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篇(二四) 政治视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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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图景

“过上好日子”是每个中国人的祈愿,已经上升为国家意志。只不过国家作为整体,要在前面加上“平衡”与“长久”。于是,“可持续发展”成为“天下神器”当前意志的更为准确的表述。以此为目的的国家治理,是经世济民。它首先是经济,但不只是经济。

经济决定着一国的民生、国防,任何时候都是核心事务,但全球化时代,经济只是政治的局部。国际社会的政治博弈是经济学无可回避的外部性,经济学因而不能成为独立的学科!或者说,回避政治的主流经济学,要么无用,要么是骗术的一部分。

国家安定,可以用有限的物资营造出供销两旺的全面富足,国家动荡,则多少物资都架不住囤积。世界和平,各国可以发挥比较优势;封锁制裁,则所有的优势都毫无意义。优点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封闭,意味着无法以长补短,而不平衡正是弱点)。全球化时代,各国经济的外部性能量巨大,经济学家从边际处求证的改良远不能对抗这些外部的冲击:摇晃的船上,再好的技法也完不成作品。经济学那些精致的模型,作用可能是让人沉迷,以至于忘记了操船。

作者不反对经济学,但反对掩耳盗铃的经济学。那些以翻船为目的的成果或共识,只是政治行动借来的名目。经济学,因而有着双重的“新装效应”,既有内部的自我增益,又有外部心照不宣的奖赏。经济学在社会学领域,不能作为(自然)科学;掩耳盗铃的经济学甚至不能作为“知识”,掩耳盗铃的手法才是

经济学通过“模型”实现与数学的联结。建构模型是一件需要良心的事,对“外部性”的裁剪本身关联着政治,可能形成遮蔽。其分析结论也基本不具备经济政策的指导意义。

象棋中有许多精彩的“排局”,它们增加了象棋的趣味性,也有助于提高学生的残局功力。但“排局”不是真实对奕,“正解”并不导向实战的胜利,对手并不配合着走向我期待的局面。

经济是一个复杂体系,任何的模型都不能反映完整的经济图景。只能用于显示某个切面或脉络。显示的目的也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找到问题,经济的问题通常不是经济。

想象一个果园,果园中有各种果树,果树上结出“水”果。园丁定期摘取一定比例的水(果),存入果园的水塔中。剩余的水,一部分汇集到果园的水塘中,另一部分滋养枝叶后渗入泥土中。树枝可能会脱离母树,成为一棵新树;树根上也有可能长出新树苗;树下的泥土中也可能长出新树。新树的成活需要从水塘中获取一定量的水。于是果园面积随着果树的增多和长大而扩张。

园丁负责从水塔取水养护篱笆、平整土地等;有时会根据各处干旱情况从水塔中放水灌溉。随着果园面积的扩大,园丁可能要抽取地下水补充。果园中并不是只有果树,还有一些其他树种。比如冬青,不结果,但却是园中的景观或分隔;地上也可能生出毒草。

上述场景中,政府是园丁,果树是企业(典型的组织),冬青是非营利组织,毒草是非法组织,叶落归根的泥土是人民,水塔是财政资金池,地下水泵是央行,水塘是商业银行,水代表货币。水有两种形态:水塔和水塘中的水是“高处”的水,含有势能;泥土中的水是“低处”的水,不包含势能。高能的水可以用来做功,低能的水不能做功但有利于水土保持和植物生长。果树就像是潜水泵,通过根系把分散在泥土中的水吸取并提升上来,成为高能的水。果园中的水始终处在循环之中,若不计损耗,那么总量保持不变,除非园丁抽取了地下水,或者把水塘中的水放掉一些(防止漫堤)。

对园丁来说,水是储能方式,也是调节果园环境的手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用处。园丁可以根据需要抽取地下水补充进果园生态中,也可以在湿度过大时选择排放部分蓄水。园丁要保持果园的整体平衡,有利于作物的生长,既不能旱,也不能涝。

某个时段,果园各项条件适宜,大量的新树成长,果园面积扩大,园中的植株密度也增大,果园一时兴旺起来。果园总蓄水以及水塔、水塘的容积都急剧扩大(可能数十百倍扩张)。园丁抽取地下水并无外来限制,但地下水本质上是果园中的水渗入了地下,不是凭空而来的,过度抽取只会导致地陷。园丁认识到:果园的生态平衡是极其重要的,只有水循环顺畅了,果园才能长久兴旺。

对于国家来说,货币是驱动社会运转的能量。财政资金不是为了占有,而是要花出去,花不出去反而是问题。财政资金与企业资金的不同之处在于,政府可以用财政资金来驱动指定的任务,比如基建、国防、教育、医疗等;企业自有资金则主要用于扩大再生产,包括成立分子公司,或创立新企业。信用货币时代,央行可以根据需要增加或减少货币总量,取决于国家的经济总规模。

园丁要定期拔除毒草,因为毒草破坏生态,导致寸草不生;要防止景观树种变异为果树,因为景观破坏也会紊乱果园生态。传销、诈骗、赌博、邪教、黑社会等等非法组织是社会的毒瘤。非法组织的真正危害不在逃税,而是对社会风气的破坏:如果承认非法所得,那么相当于鼓励盗窃和欺骗。政府肯定要追求干净的营商环境,但却很难做到防患于未然(只能亡羊补牢)。

附带正告某些人:在中国搞非法组织是一件风险大于收益的事!道理很简单,打击非法组织,不仅是顺应民意为民除害,还是公安、司法机构的业绩,市长还希望能增加财政收入,想不形成全社会的合力都难!

园丁要及时处置朽坏的果树,轰然倒下的巨木是果园生态的灾难:周边的小树可能被拔起或碾碎,尘土飞扬还留下巨坑。不同国家对企业破产的处置方式不同:有限责任国家选择依法行事,一套有言在先公平合理的切割、变卖、理赔下来,完事各回各家;无限责任国家选择政府亲自下场(托管),财政承托防止危机扩散。

企业破产,可能成为一桩生意。假如一家企业不关注生产经营,只管以高薪或者关联交易等方式输送利益,就可能走向借新还旧(甚至借新还息),进而形成大而不能倒的态势。这种企业制造了巨大的社会风险,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这种情形无关国企私企!某些人把企业当作了提款机,其本质是诈骗。政府托管面临倒闭的企业,必须分辨其中的差别,并依法追究诈骗行为和非法所得。无限责任的国家不可能允许破产成为生意,损失绝不仅仅是财政负担,更大的损害在于人心和社会秩序。所以,国家绝不可以把“破产法”当作目的,“交给法律”意味着推卸责任!

就实现国家功能而言,企业(组织)的作用是为货币赋能,即通过生产经营行为把个人手中的货币抽取上来,以税赋形式上传财政资金池。我国近年的财政收入中,增值税+企业所得税约占三分之二。政府的作用是用好财政水池的能量,建设安全、美好家园,就像园丁对果园的管理:肥沃的土地和适时的灌溉,是丰收的保障。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是否健康,就是要看货币的循环是否顺畅,看政府对高能货币的掌控能力。就像看一个人是否健康,要看血液循环是否正常,从心脏泵出的血液中蕴含的能量能否驱动身体各项机能。

不同的果园可能气候不同、土质不同,也可能园丁的理念不同,因而可能呈现完全不同的生态。如果果园的池塘与外部的水域是连通(自由交换)的,那么果园生态会进一步表现出差异。

假定园丁只有管理水塔的权力,另有一个管家负责管理水泵和水塘,那么园丁的职责将发生变化。此时,他可能只负责摘取水果、养护篱笆(假定是毛竹做的)和按计划浇地。这在果园初建时并无问题,因为土地肥沃,果树可以在任何地方茁壮生长。但随着时间推移,某些地方的土地肥力下降,于是一部分果树移植到了邻家果园,另一部分逐渐聚拢在几块维护上好的土地上。

园丁总是面对水量不足的问题,于是只能保障重点区域。他已经控制用水了,没有果树或者不结果的区域已不再浇水,但还是不够!园丁很无奈:其一,如果园中的毛竹长成了,那么他就要更换篱笆(不用更是浪费),他还不能砍掉毛竹,因为管家不答应:水塘需要看护!其二,许多果树已移植到了邻家果园中,原因要么是那边土地更肥沃,要么是邻居园丁收的少,他想移植回来,但种不活:土地已经沙化!其三,管家好像五行缺水,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更多的水,水塘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园丁想让管家放水浇地,但管家忙于戏水(包括水漫别家金山),根本不理会他。于是,果园大部分区域还是持续干旱,园丁的水塔水量还是不够。

这家果园中出现了明显的分区。几块养护很好的土地上,果木茂盛,枝叶参天(但摘取水果较有难度);大部分区域则干旱贫瘠,只有一些类似沙棘的带刺植物。好在毛竹林还长势良好,水塘堤坝也有一些奇怪的两栖植物能为水塔补充一点水。

园丁试图改善水塔缺水的处境,他发现沙棘也能结果(虽然有刺)。终于有一天,园丁决定承认沙棘也是果树,这样多少能改善一点缺水状况。当然他也知道,沙棘这种植物有可能导致土质进一步恶化(它的根系几乎可以强迫土壤释放最后一滴水)。沙棘有刺扎手,要想摘水果必须戴手套,于是他要种植亚麻。

园丁之所以下得了这种决心,是因为管家早就示范过了。管家认为果园生态的关键在于土质,于是让园丁定期把园中的泥土过滤一遍,以便清除其中的致病因素。土质是否改善不知道,但管家水塘中的水却是稳定增加的(增加的幅度可达20%每年)。

随着管家所属的水域面积增大,水塘变成湖泊。大部分邻家果园的水塘都和湖泊相通。管家要求邻居园丁打开闸门,水的天性要自由流动,谁敢不开放,他就是违背“水性”的!邻居家果园规模较小,稍微有点风浪,水塘就会漫堤。管家发现了这一点,有时会应园丁的要求给邻居们漫一下堤,他家果树就有可能移植到自家来。

(以上,毛竹、沙棘、亚麻等都是胡乱借用的。)

果树移植的意愿主要取决于生态。养护不好的果园土质沙化,存不住水和养分,则生态恶化。果树要有汲取能力,但过度汲取不行;土地要涵养水分,但沼泽化不行。这就要求园丁具有对果园生态的感知和干预能力,并负起维护果园生态的责任。

现代国家,税收主要来自企业,但最终要落脚到居民消费上。居民消费取决于人口数量、收入水平、消费习俗等。如果看主要发达国家消费市场的情况,会发现居民的许多消费理念都是被灌输或被引导的,各种软硬广告充满视野,潮流、时尚、娱乐甚至某种生活理念都是莫名其妙的兴起。这背后都是资本的盛宴,也是经济繁荣的推手。这种趋势是工业社会生产过剩的必然。

如果政府是负有无限责任的,那么她会本能地排斥这种消费观念,因为那不是真实需求。供给过剩是富裕国家的常态,表现在社会思潮中就是推动天性的解放以及之上的各种多元化。这种经济模式肯定会造成浪费,但它总要发生,或急或缓而已。国家意志无法与之对抗,只能疏导和教化,并关注风险。

果园生态的恶化往往是园丁的失职造成的:沙漠化和沼泽化都是灾难。社会风气的恶化往往是从政府(公职体系)开始的:如果政府把某些组织合法化,那就意味着承认其行为逻辑。比如毒品交易,毒品的成瘾性会榨干吸毒者的每一枚硬币,消费的需求是强劲的。如果政府只管收税,那么毒品交易合法化将会开出极为可靠的税源。比如医疗,需求也是刚性的,以营利和税收为目的的国家医疗体系必然双重地增加国民的负担。比如黑社会组织,注册企业并正规纳税(洗白),政府会不会对其非法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假如你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城市的市长,你发现了一个疑似诈骗团伙,那么你是否会选择等到这个团伙诈骗成功并挥霍之后再动手打击?你真的能抵御充实财政的诱惑吗?同理,如果你发现了传销、邪教、黑社会组织呢,你是否会选择养肥再杀或者合法化?如果不考虑社会危害,这类组织毫无疑问地提升了本市的消费!如果政府只在意GDP或税收,那么她很难抵抗“发展本地经济”的诱惑!在资本做主的国家,你无法做一个好官员,你也在人性必须接受考验的悬崖边上,何况资本豢养的各种专家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借口,比如“法治”,比如“自由”。

无限责任政府首先要考虑的是社会影响。被骗的群众,以及这些非法组织的成员,身后是一个个的家庭。政府不仅要设法为群众追回损失,还要对走入歧途的人员进行救治,还要为社会风气变坏带来的隐性损失负责!打击不力,将是各级政府的失职!

判断政府责任有限还是无限,只需看关于政府“失职”的定义。

园丁可能被管家牵制甚至剥夺权力,园丁的专业和努力,不能挽回生态的恶化,果园可能不得不废弃。或许园丁早已知道结果,他只是假装不知道;或者园丁是管家的同伙,水塘是两人共有!但为什么没有人管?果园的主人在哪里?

果园原本是有主人的,但已因失职而被剥夺了权柄。园丁最初的想法一定是“要做得比有主人时更好”,管家也曾为此作出承诺,果园也的确曾经兴盛。但由于失去了约束,两人行事逐渐变得放肆起来,渐渐成为和(他们曾经憎恶的)果园主人一样的人。

地球上的果园大致可分为三种。一种是果园主人自任园丁,但不怎么关心果园的生态:收成足够好,至少对他自己来说足够好;或者有心无力,尝试浇灌也不见起色,就放弃了;但如果有人试图抢夺或者承包,他总是反对的。一种是没有主人(或放弃、或剥夺),但管家已自居主人,园丁只好投靠管家,两人共享了果园。一种同样没有主人,但园丁包揽了全部权力;他不能承认管家的特权,果园中矗立着图腾柱,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干不好的后果很明确(已多次上演):图腾柱的倾倒将伤及园丁。

无论哪种情况,果园的管理者(主人、园丁、管家)都没有直接的“上司”,没有人或意志可以在现实中约束他们。果园无人管理肯定不行,杂草、毒株的生命力总是强于果树的,失序的果园将退化为野蛮丛林。于是,再怎样担忧,果园也要任命园丁。约束园丁的可行方法是共同的利益,以及果园崩塌先伤园丁的警示。管家暂时无法约束,他拒绝利益共享,并且总有办法免于果园崩塌的伤害。除非所有的果园联合起来,禁用或制衡,否则只能任其逍遥。

地球村时代,所有的果园早已接壤,所有的水塘已经连通,管家的水域越发广大起来。管家仇恨那些设置了堤坝的果园,因为他的水流受到了阻挡。

​世界其实很需要一个大管家(甚至可以默许部分特权),但不需要一个总想兴风作浪的法外之人。

地球村有成为一个大果园的趋势。这并不是哪个人的愿望,而是“合作”确实有赏:村中有大量的闲置耕地,若能利用起来,村子将更加宜居!园丁们可以联合起来,兴修水利、轮耕轮作,他们甚至设想着果园的自动化、风调雨顺,每个人都将有更多的闲暇…。

园丁委员会面临的最大阻碍是管家。管家的势力来自他掌握的巨型水塘,数百年来,管家已经换了几任果园合作者。在果园兴盛的时候,管家是园丁的助力;当果园衰败时,他总是能找到新的果园,开启新的篇章。园丁们不是不知道管家的品行,但又有谁能拒绝这凭空而来的助力呢?何况,如果园丁拒绝,管家会以他为敌,动用全部的势力来威胁和利诱!

“神”的视角下,金融已经成长为地球村中的巨兽。它不同于普通的利维坦,它甚至没有实体,但它已觉醒。它的意志可以左右利维坦的行动:利维坦们争斗的背后,总能找到它的影子。“神”在注视,人类将会怎样驯服这头巨兽?如果成功,人类将获得它的助力,演出全新的精彩;如果不能,至少过程惊险。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人类驯服金融巨兽的一次机会。但机会也意味着巨兽的负隅顽抗: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风险。

历史的潜流

国家是地理和历史的合谋。参与合谋的是一组“势能”,它们或急或缓,或隐或显,合力推动着历史的巨轮前行。政治的视野中应当包容这些“势能”,或顺势,或遏止,或旁观。

首先是聚合之势,在中华大地上表现为统一的大趋势。道理很简单:统一之后的国家运行代价最低,分担到每个人身上的压力最小,使得这片土地的承载(容量)最大。聚合之势只受地理限制:交通、通讯决定着中央权力辐射的半径;天堑、贫瘠决定着边界。科技进步(生产力发展)将改变半径和边界的可能性。

聚合之势在历史和地理未能造就中央之国的区域,同样在起着作用。表现为和平时期域内各国法条的互认、趋同,仿佛某种力量在侵蚀着国家的既定边界,使之模糊。如果没有其他因素抵消,那么聚合之势最终将消弥人为的边界(全球化因而具有持续性)。

两千多年来,中华大地上统一或谋求统一的历史,已经把“国家统一”四个字刻印在了人心上,这就使得聚合之势在这片土地上尤其强大,几乎成了“天下神器”上镂空的铭文:统一是不变的目的,不谋求国家统一的政权,其合法性也不完整

聚合之势的背后,是“社会”的本意:认同和互助,社会性就是公共性带来的互利。理论上讲,如果所有人都守法,那么“国家消亡”的社会将提供最高的容量(最低运行代价)。

无组织(国家消亡)的可能性位于“想象的历史轴线”两端:一端是老子推崇的“小国寡民”。但小国寡民只是理论上的曾经!组织会在人群聚居时自发产生,到达一定规模就会形成国家。理论上纯水可以成为过冷水(低于0℃但不结冰),但自然界不满足这一条件:杂质、扰动不可避免。只要有一点杂质或扰动,结冰就是必然。只要有一个人的想法不同,组织就是必然,进而国家必然。另一端是孔子勾勒的大同社会(马克思描绘的共产主义):阶级消亡进而国家消亡,于是所有的社会资源都自动用于改善人们的生存。

现实可以期望的,不是“人心复古”回到小国寡民或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而是在“轴线”上找到那个适宜的点,使得组织(国家)的费效比最高。既然国家总会产生,那么哲学就可以且只能追问:人们当下可以期望什么样的国家。仅从运行代价来看,聚合是当然之选。对中国来说,现实可以期望的就是奉行“天下为公”的统一大国:跳过要不要完成统一的讨论,关注如何实践“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意味着国内一家,转移支付成为常态,国家机器必定要表达“抑强扶弱”的一面:并不是真的“抑”,而是确有倾向的“扶”!但在感受上,这就是“抑强”。

总有些人试图制造对立,仿佛国家政策取决于意识形态,仿佛只有两个极端可供选择!事实上,政策“倾斜”的力度是一个连续量,可以根据需要来调整。国内时常出没的“国进民退”之论,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代言:希望政府听到那一侧的呼声。权力的博弈始终存在,但内政就是取舍,因而尤其需要政治家的智慧。“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政治就是审势,前人总结的道理,现代人没有理由不懂!

上述(关于统一的)结论并不绝对,这只是势能之一。不能把视野限制在“理论上的最低运行代价”这一个维度上。第二项的生产力(社会的本质能动,不只是技术,还包括人口增长)也是强力的,并与“运行”直接相关。

生产力是社会领域最活泼的能动性和最本质的推动力。生产力进步的最直接和最强动力来自国家之间的竞争。人们可以谴责春秋无义战,可以谴责欧洲近代的战火连绵,但不能否认战争和对抗是最大的推力!现代科学绝无可能从“小国寡民”的土壤里生长出来。

纵观世界历史,野蛮往往和侵略相伴。入侵往往由相对“落后”的一方发起,安定富足的一方则通常怀璧其罪。“落后就会挨打”现象反倒是只在科技形成代差的近代才出现的,落后也只是战争水平的落后而不是文明程度的落后。抛开事由和是非,野蛮意味着生存环境恶劣,人们在与大自然的斗争中艰难求存,优胜劣汰的生存压力使得人们身体相对强健、杀伐相对果决(人命如草芥)、道德感相对匮乏(生存压力剥夺人性),因而有更强的战力。与之相对,文明意味着生存环境改善,人们相对平和、武力相对趋弱。

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不能用于正义性叙事,但却是一种真实存在。西方经济学宣扬的“看不见的手”以及“政府是必要的恶”,也是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市场化,背后的根据就是竞争能够激发活力,于是政府只要管住市场秩序使之不发生暴力的外溢,就可以收获创新能力和经济活力。生意人总是“很文明”的,所以国家机器的责任,就合理设定为防范暴民对市场的冲击。

无论西方学界如何粉饰,资本主义国家的性质就在那里。活力,多么正能量的经济学词汇!但在市场经济中,活力就是鼓励竞争,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法无禁止即可为);活力就是完成销售,可以是民众不得不买(哪怕借贷,哪怕昧上良心:医疗、毒品、枪支合法化,以及囤积、投机)。等到法律补上漏洞时,“非法”已经发生,所以“法律健全”不仅是勋章,还是耻辱柱。市场经济所提倡的,是心照不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意识形态只是一面旗帜,并非来自世外的律令。并不谴责或鼓吹什么,只是试图展开视野,提醒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取舍的倾向性,总要显现国家的性质:国家是为了谁的!在不得不运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竞争时代,是否应当兼顾公平?天下为公,要求兼顾:要求时刻提防政权被利益集团绑架;要求政府不能只听谁的声音大,而应有自己“居高临下”的判断;要求政治家代行国家自律所需的“否决权”;要求国家机器保有不向任何势力低头的能力。

无论哪种社会制度,发展社会生产力(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都是必负的责任。共产主义所要求的阶级消亡,其前提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社会产品极大丰富、人们的思想高度统一。在“达标”之前,没有人可以忽略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中央关于“非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的论断也就不可能改变。那么,某些人在担心什么?无非是中共中央的政治权力!各路言论所求证的宪政与法治,不过是想要解除头顶上(不能俘获)的公权力的“威胁”,这在西方社会已经实现!因而西方的社会学都在论证解除公权力威胁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对公权力的警惕:防止它脱离“天下为公”所授予的权柄。但警惕(甚至保持一定程度的敌意)不能越过“为公”的边界:以纠缠或否定公权力为目的。公权力是社会的必然,打倒一个政权的全部努力只会得到乱世或另一个政权。

公权力是“善”本身,它包含了“顺应”。政府应当敏感于生产力推动的社会思潮的变化,及时修正因时势不同而变得不合时宜的恶法恶政,这是真正的担当而非错误!历史由人民创造,政治家可以引导(担当她的自律),无法逆势。

第三项潜在之势是“纠错”:总结前朝失误,避免重复犯错。从更长周期来看,政权更替可以视为“拨乱反正”,开国者的任务之一就是纠错!在中国古代,会以“祖训”的形式向后传递,于是“纠错”会成为一项长久的事业,于是各种可能的僵化与挣扎…。“纠错”的势能可能会递减,但通常会一直延续下去。

选举政治(多党执政)的初衷,必定包含了“纠错”:期望可以在政权和平交接的过程中,实现政策的纠偏。但当政治和资本合流时,纠错机制就变质为利益集团的争斗,政治的视野被各种焦点话题吸引并约束,变得不再“真实”。而此时,失效的政治制度本身,已经成为某种不可违背的“祖训”。

如果因此得出“灵活性、适应性”就是政治的正确,则未免过于简单!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僵化固然有问题,灵活同样有其不利的一面:“朝令夕改”的帽子并不好戴。“变革”需要形成共识、合力,而共识如何形成?必然涉及反思和批判,必然导致价值观的变动(无法避免否定,对前人的否定,也是自我的否定)。

政治家总是要“担当”:不能变的时候,要有战略定力;需要变的时候,要敢于决策。而问题在于,“神器”不言,没有让所有人满意的决策(包括不作为),何况所有人都满意也不见得就是“神器”的意志。无论怎样,中国需要政治家的“无我”,需要政治家“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纠错”本身无可指摘,但其中的度很难把握,“矫枉过正”往往难以避免。而随着时代的变迁,“错误”的土壤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于是,当初的措施本身成了某种Bug,并且由于是“祖宗之法”,所以很难消除。从利维坦的视角来看,新生的利维坦已在基因中植入了“纠错”的片断,即使环境改变,基因的刻录仍在。

关于纠错机制,不是对错或优劣,也未必需要找到解决办法(因为并不是错误),但应当在视野中容纳它。无论是自我的审视,还是对他国的观察,视野的缺失将造成误读。

第四项是“生命周期”。没有千年的帝国,无论如何昌盛、怎样预防,“疾病”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机到来(未来不知,但历史已如所见)。就像生命体的基因之中已经内置了衰老,国家也在起伏轮回之中,仿佛宿命:统一,蓬勃、兴盛、安逸、锈蚀、板结…,等待内忧外患的爆发。以中国历史观之,周期不超过三百年。厚重的历史让人悲观,周期律可能并不容易克服。都知道官商合流、阶层分化是国家走衰的主要原因,但“克服”却并不容易。

但就算明知道生命总要走向死亡,人们不会也不能停住长大的脚步;就算有“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的觉悟,人们也不愿停下追求幸福的脚步。没有人能想到消灭公交扒手的是毫不相干的移动支付,没有人能预见周期律将怎样上演!忧惧并无意义,讨论周期律只是为了不使视野被遮蔽,不是为了裹足不前。

可以期望的是,科学时代和工业化,为人类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人口负载的天花板已经打开;调整、适应的余地已经远大于农业社会;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得生产力(发展性)被纳入视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下为公的大同之世,未必不能成为现实!事在人为、遇事做事,守好“天下为公”的正道而已

第五项是“思潮”。放在历史的长周期之中,思潮(人心倾向)是一个短周期变量,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思潮涌动的周期约为三十年,三十年为一世!这种涌动与第三项(纠错)有某种相通之处:两代人之间在代沟之外,还可能有某种“纠错”的意向。

思潮上涌,成为政治的诉求,其所承载的周期波动,往往表现为政策或路线的摇摆。可以观察到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评价、艺术和审美的潮流、学术方向、教育理念等等的起伏或摇摆。只要是科学还不能给出断言的领域(几乎所有的价值判断),都有可能跟随思潮起伏。而这种起伏具有周期性,峰尖或谷底都不是真值。不必憎恨或谴责什么,只要不走向极端,思潮的波动起伏无需也不可遏制。

在上述周期性分量之外,思潮中还包含一个持续上升的分量,可以作为第六项。它来自人“求变”的本性,取决于积累,周期通常不固定。砍倒岛上最后一棵树的人,并不以为自己是森林消失的罪人,因为他从未见过森林;为和平的骆驼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人,也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从未经历战争(可能有些好奇,甚至会为‘终于打破的僵局’感到荣幸)。前人的告诫(战争不可控)随着时间而消磨,而改变的冲动却越发强烈。战争是所有人应当反对的,但它总会到来!…政治的“墨菲定律”。

如果历史是一条河流,那么上述几项是已知的“潜流”。科学的作用,只是让人们可以更清晰的分辨,并不能消除它们。已知之外,还有一些偶然(或自然)因素在发挥着影响。比如气候,等温线、等降水线的迁移,无疑会深刻地影响历史的走向;比如新资源、新大陆的发现,无疑会改变国际的格局。

生产力的本质能动通常是缓慢发生的,但有时会突然加速,仿佛堰塞湖冲破了它的堤坝。假如人类实现了可控核聚变(取之不尽的资源,极低的成本)!那么,由煤炭、石油、天然气构成的国际能源格局会怎样?汽车行业会怎样?中东会怎样?上述影响以及对影响的预判,都在政治的视野内,它们都是强力的影响源。

人类或许不能改变那些既定的以及偶发的流向,但不能忘记或遗漏它们。视野不全,将导致判断失误,前路可能因而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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