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会撒谎的狗，是什么体验？

奥地利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劳伦兹（Konrad Lorenz），有一只会撒谎的狗。

这只狗叫“施坦茜”，是松狮和德牧的串串。劳伦兹骑自行车去上班的时候，施坦茜的左前脚就突然“瘸了”，步履维艰地跟着劳伦兹，看得路人直埋怨“这个人都不知道等等他可怜的狗”。等到下班出去玩了，施坦茜的脚伤就“霍然而愈”，一路飞奔。

感谢小昭的狗子二生友情演出 ©小昭

原来，施坦茜的左前脚曾患肌腱发炎，劳伦兹看到它一瘸一拐的就下车陪着它。后来，施坦茜学会了“装病”强行让主人降速。以今天的动物行为学知识看来，这种现象可以用“操作性条件反射”来解释：动物做了一个动作之后，如果得到了好处，相当于给了它鼓励，让它一再重复这个动作。狗的智力并不足以理解“撒谎”，但它确确实实达到了骗人的效果。

今天我要讲的是劳伦兹的《狗的家世》，是一本通过狗来科普动物行为学的小书。劳伦兹是动物行为学的创始人之一，和庭伯根（Nikolaas Tinbergen）、冯•弗里希（Karl von Frisch）同获1973年诺贝尔生理学奖，这也是唯一一个发给动物行为学的诺贝尔生理学奖。此外，他也是一名著名的科普作家，描写动物行为的好几本书都有中文翻译，在国内大受欢迎。

劳伦兹养过许多狗和其他动物，但跟“萌宠博主”不同的是，他是科学家，所以他对动物“内心”的理解之深刻，非一般人可比。

动物的“内心”不是穿着兽皮的小人，也不是简单的机械，而是内置的一系列固定的行为模式，也就是本能。劳伦兹把本能比喻成一个大议会，而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手机上有许多APP。在他对狗的描写里，详细地记录了这些本能的运行方式。

比如，劳伦兹的斗牛狗“布利”跟他的猫玩耍，在他的笔下是这样的：

……一只脚的脚爪抵住布利的颈部，另一只则抵住布利的脸，拼命从它的底下探出小小嘴脸,急欲咬住布利的颈项。

抓住脖子咬喉咙，本来是猫科对付大型猎物的办法，但家猫属于小型猫科，几乎不会攻击比自己大的猎物。所以，这是继承自猫科动物共同祖先的一个动作，家猫只在玩耍时会使用，是一个进化史的遗迹。

猫盟在和顺拍到的豹捕食狍子，注意这个用前爪抱住咬脖子的动作 ©猫盟

而施坦茜的后代“苏希”在捉老鼠的时候，劳伦兹的记述对熟悉自然纪录片和野生动物摄影的读者而言，肯定不陌生：　

苏希像被惊吓了一般，在前方两米处跳起身体，在空中画出半米高的半圆形状，四肢随后紧密靠拢，再挺直伸出脚来稳稳着地，犹如闪电般快速地在矮草丛中啃咬数次。

劳伦兹还画了一组小漫画表现施坦茜的跳跃全过程。这是非常典型的狐狸抓老鼠的动作（薮猫也会用）。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醒目，就像事先编制好的程序一样。　　　

狐狸捕食的跳跃动作 图片来源：rawpixel

今天来看，劳伦兹处在动物行为学的婴儿期，一些观点难免有局限性。比如他认为性格随和的狗是亚洲胡狼的后代，性格独立的狗是狼的后代，而今天DNA检测显示所有狗的祖先都是狼。

但在另一些地方，他则表现出惊人的前瞻性，比如他认为有些科学实验对狗的了解不如有经验的狗主人，狗在理解人类语言方面的能力超过类人猿。这两点都被将来的动物学家所证明。

现代研究发现，黑猩猩很难理解人类的指令，比如你指着一个东西，它不会知道去拿。杜克大学的科学家吾兹（Vanessa Woods）忽然想起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你指着一个东西，狗就会叼过来。于是她用自家狗做了个实验，果然，狗理解指令的能力超过黑猩猩。

另一方面，劳伦兹虽是科学家，但他并非以冰冷的理性看待动物。相反，他笔下的狗，往往表现出不亚于人的丰富情感。

老豹子队员拴明家的狗 ©巧巧

比如人类喜欢歌颂的“狗的忠诚”。劳伦兹去大学教书，跟施坦茜告别，这让施坦茜的心理大受打击，到处捣蛋，咬死别人家的鸡。等到劳伦兹回家，施坦茜激动地狼嚎起来（劳伦兹把这种吓人的声音形容为“凄美”，可以想到他也深受感动），而且劳伦兹教它的事情，它全都还记得。只要劳伦兹在家，它就一直表现得非常乖巧。

布利也有一次“真情流露”的经历，它跟另一条狗打架，慌乱中犯了“大忌”——错咬了劳伦兹一口。发现自己咬的是主人后，它像是中了麻醉枪一样，一下子瘫倒了。情感上的冲击，严重影响了它的神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无力爬楼梯。

更耐人寻味的是，劳伦兹坚持，狗并非是满足虚荣心的工具，而是一个能与人进行情感交流的，特殊的生命。比如，纯种狗的外貌有一系列严格的标准，人们选育的时候，却往往忽视了狗的“内心”，所以纯种狗常有智力缺陷或性格缺陷。劳伦兹尖锐地指出，纯种狗的血统证明书，只会在抽屉里吃灰，除了满足你的虚荣心，有何意义呢？

听说有些人抛弃自己“心爱的忠犬”之后，劳伦兹转述了一篇讽刺小说里的故事：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多次救了主人，主人却因为这只狗残疾了，决定把它杀掉。

我们在嘲笑故事主人公的“狼心狗肺”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仿佛他所指的并不只是宠物和饲主的关系。毕竟，和狗一样，人也是社会性动物（劳伦兹也这样提醒我们）。《狗的家世》里的狗犹如一面镜子，映出了主人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