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需要什么样的节奏

官网最近有个蓝V,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刘慈欣和《三体》杠上了。笔者认为,还是有必要反驳一下的,本文算是半个流浪地球的影评,剧透警告(不会还有人想看球2还没去看吧)。

一、什么是科幻。

       科学幻想题材的艺术作品,无论是游戏、小说、电影等等,最基础的属性,并非“科幻”,而是【游戏、电影、小说】,换句话说,它作为艺术作品,必须完成他的本职工作。

       在这个基础之上,科学元素,包括并不限于设定描述,作用描述等等段落在整部作品结构中的地位所占的篇幅,按照不同的分类标准,又可以分为譬如硬科幻、软科幻,太空歌剧、硬核科幻等等(非科幻不算科幻小说)。

       包含科学元素的,并不一定是科幻作品,譬如以《寻秦记》为代表的一系列穿越题材的作品。人物进入相应环境伊始,是通过幻想出来的科学技术来实现的,但是之后的旅程,和科学幻想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其中最特殊的,是《临高启明》,《临高》的问题在于,它不像《九州》系列是多作者创作多部作品,设定虽有交叉,更多是在一个统一设定下的独立发挥。作为一部从严谨角度出发,多个作者做的时间线要在逻辑上贯通。且不同作者文笔不同,导致这部作品,虽然是科学幻想,但并不算小说,更像是一部设定集。

       笔者讨论一下《流浪地球2》的定位以展示不同科幻内部不同分类标准导致的评价差异,首先,《流浪地球2》是硬科幻,同时,以观众观看感受为主进行分类,它也属于太空歌剧。片中的装备的表现和应用,毫无疑问是硬科幻的手法。但是,我们考量一下电影表达的主旨——“智械危机”,和太空电梯、炸月球等一系列桥段之间的关系,会发现,所有这些硬科幻内容,并没有直接反映出数字世界的冲突:这些内容标志着影片必须回归人文主题,并不能达到以展现技术装备的应用为主,以人物情感作为升华主题的手段。

       换句话说,你把背景改一改,改成大禹治水或者愚公移山,吴京送花也不会有违和感,王智把生的希望留给丈夫儿子父亲也不会有违和感,李雪健老师说我们的人一定会完成任务更不会有违和感。在这点上,和《球1》比,《球2》的各方面表现直接高了一个层次,但二者的分类是有细微差别的(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小鲜肉削弱了人物给观众带来的观感,导致球1更硬核,笑)。

       当然,笔者并非是在批评《流浪地球2》(因为我还没开始批评它),相反,它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上述内容仅仅是为诸位读者思考什么是科幻提供一个分析思路。

二、科幻为什么服务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回顾现代科幻作品的历史,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开始,西欧的近现代国家体系便逐渐成型,全面战争体系下,必然要求全体国民的素质提升。

       那么好了,在不少人都懂计算,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机械设备以后,科学幻想和骑士幻想,对于中下层民众而言,哪个题材更具备吸引力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回顾我国近20年网络小说题材的变迁,也可发现类似的现象,早期的网文以奇幻题材为主,逐渐转向以仙侠为主,背后反映了中国国力从弱到强,国民自信从低到高的过程。

       如果回到20年前,《流浪地球》《球型闪电》还在杂志上发布的年代,中国人拍《流浪地球1》《流浪地球2》恐怕没人会来看。不仅仅是因为刘慈欣名气小,更因为观众根本不相信你拍出来的内容,无法带入到你描绘的场景里,一如今天舆论场里的《集结号》《八佰》《金刚川》一样,从艺术角度这三部作品都能挖掘出闪光点,但观众买你的账吗?

       今天为什么到了党中央可以提倡科幻作品的年代?——扶贫攻坚战。人人都能买得起手机的时候,你讨论数字生命,下棋的老大爷、开车的司机师傅才会接的上茬,否则光靠水军互相转发,能吸引来什么外部资金?(金主上你一次当,还能上你第二次当么)

       讨论到这,我们可以说出一个结论,现代科幻,就是在国民素质整体提升,国家组织能力提升以后的产物。这背后反映了国家需要全体国民的素质提升以提高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同时国民在经历新形式下的劳动以后产生出新的精神需求。

       现代科幻作品,必须,也必然是为广大消费者服务的。

       在这个过程中,消费者对于科学设定的讨论既是科幻作品带来的社会新风气,也是促成科幻作品进一步发展的必要条件。经常接触网文的水友可能知道,历史题材的小说,从作者胡咧咧,到引经据典,从一开始设定个历史环境,随便抄诗就能崛起,到这两年的一些小说更详细的描绘政治斗争中各方的表现,章评发挥了卓越贡献。这里笔者需要解释一下,并非是说,章评指导了作者怎么写,而是章评指出了“皇帝穿着的新衣是什么”,改变了更多没有精力、能力、意愿了解相关知识的读者的认知,从而在整体上改变了市场的消费习惯。

       从这个角度看,科幻作品在符合逻辑方面,既是消费者的向它提出的要求,也是促成它自己进一步发展的源泉。反面例子就比如这二三十年,辣鸡精神食粮把观众从看《三国演义》《西游记》《大决战》变成了更喜欢看《三国演义》《西游记》《大决战》的人,之后还有导演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来说中国观众是辣鸡观众。俺寻思,这不是你自己培养出来的么。

       所以同时,它也是在为自己的产业服务,消费者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因为这一点标志着,并不是你喜欢的对你、对社会就真的有用,批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是必须的。

三、个人对《流浪地球2》的批评

       在讨论科幻作品需要什么样的批评意见时,笔者必须先从说出自己对《流浪地球2》的批评意见,否则无从展现价值观:

       前文也提到了,我认为《流浪地球2》的主题是“智械危机”,问题在于,智械危机是一个伪命题。早期的美国机器人相关的电影也并未采取让机器人背锅的描绘手法。

       人类的本质是信息,电影开头这段话我是赞同的,但只有脑部信息遗存的,肯定不是人,至少人类的情绪是多组织多器官共同作用产生的。——这也是球2潜藏的价值观,一个典型的片段就是刘培强在面试领航员时,面对550W的刁难,选择是向一旁观察的科研工作者发难,认为是他们要提问。

       为此,必须要讨论清楚,为什么美西方的一些艺术作品设定里,AI会成为人类的“敌人”(譬如大名鼎鼎的《守望先锋》)。

       在早期的美国机器人电影中,对个人英雄主义的描写,是某个科学家,发明创造了XXX,然后他的造物,脱离了他的控制,对整个人类社会造成了影响。在近些年,AI技术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下,很多设计AI的工程师,并不会预料到AI会做出什么选择。这和早期AI编写逻辑是有差异的。

       一个早期游戏的AI,行为上会完全遵守设计者预设的行为逻辑,这也导致了有些游戏制作者实际上玩的很菜,所以他设计出来的AI,很容易就被玩家破解。柯洁大战AI的事件,已经证明AI设计师只需要设定AI如何“学习”,并不需要懂得围棋本身。所以早期的机器人电影走向今天的智械危机设定,看起来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这背后的伦理问题是,早期的“智械危机”主题,并未排除人类本身的责任,即你的造物对人类社会造成了负面影响,你要负责。而在今天,变成了,“我也不知道我的造物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和你一起应对吧。”——制造者因此脱罪了。

       我们回过头问一个本文之前没有讨论过的问题,科学家发明这些为谁服务的。

       熟悉斯诺登故事的人一定记得这个定义,meta data,这种对数据分类的方式,是因为CIA监控国民的需求而发展出来的,注意,笔者并非是说,没有CIA,就不会有meta data,而是说,没有CIA,这个项目不会得到这么大的关注。

       那么,之后这套情报系统,发展为监控盟友,搜集中俄网络信息的工具,请问是谁的责任,科学家还需要为此负责么?爱因斯坦明确反对核试验,反对制造核武器,那么因此美国就没有发展出核武器么。——科学家在整个体系中,如果并未掌握权力,那么为此负责是说不过去的。

       回到AI话题,谷歌对AI项目的投资,仅仅只是提供“搜索引擎”么?对于CIA来说,他们可以将一个完整的情报搜集项目拆分成子项目交给不同的公司,而且还可以顺理成章的让相关的科技工作者认为他们做的事对人类是有意义的。所以这些智械危机的作品,只暗示科学家群体没责任,对真正需要为此担责的直接留白,实际上是站在谁的立场上就一看便知了。所谓的智械危机,只是今天计算机工程中,因为复杂性提高,导致只有少部分人能才意识到项目真实意图。

       好,我们可以回到电影了,片尾彩蛋中,moss说流浪地球计划中遇到的挫折都是他制造的。因为在电影剧情中,多次以摄像头特写的方式暗示moss在关键事件中的作用,且最早的预示是710所在1980年代接受到的,我们先撇除编剧疯了非要设定中国在1980年代就发明了黑科技的可能性。以片方就是想放烟雾弹的可能性作为讨论基础。

       在《球2》设定中,以此为基准的可能性,只剩下:【高维生命的干扰】、【moss在训练数字生命】。

       我们先讨论moss在训练数字生命这个可能性在这个设定下的bug,如果moss出了问题,认为只有毁灭人类才能拯救人类,那么设计、管理项目的人一定要负责。在美国,可以选一个不懂技术的政客来搞这样的项目,在《球2》中,以中国为主的流浪地球计划,怎么会选出来不懂技术的总负责人的?这不是中国崛起,这是中国衰落。

       与这个上面的设定相比,高维生命的干扰这个设定,虽然整部系列的格调会更通俗,但至少不会发展成披着中国崛起外衣的中国衰落。

       也因此,我认为《球2》中最大的败笔就是片尾彩蛋中moss说一切都是它设计的,非但和影片中的反复暗示镜头表达冲突,还让《球3》更难创作,比《球1》中的月亮镜头还麻烦。直接吃设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四、科幻作品的发展需要什么样的批评

       我们首先看上段内容,这段批评对科幻发展有用么?——很抱歉,没用。

       为什么,因为整篇内容仅仅集中在与政治相关的内容中,科幻小说,是科学幻想出的设定,基于人类社会的发展现实下,进行的幻想,它虽然必定包含政治内容,但是如果只有政治内容,就不是科幻小说了,科幻作者也不可能整天把自己拔高到意识形态领域中去,否则别提创作科幻小说了,怕不是连涉政小说都写不好。

       那么我上面提到的问题真实存在么?我不替各位做评价。我在此只讨论一个实际问题,如果我真的想讨论清楚这个问题,还欠缺什么。

       笔者之前提到过,科幻粉对设定的讨论,反过来促进了科幻小说的发展。

       智械危机是基于西方科幻界的设定展开的,也必然是基于西方科幻粉的讨论产生的。站在美国人民的立场,以机器人为主的科幻题材,担心大科技公司危害他们自己的利益,那合适的不得了。但可惜这些设定中潜藏的社会条件,不符合我国国情。我们如果对哪个公众人物、厂家有意见,是直接上网带节奏的,你就算有鸿茅药酒事件,也只能让群众把手段变成隐喻——就好比这一段时间,B站上的各类《所以我还是放弃了XXX》的创作。

       对于想要帮助科幻题材发展的话题而言,上面那段批评少的是这些:

【《球2》的问题是,作为一个独立创作的剧本,仍旧是缺乏反复的讨论,智械危机,或者我们用电影中命名,数字生命,他产生的背景不是像其他概念是经过反复讨论后的结果。2000年刊登的短篇原著中,叛军反叛的缘由是认为他们观察,太阳在地球开始流浪后,通过望远镜观察,没有可见的大变化,因此不会发生氦闪,他们都被骗了,要冲进政府审判、处死下决策的人。

而《球2》展现的叛军,更像是恐怖分子——而且是美国资助的那些。如果读者们想到了这点,那么是可以理解编剧不得不加入使坏的moss以使得电影里的反派相对合理。

我们站在叛军的角度,思考一个问题,数字化后的人,是不是人,数字化的人,只是人类的另一种存在形态,我们知道动物会根据环境变化,而产生相应的变异、进化。如果未来地球不适合人类居住了,或者按照原著的设定,延伸思考,如果新的居住地,并不适合现在的人类居住,需要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而人类的一些文化习俗又会因此消亡,那么,坚持人类形态的人和要适应新居住地的人二者就会发生冲突,因为要在一个大环境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制造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是需要消耗资源的。但是,这一切并不会发生在流浪地球计划刚开始的阶段,只会在到达目的地以后爆发,因为在旅途中,所有存在的政治利益都是一致的——即活下去。】

       下划线部分,是真正涉及科学幻想内容的部分。

       当然,引入一些概念,可以扩充这段内容,但是对于这篇文章而言,就太长了。

       我们归回主题,科幻作品的发展,需要各种各样细节的批评,假如,某个科幻电影中展现出主角擦桌子,但是他用的手法并不合适,费力不讨好,编剧还非要设定这个人是个干家务的老手,这就是典型的BUG,是需要予以批评的,而且这个批评并不涉及科学幻想部分。

       这可以么?这当然可以。

       又比如,我虽然是个啥都不懂的文科生,碰见啥都是俺寻思这玩意能行,我有一些对未来的设想能不能说呢,当然可以,套用“跟风国企”的话——你们负责幻想,我们负责实现。写作是作家的事,不是读者的事(除非你觉得作者不行,你想亲自上)。之所以我们会嘲讽一些人是“民科”,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科学工作添砖加瓦,他们只是为了用口嗨的方式证明自己。

       那么,假如我说《三体》是河殇派呢,这个说法错就错在,作为一个意识形态批评,并没有注意到《球形闪电》和《三体》在连载时间上的关系,以及他们精神内核的内在关联,2004-2006年正是国内舆论环境处于悲观的时期,军事论坛都在在讨论怎么用八爷打娘娘呢,其他论坛譬如百度贴吧,反动言论说是丧心病狂可毫不过分。

       《球闪》的主角,是一个在国家关键技术流失处于相对关键位置的人,他的恋人则是一个以引爆宏聚变威慑美国,最终保障中国主权的人。从写作手法来说,读完小说的大部分人,都喜欢林云少校,主角作为一个观察者读者基本没有代入感——这是相对高明的手法。作为基于“假如我们的技术发展力不如敌人,应该如何自存”这个话题而言,正面的结果讨论完了,去描绘一个反面的过程,难道不是一个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三体》的角色都是光伟正的人出来做坏事,那才叫反动言论。

       一个批评是否有利于科幻题材的发展,符合逻辑和与科幻内容相关这两个条件必须沾其中一个,因为科幻题材的读者,进行相对缜密的逻辑思考就是乐趣之一,这和看爽文不追求逻辑只追求爽是一个同一个内生逻辑。

       本文第三段内容中的问题是,作为一个站在自己角度解读电影的影评,并没有展现出自己对于该科幻题材的思考,即数字生命,那么其他读者也自然无法了解文章作者到底是基于什么视角思考的问题。而第四段中关于《三体》是河殇派作品的说法,不符合逻辑是其关键问题。

       科幻迷如果陷入到这个话题中,基于这两段内容,产生出的讨论内容,都只会陷入到“文章写的到底对不对”这个话题中去,既无法真正的去讨论科幻作品中的意识形态问题,也无法去讨论数字生命的问题。

       说完上面这些内容,笔者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回答标题提出的问题:对于今天我国的科幻作品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类似于【垂直起降版J20应该有一个类似于F35的结构】的建设性意见,反而是一些更基础的东西——哪怕仅仅只是2060年代,劳保手套该是什么颜色。这之后的才是科学技术的幻想,意识形态的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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