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许国 负重前行

根据川航机组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中国机长》看得人惊心动魄,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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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尽快走出电影,回到平和安静的现实中,但没有成功。一个个令人刺激、震撼而又后怕的镜头竟和我十多年的外交信使生涯的诸多情节重迭、幻化、融汇在一起,心境的波涛翻腾不已,自己和信使战友经历的险情一桩桩一件件跳了出来。

危难方识信使心

十多年前,外交信使阿明和小高遇到了同川航3U8633航班极为相似的状况。

是日,天朗气清,明、高搭乘TG682班机由曼谷赴河内执行任务。飞机平稳离开地面直冲蓝天。20分钟后,飞机接近平稳高度,面带微笑的泰航空姐开始服务,将一杯杯饮料送到乘客面前。

突然,一声巨响像长空霹雳把乘客震得目瞪口呆,飞机急剧下沉,像坠入万丈深渊,又如打秋千般地摇晃颠簸,备餐间里的刀叉盘碟“啪啪”作响,乘客手中的水杯四处飞溅,人们的五脏六腑好像错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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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团团白雾如决堤洪水冲入机舱。刹那间,机舱内冷似冰窖,寒气刺骨。人们哆嗦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人们憋得满脸青筋,孩子们哭叫两声后再也哭不出来了。

明、高二人强忍着严寒和几乎无法承受的低气压,一只手下意识地将邮袋拖进身边,另一只手使劲去够已经脱落下来的氧气面罩,然而,面罩放到嘴上根本吸不到氧气。

飞机在继续颠簸、急剧下沉,白雾仍不停地涌进机舱,寒风呼啸着将机舱内的布帘撕裂,纸巾、报纸杂志夹杂着旅客的衣物满机舱飞舞,向后舱冲去。

此时此刻,已经听不到乘客的动静,信使自己也感觉达到了无法忍耐、很快要窒息的程度了。凭着意志和多年的经验,他们判定飞机一定出大事了,很可能驾驶舱的挡风玻璃炸了。若如此,风力和寒气将置驾驶员于何种情况可想而知。如他们忍耐不住、失去控制、无法驾驶,后果将不堪设想。

信使二人虽难镇定自若,但头脑还算清楚。他们将邮袋夹在两腿之间,尽力护住邮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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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15分钟后,温度回升了,气压渐渐正常,五脏六腑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呼吸也不那么难受了。回头看看旅客千姿百态,有的张着嘴,有的闭着眼,有的趴着,有的抱住头。只有空姐一个个背着活动的氧气瓶,不知所措地忙碌着。这时机长才用惊魂稍定的语气广播说:“飞机已得到控制,正飞向曼谷机场,准备降落。”

又过了半小时,飞机着陆了,停机坪上五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严阵以待。

我们两位信使提着邮袋,疲惫地走下飞机。当机上乘客又喊又叫、惊慌无措的时候,两位中国信使镇定自若、冷静观察。泰航空姐对此敬佩不已,临下机前对中国信使说:“You two are great!”(你俩真不简单!)

劫后余生,旅客们不分你我,相互拥抱着。大家涌向机头,纷纷拿出照相机、摄像机,对着驾驶舱一个劲拍照。驾驶舱右侧靠后一块挡风玻璃没了,只留下一个直径80厘米的大洞。信使也拍了一张照片,以作永久的回忆。

事后得知,飞机出事时已达7000米高空,舱外温度零下40多度,机长已向地面报危。在失控、失重、失压、低温、强风、缺氧的情况下,飞机能安全降落,乘客无人伤亡,这在航空史上也是一个奇迹。

千难万险若等闲

外交信使在工作中难免不遇到险情。一般认为,险情是指在信使文件传递过程中,对外交文件和信使人身安全造成严重威胁的外部环境变化,其特点是事发突然、时间紧急、应对仓促、后果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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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使生涯中,不碰到险情的情况极为罕见。因其职业特殊性,信使乘机出行的频率远远高出其他行业。一个具有5年以上队龄的信使,飞行里程可能要达百万公里以上,要经历数百次飞机起降,要多次跨越气流多变区。另外,信使乘坐的飞机机型,除安全系数相对较高的大型飞机外,还要乘坐不同类别的小型飞机,有时不得不乘坐非常破旧的飞机。

信使遇到的险情五花八门,有政变、遭人绑架、被敌暗算,有飞机失控、被劫持、遭遇雷电、发动机着火、机舱玻璃爆裂等,惊心动魄。没有身临其境,人们很难理解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受。

老罗同志乘坐的飞机自沙迦机场起飞不久,一个发动机着火。按规定,加满油的飞机必须把油洒空后才允许降落。飞机在海面上低空盘旋着,一圈又一圈,洒油持续了20多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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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后来回忆说,那是“长过20小时”的20分钟,是一种折磨,因为你不知道结果如何。机舱内有人祈祷,有人惊恐,但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文件如何处理,是保证绝密件的绝对安全。当然,也想到死、想到家人,但从事了这个职业,也就有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不少遭遇险情的信使都与老罗有同样的想法,都有一种豁出去的劲头。

险情有时竟鬼使神差般地连环发生,很有点果木的大年小年的味道(大小年是一个植物生理现象,指如果树一年结果特多,下年结果很少或几乎不结果)。比如1991年的夏季,三个月内连续发生了三次大的险情:机舱静电爆炸,险些酿成大难;起落架爆胎失灵,飞机冲出跑道;万米高空,一个发动机着火。

险情有时又好像调皮的顽童,专找特定对象嬉戏。我自以为运气比较好,自诩在非洲工作多年未打过摆子,在信使队工作未遇到大的险情。人不可得意忘形,话不可说过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天意难违啊!

让我刻骨铭心的一次险情发生在乌干达飞往肯尼亚内罗毕的航班上。当时飞机冒着大雨起飞,天阴得很重,机舱内能听到远处的雷声。几分钟之后,飞机开始上下颠簸起来,像荡秋千的感觉。十多分钟后,飞机依然还在云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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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闪电射进舱内,惊起舱内旅客的阵阵尖叫。闪电在机翼端一闪一闪的,发动机的声音已被雷声淹没。突然,“忽”的一下,飞机像做物体垂落试验一般急速下沉;刹那间,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紧接着,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几秒之后,意识恢复,机舱内没有任何动静,只听见发动机沉重的轰鸣声。旅客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两人互相看看,简单商议一下应急处理之事。飞机像老牛拉破车般慢慢爬升。忽然又是一个急速下沉,舱内旅客一片惊叫。紧接着,“咣当”一声,又把旅客惊呆了。

我对同伴说:“飞机可能被雷电击中,说不定机肚子上有个大洞。”

同伴说:“看好咱们的东西,一切听天由命吧!”

飞机依旧上下颠簸、左右晃动。猛然一下,飞机跳出云层,暗蓝的夜空中月明星稀。

这时,机长广播说:“旅客们受惊了,刚才飞机遇到雷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条路——冲出雷雨层,现在飞机正常飞行。”

经询机组人员得知,飞机是自动驾驶,一般情况下,降到一定高度能自动调节,但如较长时间失速,后果就严重了。对“咣当”声音的解释是,可能是货舱内的东西因飞机急降被抬了起来,然后又猛烈掉下来,万幸的是货舱东西并不多。

我们同事之间有句戏言,坐飞机是“起死回生”——上了天,命运交给机长;落地后,命才属于自己。现在飞机的性能即使大为提高,但一些意外也不时发生,尤其对于我们这些以乘机为职业的人来说,碰上意外就不足为奇了。

一次,我们从伊斯坦布尔前往安卡拉,所乘飞机是从欧洲某地飞来的。选择这种国际航班主要是国际航线上的飞机一般比较新,安检也比较严格,出事率相对要低点,正点率也比国内线高许多。

我们按时登上飞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伊市与安卡拉飞行不到一个小时,飞机很快就降落了。

到了使馆,有关同志告诉我们,接到国内相关部门通知,该次航班上可能有爆炸物。我们吃了一惊,但没当回事。回到国内后了解到,情报是国外传来的,因时差或者周转程序上的原因,当总领馆得到消息时,我们已经在空中了。

谢天谢地,我们当时并不知情,要不一路上都会提心吊胆的。那个年代,恐怖活动猖獗,加之安检设备性能滞后或者地面安检人员的疏忽,法航、泛美、英航都发生过飞机被炸的事件。

因不知情,我们也谈不上虚惊。但我的一位姓刘的同事在空中遇到没有爆炸物的爆炸就惊心动魄了。

刘搭乘US117航班从渥太华返回纽约。飞机冒雨起飞,升空后15分钟尚未冲出云雨层。

突然,他的头顶上传来爆炸声,声响很大,并伴有闪光和烟雾。他的头上、肩上落满了许多白色粉末。同时,前舱后面几排座位上方也发生爆炸。座位上方行李架边缘的金属板被炸开,前舱空姐座位上方的灯管被炸碎,有机玻璃护板耷拉下来,信号灯护板被震落在地,靠窗的壁灯被炸开、吊在空中。飞机剧烈晃动和上下颠簸,舱内压力突变,耳膜压痛、头部胀痛难耐,乘客惊慌不已。

刘心里难免紧张,但表现镇静,一直把文件袋紧紧握在手中,并从思想上和措施上做好了准备。飞机飞行40分钟后才逐渐平稳下来,于纽约肯尼迪机场降落后,人们才从惊恐状态中松了一口气。事后,空姐告:“今天飞机上发生的事故属静电爆炸,侥幸的是爆炸后没有起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以身许国复何求

险情毕竟难以预测,考验总是不期而至。但无论险情多么凶险、情况多么复杂、时间多么急迫,我的信使战友们始终以国家利益为重,他们用自己的汗水,甚至生命,实践着“人在文件在”“誓与文件共存亡”的职业操守和责任担当。

面对险情,信使战友表现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视死如归的大无畏革命精神,体现出团结友爱、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展示出不畏艰险、不怕疲劳、舍身保护文件安全的高度敬业情操。

大李乘坐的埃航因飞机起落架放不下来,不得不用飞机肚皮迫降,经三次反复,迫降成功。旅客们或呼喊或祈祷,惊恐地顺着备用滑梯逃生,因为飞机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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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信使遇到难题,因飞机变形放在座位下的文件袋怎么也拉不出来。空姐催促着最后两位旅客,声音都有点变了。“邮袋安全重于泰山、重于生命,绝不能丢下邮袋自己逃命。”大李心中十分焦急,咬紧牙一使劲,竟然把椅子拉了下来,然后拿上邮袋急速离去。不要说空姐们不理解大李们当时的行为,就是局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在信使同行们眼里,这种“认死理”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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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信使队部分队员合影

肖青,从革命圣地延安走出来的第一批老信使,任期最长的信使队队长,对伴随了自己20多年的外交邮袋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曾深情地说道:“在国外执行任务,吃饭、睡觉、上厕所,每时每刻都不能离开邮袋,它们就像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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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一定程度上诠释了为何遇险的信使总会在关键时刻采取同样的护袋动作,为何遇难的肖武等人牺牲时仍紧紧抱着外交邮袋。此情此景,令到达飞机失事现场的我驻苏联使馆人员潸然泪下。

不久前偶然翻阅了有关档案,一场特殊动员会的材料看得我热血沸腾,难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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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员会缘起一起空难。信使周敬寸、隋玉珊乘坐前苏联民航图104班机从北京赴莫斯科执行紧急加班任务。途中在伊尔库斯克机场降落时,飞机起落架发生故障撞地后又弹起,并冲向跑道边麦地爆炸起火。机上全体人员遇难,两位信使不幸以身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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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愤痛惜之情弥漫着动员会。“继承先烈遗志,完成未竞事业”的标语使得会场气氛更加沉重。

“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毛主席的话激励着在场每一个人。

无论是曾经出没于枪林弹雨的老兵信使,还是经历过白色恐怖考验的地下工作者,无论是久经风雨的老党员,还是年轻的共青团员,群情激愤,主动请缨,坚决要求加班送件。

现在,信使的工作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种传统的机密文件传递方式、外交邮袋免受任何形式检查的唯一性,仍旧被各国所承认所遵守。重读以往这些遇险记录,依然感到一股震撼力量和一种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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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几十年来不管面对何种困难、面对何种局面,之所以一直能保持勇于战斗的光荣传统,就是有一股浩然大气。这股气至大至刚,充塞于天地之间。

“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一代一代的信使人正是在千锤百炼中不负重托、奋勇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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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郭天禄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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