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篇(二八) 天下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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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基本原则是统观,统观要建立在了解人类全部已有知识的基础之上。但个人掌握人类全部知识是不可能的,物理和时间的双重不可能!正因如此,让知识各归其位是必要的:个人可以不通透某一门类知识,但应当知道它在哪里。

统观,意味着视野不受限制,也意味着遗漏即是错误

知识的“各归其位”与“格物”是等效的:万物命名的规则背后就是人类的知识体系,知识也呈现为物的命名和描述。人类历史就是认识和改造自然的历史,也是命名和取用于自然的历史,对自然的取用是人类的实践。实践是个人的,更是社会的,组织才是实践伟力的源泉。为了实现组织这一实践主体,人们学会了相处,相处的智慧也是知识,也呈现为物的命名和描述,只是不再囿于“实物”。

让知识各归其位,隐含了一个前提知识是有“本位”的!人们相信“世界”是一个合乎逻辑的整体,“物”是有其本位的,这很自然地意味着,知识整体也应当是一棵树(或任何便于理解的有序,比如大象,比如天书)。有序,是一种选择,或者说一种愿望,未曾获得形而上的指认。人类由少年成长为青年,发现除了自己别无可倚靠时,终将脱离“神”的抱养,开始自作主张!认定世界是一个整体,是人类一直以来的选择,只不过自“青年时代”起已是自作主张。而敢于自作主张的理由,则已是科学的自立,以及人类从未记录到确切的神迹(科学使得自然之威不再神秘)。

从任何角度观察知识之树,都是合法的,就像日心说与地心说,二者都是对太阳系运行的数学描述。哲学思想的差异也主要地在于角度、站位以及视野。如果视野受限(孤立的族群内,肯定看不到地球村的运转;科学时代以前,人们肯定看不到原子或微生物),那么“思考”必然不同。从这一点上讲,哲学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结果,而不是根据(人类的发展是攀登,哲学是山坡上的驻足,时代不同,所见不同),最典型的是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视野放大,目力成为制约。所以,哲学史必须在人类的发展史中,脱离背景的比较并无意义:历代先哲都绝无可能是掩耳盗铃或自欺欺人之辈。

先哲与“辩士/智者”的区别在其“诚意”:他是否有意遮蔽!哲学的思考,有人从形而上开始,有人从“视力”开始,有人从宗教传说开始,有人从说文解字开始…。所有的路径都是合法的,只要他不是以遮蔽为目的的削足适履!

但统观知识,确有必要寻找合适的角度,人的能力有限:简洁、直观总是有利于观察的。当代哲学应当走向天下关怀,打开自然和社会的全面视野:站在科学大陆上,展开关于命运的思考。否则极大可能是畸形的视野与偏执的思想。

黑格尔说:现实是本质与实存的统一。当观察的视角合于事物的现实(本来面目)时,规律性呈现,事物由杂乱无章变得可理解:有序,进而呈现为简洁、直观。或者说,所谓事物的本质,就是它呈现有序的那一面。格物,也就是打开视野,并在视野中寻找有序,以求简洁、直观。格物之论既不代表正确,也不否定其他视角的观察,它只是一种便于理解的有序:怎样的知识之树(怎样的世界)

描绘知识之树,可以借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

知识之树的质料是“物”。三生万物:自然之物、物用、意志(人的能动性本身,是本名而非命名)。物,关联着生而为人规定的立场和视野。俯视视野中,科学是对自然之物的识别和取用,科学拓展了物用。平视视野中,是平等的人格(自由意志)与相处,人们争夺、分配着自然和人造的物用,并创造了分配的规则:私有、公有以及共有(生而有之无需分配,比如阳光、空气、星空,比如仰望、思考…)。仰视视野,是人类聚居到一定规模,开始关于命运的思考之后,才开启的。人们总要追问人生的意义或目的,总有或乐观或悲观、或直观或客观的不同审视与猜想。每个人都可以审视命运,或抗争或顺从,似乎可以规划或逃避命运,又似乎只是徒劳:仿佛抗争与顺从、规划和逃避,都是命运的安排…。历史被关注。

人聚居成为社会,自由意志已在!自由意志是物用的根据,是利害和善恶的尺度;它不需要根据,本身也不以物用论。想象屏幕上的三原色点阵,每个人都是一个自发光的点(绿:生命值,蓝:法力值,红:怒气值)。当点阵杂乱无章地变换颜色时,屏幕呈现为无信号的雪花屏;当点阵着色并持续时,屏幕涌现出有意义的文字或图案。意志是主体,向上涌现:内部的矛盾,外部的组织意志。意志是主体即能动性,不同于自然和人造之物,它是社会的本体(不可再分)。社会矛盾,在微观上表现为每个人的倾向,即每个点的“着色”。(让社会整体呈现无信号状态,是‘解决’矛盾的方法之一)。

意志的涌现,服从测不准原理:测量意味着干扰。不受干扰的涌现才是真实的,那么,怎样才能获知民心民意?

知识的形式是物的描述:何为物,物将如何。科学是阶梯,攀登的过程就是视野拓展的过程,人仿佛在不断长大(科学使得气力增大、目力增强)。科学在它的视野(自然)中创建了格物表,命名自然万物;同时基于物性造物,造物的方法也是科学,所造之物则因用而名。在科学尚未涉足或不能伸展的领域,人们依据经验识别物性并造物,造物的方法也是知识,所造之物也因用而名。

人类聚居成为社会,社会性定义了善恶。人们创建了合作的规则:制度、习俗、道德、法律…;人们记录历史、编写故事,(说服、论证、恐吓、诱惑…教化)以使合作可能并稳固。合作的结果是物用的丰富以及私有产权,社会性的人格显现:产权ID。历史以及故事,都是因用而在的,“(言与行的)自相关性”使得它们不只是知识,它们都包含了意志,并作用于意志。

个人意志因认同而汇聚,成为组织及其意志(在国家层面上,是对外的主权,以及对内的治权),呈现为更为宏大的历史与叙事。宏大叙事也是因用而存的,不只是知识,它们都包含了利维坦的意志,因而都是政治的。政治的真理只有一个:以人为本,而人是有立场的,且因时因势而变。宏大叙事的造假方法,主要地是对立场的遮蔽或模糊。凡刻舟求剑者,皆已远离学术

知识的动力是数学。物的描述,本质上是视野中的数学:数学是无限宽广的草坪,认识世界是草坪上的赛事。数学建造了全部的知识:自然(包含人)在使用“神的数学”自行演化,所以伽利略称之为“无字天书”;人类在实践中发现规律性,就是解读“天书”,并表达为“人的数学”。知识的完整线索(含假定)是:“神”创建了数学,并律令基本粒子(或其他的,人类尚未理解的‘基本’)服从数学律->自然按神之意愿启动并演化->人类出现->人类生存求知的实践发现规律性(解读天书)<->知识及其积累<->数学知识。

借用古印度人的想象“世界在大象背上,大象在海龟背上”。其中“海龟”是数学世界本身或者说“神的数学”;“大象”是自然(不是自然界,而是一个可能‘大于宇宙’的概念);“世界”则是人类视野中的宇宙。相对于人的视野,宇宙已是一种无限!那么“大象”、“海龟”就只是想象,不是知识,它们已在世外。“世外”只能放入副本,可供想象,不作为知识。合法的知识建立在两个不能再分的同质性的界面上:科学视野中的基本粒子,以及人自身。二者的共同点是:都不再需要原因!只不过前者是相对的,是人类当前目力的边界,后者是绝对的,是“人不能否定作为人”的哲学直观。(直观:可知其然,不可或无需知其所以然)。

知识的目的是人的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知识是为人服务的:人是知识的尺度,也是知识的目的。人被抛入这个世界(人成为人:打通数学世界+自知有限),是知识的原点。想象帝国时代游戏开始的画面:拓荒者孤单地站立在全黑的地图中,视野只是他的立足…。他要打开那被遮蔽的地图,获得资源,以便打开更大的地图,获得更多的资源…。直到有一天,他确认地图已被点亮,科学时代到来。但他却更加迷惘了:地图太大,超出了他的目力!

拓荒者也曾怀疑当下的地图只是某种“一隅”或“一页”!但生而为人,已确立了他的不可移动的营地!营地的中心点是数学,是人的理性本身。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那么这是一个悬空而孤立的点光源:理性无内,它没有方向定义,只有“向外”。人不能否定自己作为人,即我思故我在”的哲学直观令理性合法:“点”被点亮。“人不能否定他人作为人,即人格平等”的哲学直观,使得孤立的亮点联结成为平面,仿佛大地!营地于是得以在大地上展开。

平等人格联成的平面无厚,但定义了空间的上与下。拓荒者应当向下探索,以扩展资源;也应当向上探索,合作成为社会。探索就是人类的实践:向下的,是取用于自然;向上的,是人类的文明;二者共同标定人类的生存。

站在营地中央,可以看见全部的知识。知识可能有“远近上下”之别,但都“朝向”营地。科学(以及全部关于自然的知识)的目的是物用,而物用是指向人的,人为万物赋予意义!社会学(以及全部关于人文、历史、美与善的知识),目的是人的相处与合作,人性就是社会性。知识属于人类,必定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的全部的知识,因“作为人”的平面而分开上下。下方,是以现代科学为中心的关于自然(包含作为生物的人)的知识,划归科学;上方,是在“以人为本”和“推己及人”的基本规则上,演化出来的关于社会的知识,统称智慧。科学,按照复杂程度和涌现关系,可以细分为四层;智慧,根据“主体”层级,可以划分为两层。(参见‘知识的层级’章节。)

人类基于智能的“进化”之路也分开了上下:工具使人获得了超出基因限制的能力;进化了的人们创造了更强大的组织形式和规模。科学拓展了物用,人类变得富足;富足的人类得以可能建设更高层级的文明。两路的合成才是人类作为整体的“进化”。人类若有天命,应是求证利维坦的终极:辉煌和不朽

知识本身呈现为阶梯,知识传承的形式有明显的足迹。文字本身、文字载体、记录方式、容量以及检索,进步的阶梯有迹可寻。数学作为符号体系的出现,是一个重大的里程碑,科学成为可能(参见‘历史视角’章节)。语言本身有明显的扩充趋势:现代语种都在跟随视野而扩容(汉弗莱先生那夸张的语言艺术,标志着英语的政治词汇容量)。随着视野扩张,知识呈现分科(大量的英文缩略词)…。哲学是在知识积累和生产力进步,统观得以可能时才起步的。

当知识的阶梯呈现在统观的视野中时,思想就有了锚。

与知识相伴的,工具也呈现为阶梯。材质方面:石器、青铜器、铁器;制备方面:打制、磨制、冶炼、制造工具的工具、设计工具的工具;能源方面:人力、蓄力、水利、用火、化石、电能、核能。数学逐渐纯粹:算符、公式、方程。人类的目力提升:显微镜、望远镜、天平、实验室…,科学的帷幕拉开。

当攀登的足迹呈现时,“人”应当不再卑微。

科学的视野中,可见两条清晰的脉络:物质路径和能量路径。由基本粒子(有限本体)向上逐层涌现,直至作为生物的人;能量在自然和生物界传递,形成清晰的阶梯和链条(参见‘科学视野’相关章节)。可以在科学的视野中宣称人的本质是格物表中的灵长类动物,或食物链顶端的一个环节,但不能在“作为人”的平面之上如此宣称,理由很简单:人不同意!人是知识的尺度,而科学也是知识!

当人在科学的视野中看到自身时,“人”不再游离

科学之外,还有更大的视野。科学家,是使用工具寻找“自然有限本体”的人;工程师,是制造更精密的材质和工具的人;科学与技术不可分。政治家是为工程师建造工厂和为科学家建造实验室的人;思想家是使合作(建造和运转工厂、实验室)可能的人;政治和思想不可分。社会学和自然科学只分领域,不分轻重!

当科学作为人的实践呈现时,“人”感受到了命运。

知识之外,人们可以展开想象,遨游在精神的世界中!但形而上的思考不在实践中。也许基本粒子并不基本,它们可能衰变;也许宇宙在数学上并不永恒,它可能归于热寂;也许地球只是某个外星势力的养殖基地,人类可能难逃火鸡的命运…。但人类文明不因视野之外的悲观而停滞,理由同样是:人不同意!

当思想自身的“边界”呈现时,“神”回归人心。

社会学的合法性来自“以人为本”。人们的目光可能长远或短浅,可能专一或大略,但出发点是人类的生存。“以人为本”为社会学设置了边界。起点处,是“人不能否定作为人”的哲学直观,人(自由意志)是自在自发的,无需理由、不被解析,且不以物用论。最高处,是国家的正义性,“天意自我民意,天心自我民心”是政治的常识,不可曲解、不受质疑或许有超越国界甚至视界的“正义”,但那不是否定国家正义的根据,同样因为:人不同意!

社会学通常作为文科,它确实不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取材验证,但这不是否定它的理由:文科与理科同样重要,它们是人类在两条路线上的探索。“文科无用论”当然是不正确的!重视科学和创新,不能走向科学主义甚至科学教。但应当检讨:哪些学科以及为什么被指责!学术本身是否有值得检讨之处?检讨的方向有二。

其一,外部反思。它在用词上仍然表现为以人为本(或许更恳切),但它的结论总是远离现实的:只有将全部的实存统统销毁,切换成全新的人和世界,正义才可能到来(不谈医术,要求病人‘回炉重造’的医生首先是杀人犯)!此类“学术”仍在西方社会学形而上的窠臼中,无论怎样的中国化,都只是“香蕉化”,不配称为学术!

其二,自身朽坏。当学术呈现为“回字的四种写法”或“to be的四种用法”或“竞争的四种曲线”时,它已经走向了自身的衰朽。或因新装效应,或因被择而用(应听众要求,关公可以战秦琼),学术渐渐演化成了“概念”积木上的舞蹈,孤芳自赏成为它的主要价值。此类学术与乾嘉之学有相似的境况,它们都走在末路上。

积木游戏的结果只有一个:倒塌。“概念”本身是知识,成为“典故”!当“典故”的门槛逐渐堆高,拒人于门外的时候,学术已远离它的初心。社会领域中“概念”的堆叠是自带风险的:它们是历史的,也是政治的,都在被塑造,在成为自己的过程中!(佛说某物,即非某物,是名某物。佛陀是洞明世事的智者!)

“学者”拍下了积木的各种造型,权力者从中选取并引导流行(某些造型甚至使用了胶水)。这样的学术是有害的,“害”才是其用!但这真的是“智慧”吗?当摆拍的造型占据船舱时,水面的风浪并未停息,船仍在水上!造型倒塌,将助力船的倾覆!翻船之下或有幸存,权力者早已备好救生艇。(一战、二战,都是旧船的倾覆,也是新船的启航!问题在于,下一艘新船在哪里?)

不诚,是求知之障。当理性被奉上神坛的时候,它已是新的形而上!政治以及它的延续(战争)都在“人的理性”之上:人不能否定作为人,而政治是人的主体性的向上涌现!关于人的预言,以及关于人类的宏大叙事,都是“因”而不是“果”。(理想的高下,要看它发挥的作用,而不是它的精致逻辑。)

知识之树允许任何方位与视角的观察,但“大地平面、营地中央”是坐标系和原点,任何的观点都要回到此处接受检验!地球村、信息爆炸、话语权柄,是当今的时代特征。时代中的每一个人,尤其需要确立知识之锚:锚定营地的中央以“不移”。立住自己,坚守自洽相容原则,奉行拿来主义,思想/学术才可能!

所以,并不是文科无用,而是自说自话的外部反思,和人云亦云的殖民残响,它们伪装成的所谓“学科”无用:自高门槛令其难以使用;概念游戏令其极具危险!现代科学带来的最大问题,不是核武器,而是人心的自大:文科“科学化”,经常是理性的滥用!理性的滥用导致原本坚实的思想基础变得泥泞(常识变得可疑,信念挂接虚无,良知无人守护...),越是所谓科学化,就越是危险。

科学的精神是怀疑,但目的是不疑!何况,人的主体性禁止科学穿透!

科学照亮了大地,现代人应当更加坚定、自信。不能因“神”的远离而放弃“善”的教导。

现代人构建自己的思想体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假信息、伪知识比比皆是!识别真伪,需要三个条件:站稳脚跟、看清本质、校正标尺

“人不能否定作为人”,是不移的立足处(脚下则是坚实的科学大陆)。这立足处排除了“神意”:天地相分,人神不扰;立足的平面定义了社会的棋盘:内外相分,“是”与“应当”不扰;平面之上的社会性就是人性:善恶相分,义利不扰。站稳脚跟,任何的“神圣”不能成为要挟我的理由;任何外来的“理性”不能命令我的价值判断;任何的借口或假定不能改变我的善恶判定。“义”是生而为人规定了的信仰,义不容辞!义利合一时,应为便是愿为!

几乎所有邪教都以末世说为根据,于是救世神圣,于是任何索求神圣;资产阶级定义了神圣的自然法,于是私有产权神圣,于是剥削神圣。自由神圣,于是集体主义被判定为恶;“民主”神圣,于是公权力被遮蔽,民意被消解。契约神圣,于是可以无视法哲学第一原理,于是政治可以刻舟求剑;法律神圣,于是遮蔽公权力,于是金钱可以构筑攻不破的城堡…。“启蒙者”的理性,只是“神圣”的外衣!任何的神圣或理性,都不能突破“是与应当”的分界,突破就意味着人的主体性被侵蚀。而主体性消解的后果,是恶行的免责和奴役的合法化。西方社会学的背后是种族歧视,是骨子里的高人一等!

中国哲学始终在求解“以人为本”!在知识大厦的五层上,是人的生存智慧:人是主体,“因果”是这一层上的客观。儒家仁者爱人:与人相处;道家道法自然:与外在相处;佛家缘起性空:与内心相处。历史唯物主义示范了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的路径。在知识大厦的六层上,有着可识别的律动:由人的主体性“向上涌现”的客观。国家是地理和历史的合谋,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人类文明呈现为可观察的有序。

文明的零点是人性的平面,方向是安宁富足,刻度是“礼”。文明就在人民最朴素的愿望之中:过上好日子!好日子是富足:私有财产和公共品的充足便利,以及宜居的环境;好日子是安宁: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公共品安全(不因‘特权’而缩减)。好日子可以具化为更具体的指标:较低的劳动强度,更多的休闲时间,更大的选择空间,以及宽松的人际关系(内卷本身是负的财富)等等。

安宁与富足呈现为人际关系之“礼”。礼是承认与尊重,不侵犯他人安宁,不侵夺他人财产,尊重他人即是守护自己。公权力的基本职能是维护世间的因果:主持公道,让守礼成为人之所愿而非负担。如果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那么守礼即是痴愚,教人守礼就是陷害!只有无需倚仗个人武力时,私有产权才成为权利,安宁与富足才能并存。只有安宁与富足同在时,安宁与富足才是真实的!所以,公权力是善,她保护着权利,因而承载着文明。

文明型国家”的内涵是:共尊公权力,“天下神器”成为实存

人们赞扬贵族精神,因为“礼仪”刻画着文明!文明,表现为贵族化,只不过不是少数人而是所有人的贵族化!阶级压迫绝不文明(上等人的每一份高贵,都建立在十倍的底层苦难之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公权力是社会生活的“天之道”,它致力于公平。

公平,起点是无分贵贱的尊重生命!公权力必须坚持“生命至上”,否则就是人性平面的塌陷,失陷的平面上莫谈文明!公平,是文明的底边,公权力必须扶弱(不是劫富济贫,而是禁止奴役,禁止私权超过它的边界),否则就不是公权力!中国历史上存在一条显著的演进线索:贵族->世家豪门->士绅->人民,目标是公平,方法是等级的压缩和流动性的增强。“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体制中的王权,不是公权力:无“公”,哪有公权力!

稳定社会必定贫富分化,过大的贫富差距确是社会动荡之源。但“平均”并不是文明的目标!文明不只有公平一面,展开的财富阶梯是发展的动力之源,也是财富的容积!提高底边和打开天花板,都是文明的建设。政治文明的目标是使“邦有道”,贫富分化但有度:止于作为生产和容纳财富的动力和阶梯。

文明,是一个“多面体”,只有当它的每一个面都平整时,文明才是光彩的!(种族灭绝,或许可以解决‘问题’,但无法构建文明:人性沦丧将导致底面的缺失,成为无法修复的黑洞)。只有上等人享有的“文明”不是文明,因为它蕴含了社会整体的不安。

平均主义和邦无道是左右两处深渊,公平,出于对深渊的恐惧。

国家组织的演化有迹可循:呈现出一虚一实。图腾虚化,部族的印记逐渐由具体的实存转化为某种虚化的精神。虚化背后是民族的融合,以及族群的扩大。权责实化,伴随着融合的,是公权力内涵的逐渐清晰,进而形成烙印,勾勒出“天下为公”。

当体量大到一定程度,当“和而不同”成为基本共识时,“天下神器”凝结,国家作为实体觉醒!她产生了意志。她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整体(一艘船),是所有成员的母亲!她爱每一个孩子,她在船长室刻下了守则:无我,以船为己身,以行稳致远为己任。

历史在求解“行稳致远”,或主动或被动:大船或小船,渔船或战船。当代中国人,生而已在大船上!历史最终怎样评说,不知不论,但中国只能是大船,分裂意味着文明葬送、神州陆沉!小说家可以设想假如没有秦灭六国…,但历史不容假设。

组织权力的演化呈现出阶梯:权力载体从土地迁移到资本(资本权力向前兼容了土地权力)。当今世界,金融资本正在脱颖而出,渐渐延展出第三层阶梯:金融可以统领资本。金融资本的权力与公权力是同阶的,它应当并入公权力,或者成为公权力。游离于公权力之外,意味着可能的买办或寄生!

人类文明是可观察的有序,有序呈现于适宜的刻度上。观世界,需要量值统一且校准了零点的标尺,形而上的标尺只有负值读数。文明,是世间事,要循世间尺度。

国皆有法,而无使法必行之法。人们期望公权力绝对公正,但任何时候,公权力都是人在执行,侵蚀总会发生。公权力的“零点”应当标定为“不被俘获”:贪腐渎职或许无法根除,但永远不能合法!合成谬误或许不能杜绝,但绝不可掩耳盗铃!纠正错误、感知和解决社会矛盾,是正值;公权私用、“合法”侵夺,是负值。

内政的基本原则是“责权对等”。公权力至高无上,因为她负有无限责任。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在于责任:为人民还是为自己!政治家遵守船长守则:“无我,以船为己身,以行稳致远为己任”;政客玩弄船长守则:“无畏,以己身为船,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国家意志觉醒的内在标志是:体制围绕“船长守则”设计。

中央集权不等于独裁:前者是船的操控性能,后者是操控指令的产生机制(如果中央集权等于独裁,那么健壮等于暴力)!意志觉醒的国家必定中央集权:操控性能是航船行稳致远的保障,中央集权是政府履行责任的保障。“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国家意志是国之“不可胜”:组织能力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没有之一)

人类社会是注定了的不完满:富足不是通吃,安宁不是躺平,自由不是任性,人权不是免责!公权力包含了国家的自律:对内,是民主集中制;对外,是国际道义。公权力必定包含强力。对外的一面,是国家财富和安全的守护,守护需要强力;守护是国家正义,它是“先为不可胜”基础上的与人为善(国强不霸)。对内的一面,内政首先是取舍,而取舍的背后必定有强力:目的是社会正义,它同时标注为罪犯的恐惧和平民的无惧。

在讨论法学的时候,讲论迹不论心,讲政治学的时候,却令中央集权等于独裁!而在他们的国际政治实践中,宰割不成便是尔等原罪!为以上披上合法外衣的人,都是恶虎之伥!假如鲁迅再世,那么先生会从他们著作的字缝里轻易读出‘欺诈’二字!并不复杂,遮蔽而已:政治学切除战争/革命,经济学剥离政治,伦理学避谈经济…。于是,满口国际秩序,却动辄掀桌子;宣扬市场经济,却时常干涉制裁;传唱自由人权,却惯于制造人道主义灾难!

世间没有红名机制,“神”也不插手人间善恶。但善恶就是善恶,不因“神”的缺席而反转或消弭。对外霸凌,对内欺骗,是政治文明的倒行逆施,不因两党或多党的囚徒困境而免责。国际社会也在世间,也有因果,没有所谓的偏爱或例外。

“国际政治”的内涵是演变的。对中国来说,十七世纪末(直至与沙俄在边界相遇)以前,外事的主题是天朝上国和兴亡继绝。十八世纪以来的三百年,国际政治是西方先行工业国主导下的全球化(殖民)。在这一浪潮中,中国是弱小和边缘化的,以至于人们以为国际政治的唯一形态是列强的盛筵,差别只在殖民者的暴虐或相对温和!工业化的基本完成,标志着新中国逐渐回到国际政治舞台的中央。国际社会,因中国的复兴而有了新的可能形态。

地球村、国家意志、霸权余晖…,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未来已来!大变局的现实是国际秩序的迭代。怎样的秩序以及如何更新,没有人能给出答案,未来是共同创造的。大国的担当将深刻影响时代与命运!所以,思想是这个时代的当务之急!中国应当完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回归中华文化的学术正统,回归中央之国的天下观。

中华文化是以人为本的:对内,是使邦有道,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是“先为不可胜”之上的文明示范;对外,是华夷之辨,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国强不霸、海纳百川的王者胸襟。公布中国的天下观,是为变局增加确定性,是担当,也是承诺。

...

知识,应当是两张地图:科学和智慧。

作者努力呈现它们的真实和有序,以为正在追寻着知识的“日心说”。

 

 

 

 

2023年3月

付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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