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君山:成佛会有什么样的长相

成佛会有什么样的长相

观展《佛国山水——造像深处》略感

欧阳君山

 

所谓“法相庄严”,更准确也更完整的表达应该是“法相庄严婉容”。在寺庙的大雄宝殿,往往都设有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的佛像,看上去十分殊胜,说是百看不厌也不夸张,此诚庄严婉容之相,既有金刚怒目之庄严,也有菩萨低眉之婉容,佛的标准照是原本对立的庄严与婉容的统一融合。这一点得到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正在进行的《佛国山水——造像深处》展览的印证。

——题记

 

 

佛教为何由不造像而大造像

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正在进行《佛国山水——造像深处》的展览,据称是一次立意高远的大展,展出的都是来自世界文化遗产、作为“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石窟与比敦煌莫高窟更古老的、被称为“中国佛教摇篮”的龟兹石窟的佛像作品。怀着某种好奇,特别是在一“深”字的吸引下,我特地抽空参观了展览。信步观来,颇有时空穿越之感,但更让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主要是两个问题:一者古人为什么不惜力量打造佛像,二者佛有着什么样的相。

 

作为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反对偶像崇拜,这用后来禅宗的话讲,“教由魔主,佛由自做”;也可借用大名鼎鼎的《金刚经》的话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佛教是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尤其强调最终的成佛是自我觉悟,不依赖于任何的外缘。应该正因为如此,佛教最初是不造像的,在作为发源地的印度,直到公元一世纪,据称都没有出现过佛的雕塑像,哪怕是绘画像,某些专门供奉佛的地方设有佛座,但佛座上并不立佛像。坊间流传一本《佛说造像量度经》,这显然并非一本正经,而是后来演义的。彼时,曾见证释迦牟尼觉悟成道的菩提树是佛教的重要标记。

 

佛教称得上“墙内开花墙外香”甚至“一枝红杏出墙去”,后来之所以大兴造像——起始时代据考在公元一、二世纪左右——一种流行的说法是认为古代希腊文化影响了佛教的传播。这得到了古代犍陀罗艺术的佐证,2001年被塔利班毁坏的阿富汗巴米扬大佛即被认为典型的犍陀罗艺术作品,雕塑的手法被认为带有明显的古代希腊痕迹。这应该属实,但佛教之所以突破不造像的传统,不太可能仅仅因为古代希腊雕塑艺术的影响,更重要的无疑是理念的升华,这就是佛教由小乘而大乘。反对偶像崇拜,毫无疑问是对的,但不造像,现实上限制了佛教的传播教化。更重要的是,造像并不必然导致偶像崇拜,因为造像之后还可以超越像,这正像佛家通常把佛法比喻为舟,乘舟过河,上岸舍舟,《金刚经》云:“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后来的禅宗甚至发展到呵佛骂祖乃至毁像的地步,正是佛教大乘要义的发酵。从佛教历史看,应该讲,大乘化主要是在东土中国完成了,准确讲,是中华固有的大乘思想与精神唤醒甚至催化了佛教的大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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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趺坐禅定佛》,敦煌莫高窟第259窟,北魏,摄影(孙志军)

 

为何说庄严婉容是佛相要点

但问题还没有完,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跃然纸上:如何给佛造像?更进一步讲,佛有着什么样的长相?这绝非释迦牟尼本人长什么样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一个觉悟了的人应该有什么样的长相。咱们平常不时会提到相,比如称某人长相如何。人的确是有相的,道理其实很简单,症结在于人是一个整体。既然是一个整体,那内在与外在必定相关,问题是内在与外在怎么相关,是内在决定外在,抑或外在决定内在?显而易见,人不太可能是一个由外而内的整体,而应该是一个由内而外的整体,内在决定外在,外在反映内在——这就是相的本源:内外合一!《大学》为什么讲“诚于中,形于外”?道理正在于此,乐于相人、善于相人的曾国藩一句话说透:“凡心中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就是说,心里面恃有什么,面貌上就会表现出什么,从心里到面貌,是一条直达之路。我试着为相下过一定义,由于内在决定外在,一个人真实的内在世界会在外在表现中沉淀下来,形成相对稳定的状貌特征,乃至思维与行为习惯——相实质上是一个人内在心气的外在沉淀。

 

那佛或者说觉悟者会有什么样的长相呢?有意思的是,从典籍记载看,佛家认真思考过成佛会有什么样的长相的问题,并作出明确的回答,这就是所谓“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也分别称为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微妙种好,佛家多种典籍都有论及,其中《优婆塞戒经》详细记载了三十二相、《大般若经》详细记载了八十种好,《优婆塞戒经》并称之为“身胜”:“云何身胜?如来身为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之所严饰,一一节力,敌万八千伊罗钵那香象之力,众生乐见,无有厌足,是名身胜。”大意也就是:我佛如来外在的长相十分殊胜,让人过目不忘,令人百看不厌,天下无敌。

 

但无论八十种好,还是三十二相,都显琐碎,平心而论,某些表述甚至还显夸张。实际上,仔细剖析佛家的相论,不难发现,无论三十二大丈夫相,还是八十微妙种好,内在要义都不外乎四个字——神完气足。即是说,当一个人觉悟成佛,道成肉身,神完气足,自然而然会现八十种好,自然而然会有三十二相。进一步讲,尤其是外观大略,甚至可以把佛相简化到两个要点——庄严与婉容。这是我在《如何做一位现代真君子》的课程中对君子外相的两点提炼,无意中发现与佛的外相不谋而合,诚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所谓庄严,就是严肃,就是提神,就是临深履薄,用佛家的话讲,就是“金刚怒目”,极而言之,庄严就是板着脸。所谓婉容,是借用《礼记》的说法,《礼记》上的“祭义”篇有句话十分至理而流行,叫“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简单讲,婉容就是和颜悦色,就是“春天来了”,就是含苞欲放,用佛家的话讲,就是“菩萨低眉”,极而言之,婉容就是笑着脸,乃至举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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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佛二菩萨组像》,麦积山第44窟,西魏,临摹(孙靖)

 

一者板着脸,一者笑着脸,庄严与婉容原本对立的两极,把二者统一甚至融合,非等闲可为。作为觉悟成道者,佛实现了庄严与婉容的圆融。事实上,庄严婉容堪称佛的标准照,佛家通常所讲的“法相庄严”,更准确也更完整的表达应该是“法相庄严婉容”。在寺庙的大雄宝殿,往往都设有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的佛像,样子看上去十分殊胜,称之为百看不厌也不夸张,这正是庄严婉容之相,既有金刚怒目之庄严,也有菩萨低眉之婉容,佛的标准照是原本对立的庄严与婉容的统一融合。这也得到《佛国山水——造像深处》展览的印证,无论麦积山石窟的佛像,还是龟兹石窟的佛像,尽管形态各异,但大多轩昂、正大、饱满、圆润、沉静、含蓄、微笑,庄严婉容堪称他们共同的气相。

 

以外修推进内修

蓦然回首,这或许还能够解释佛教造像之大兴,它不仅是信仰的表达,更重要的是,造像乃至为造像做供养,本身就属于修行。由于内在决定外在,内修是根本性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没有内在境界与价值的支撑,外相再庄严婉容也只是装。但外修不是可有可无的,尤其在内修难以推进的时候,简便易行的外修更是不可或缺。怎么说呢?一个人天天装做庄严婉容,久久为功,也可以带来内在境界与价值的升华。从儒家思想看,相对于孔孟儒家,宋明理学应该说更强调外相的修炼,道理正在于外修是可以补充甚至推进内修的,人原本一个整体,内在与外在是紧密联系而不可分割的。走笔至此,想起一个小故事:

 

有一位雕塑家,据称小时候长得好看,但长大后变得越来越丑。雕塑家很难过也很着急,遍找医师,但都无济于事。后来方外求法,找到了一位僧人,僧人似乎胸有成竹,对雕塑家说:“你的相貌问题,我可以帮你治,但是你得先帮我做点事,帮我在寺庙里雕塑几座菩萨像。”雕塑家满口答应,于是就开始为寺庙雕塑菩萨像。没想到随着他工作的开展,他的相貌也变了,一天天舒展开来。原来他之前大量雕塑鬼怪夜叉的像,不得不模仿鬼怪夜叉的样子,于是就变丑了。他现在主要雕塑菩萨,心里念想的是菩萨的庄严与慈悲,行为模仿的是菩萨的正大与温婉,相貌自然美好起来。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造像“深”处,表面上造的是像,实质上访的是道。艺以载道,展以布道——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以大道为尚,能不能就人类历史上的修道做一次美术展览,让人们与道的修行来一次眼对眼的直击呢?(本文来源于“注目礼学说”公众号,请关注zhumulixueshuo

 

注:文中所用图片来自于喜玛拉雅美术馆。关于佛相及相关话题,请关注欧阳君山的课程《长相修炼——由外而内的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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