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评《第二十条》：第五代的“胎记”

01

张艺谋的新片《第二十条》的最大贡献，是把“第二十条”再次拉入了公众视野。

《刑法》第二十条，是正当防卫条款。

关于这一条款，具体法条不在这里引用了，总的来说，在司法实践中，执行得不好，有过于机械、严苛的倾向，以至于有人将其称为“沉睡的条款”。

更有甚者，很多本应受到这一条款保护的当事人，却反而被判了重罪，如同韩明（雷佳音 饰）在最后的听证会上慷慨陈词时所罗列的那样，“一四年周显平案，故意伤害罪；一五年贾云珂伤人案，故意杀人罪；一六年何峰伤人案，故意伤害罪；一七年曹爱玲伤人案，故意伤害罪等等。这都是有见义勇为发力过猛的；有惩恶扬善发力过猛的；还有为了自保而发力过猛的。但这一切都是有其前因理由，才会造成后面结果的，不是吗？”

做为一个法律条款，第二十条背后的“天理”，就是毛主席那句名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任何一个公民，都有采取一切必要手段，阻止不法侵害的天然权利。

第二十条背后的“天理”，被精英，尤其是“法学”精英准确地get到了，他们深恐这一条会被做“扩大化”解释，以至于成为平民反抗精英统治的依据，更担心反抗会成为一种风气，或者文化，于是，就悄悄地将司法天平向加害者一方移动，使那些敢于奋起保卫自己的受害者，挺身而出的见义勇为者，纷纷堕入“防卫过当”的陷阱。

《第二十条》的结尾，由于找到了证人和加害者的凶器，怒杀强奸犯的王永强（潘斌龙 饰）被认为符合第二十条规定的情景，检察机关决定不予起诉，这一结局可谓大快人心。

无疑，影片引发的热烈讨论以及对《刑法》第二十条的普遍关注，也会影响到今后的司法实践。

02

《第二十条》的主题不错，但并不等于没有问题。

张艺谋是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中，有着第五代电影顽固的胎记。

第五代电影的胎记是什么？

就是按照西方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来拍电影，把中国人表现得猥琐、鸡贼、琐碎，他们不尊重法律，不坚持正义，只会按照前现代的社会规则——人情、风俗、迷信等等——行事。

在影片中，男主角是雷佳音饰演的检察官韩明，但韩明却毫无法律人的基本素养，甚至没有作为一个公民的基本尊严。

为了呼应主题，张艺谋为韩明安排了这样一个困境：儿子韩雨辰（刘耀文 饰）为了制止对同学的霸凌，打伤了教导处张主任的儿子，有可能被拘留，留下案底，如此一来，“还考什么大学？”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明的最佳选择（哪怕仅仅是出于职业本能），难道不是立即搜集张主任儿子的霸凌证据，以此来证明韩雨辰是见义勇为，不仅不应该受到处理，反而应该受到表彰吗？

以韩雨辰认识被霸凌同学的有利条件，以韩明作为检察官的身份和职业素养，要找到证据并不困难（如果他们提出调监控，学校将很难拒绝），何况韩雨辰的舅舅还是市刑警队副队长。

但是，韩明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找到霸凌证据才是救儿子的关键一环，他只会低三下四地求情，哆哆嗦嗦地给张主任送“铁盖茅台”，毫无意义地跟老婆（马丽 饰）斗嘴。

反而是张译饰演的张主任，是影片中唯一具有现代人格的角色，他不卑不亢，有理有节，遇到纠纷，一切按照法律程序来。

韩明和自己的大舅哥李茂泉（陈明昊 饰）遇到问题，就本能地、习惯地按照找关系行贿的方式来解决，令观众不能不怀疑，他们目前的地位也是靠行贿送礼得来的。

也许有人会为张艺谋辩解，如此设计是为了证明小人物也可以坚持正义。

但是，这立即就产生了新的问题：难道小人物就不能有守有为，坚持原则，就必然獐头鼠目，鸡零狗碎吗？

第五代导演成名于一个对新中国前三十年银幕上的工农兵英雄形象进行彻底解构的时代，作为对工农兵英雄形象的一种反噬，把底层表现得怯懦、自私、卑微，成了新的公式化、脸谱化，这已经成了张艺谋作品深深的路径依赖。

艺术应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第二十条》的艺术比现实生活还要低，这就令人遗憾了。

03

消费女性，是《第二十条》的另一个问题。

很难说这不是张艺谋的刻意——女检察官吕玲玲（高叶 饰），一方面被设计成韩明在大学时的初恋女友，另一方面，又和离异的田副检察长秘密保持男女朋友关系。

大龄、漂亮的单身女性，在一帮老男人的包围中，建构了暧昧的、复杂的三角、四角关系，被窥视、被议论，被韩明的老婆嫉妒，韩明甚至被追问（大学时）与吕玲玲有没有“实质性”关系。

“性压抑的、被窥视的女人”是第五代导演永恒的主题，比如《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都是这样，在《第二十条》中，这一主题还是顽强地、相对低调地（但绝不是不能被感受到）呈现了。

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细节是，在最后的听证会上，居然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性人大代表，强烈地质疑韩明的立场，为强奸犯辩护。

这里，张艺谋是想追求什么效果呢？是在暗示女性不介意强奸吗？

马丽饰演的韩明妻子，强势、神经质、嫉妒、爱唠叨，容易冲动，事到临头又“吓得浑身发软”，这是多年来春晚小品中女性的刻板形象，也被张艺谋原封不动地搬到电影中来了。

04

中国电影在进步，这毋庸置疑。

但是，很多重量级导演的作品，仍然缺乏浩然正气，仍然在以西化精英视角鄙视、丑化底层，这些问题，也是我们必须面对，不能回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