敏洪和董宇辉能否将拧巴调节在“可控”范围内。

董宇辉的拧巴,也充分表明了一点:

鞋子合不合适,脚知道。

但很多时候,鞋子不是不合脚就能想脱下就脱下的——毕竟,是那双叫做“双减”的手,为他系上了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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