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一生中付出最长时间的,都是同一件事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每个人各有爱好。

但每个人每天,总有1/3的时间,要拿来睡觉的。

许多自律规训人爱吐槽人贪吃爱睡——但吃和睡,才是人生最关键的嘛。

苏轼好像总遇见跟睡觉有关的事。

在南海时,宿于海中,天水相接,星河满天。儿子苏过酣睡,呼不应,苏轼自己坐起叹息。

在黄州时,著名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开头却是:夜饮东坡,到家三更天了,家童打鼾如雷鸣,敲门都不应,只好倚杖听江声——苏轼好像总是喊不醒人。 

传奇的承天寺夜游,是本来解衣要睡了,看月色好,就跑去找张怀民——还是不肯睡。

但他倒是有爱睡的好朋友,比如南岳李岩老好睡。大家吃饱喝足下棋,岩老就直接睡了;大家下了几局棋,岩老一翻身:“你们下几局棋啦?”

我觉得岩老是个很可爱的人。

如今论睡觉,多讨论如何入眠、如何提高睡眠质量、如何在短暂的睡眠时间里获得更多的深度睡眠休息,云云。简直连睡眠都要讲效率?

大概现代人乐趣诱惑太多,随时都有乐子找,相比而言,睡眠不免无趣,自然得想法子削减。

然而睡眠是可以有趣的——虽然睡觉时本身感受不到。

《集结号》里,张涵予被关禁闭,透透地睡了一天,起身后懒洋洋地、欣慰地、由衷地来了句重低音:“可算是歇过来了”。睡透过的人,见此自然会心。

那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结实、沉厚、不打褶皱、仿佛棉被抖开铺平了的睡眠,才能有的感受。全身散碎的疲惫都被熨平了。这时且不忙起,抻一抻全身筋骨,会有种酸胀通透的痛快——仿佛全身都成了伸懒腰时的腰。

相比而言,入睡的乐趣就少一些。毕竟念及一天将终,还得关掉亲爱的手机或其他什么设备,想到得早起,大多数人的心情是沉坠的。

但有种情况,也可以很美妙。南欧人习惯睡午觉,所谓“歇斯塔”,吃饱喝足,眯个半小时。中国人向来不以为“吃了就睡”有啥光荣的,比如我小时候,父母谓此等行径跟猪也差不多;孔子看见弟子昼寝,还要“朽木不可雕也”。但若只睡一小会儿,是挺妙的:

比如冬天,吃饱了,自然也暖了,本来凉凉的四肢末端也开始暖起来,睡意如棉花,包裹着自己;睡下了,恰如跌进云里。这时黑甜一觉,甚至都不求睡去,只图个身体松快;不觉睡去后,半小时就醒,会觉得仿佛历时甚久——所以论到以短时间获大乐趣,半小时的午觉实在是人生至乐。

时节也很要紧。

设若天还黑着,这一醒两眼一抹黑,那也高兴不到哪里去;设若天明了,听见鸟儿鸣啭或是雨打窗,想到这是周末,更好了,翻个身,继续睡。

这大概是睡觉最大的乐趣所在:已经睡过一遭,带着睡过之后的快乐;预备再睡一遭,就有种酒足饭饱,来个甜品之感。

这种时段,俗称赖床。回笼觉未必睡得成,赖床却是快乐之极。尤其冬日,累久了,身体透凉;睡足了赖床,全身透暖滚热。

以前在上海,冬天时我常熬夜,长夜孤单,中途吃宵夜来不及。最满足的瞬间是,天将四五点,完工,不着急睡,因为这会儿睡总有点凄清冷寂到可怕的氛围。于是坐着,带着松软的倦意看会儿闲书(这时就没有“还没做完怎么有心思看闲书”的罪恶感了),慢悠悠等,到五点半,穿厚实了出门,摸黑买第一屉大包子,买还烫手的豆浆,买煎饼、鸡蛋饼、萝卜丝饼,买菜粥,消消停停吃完,天开始放亮,车水马龙逐渐响起来。回家,在饱、暖和“暂时完工了,闲散无事”的快感中躺下,等晨光慢慢起来、外面开始生机勃勃喧嚷起来的时段,像刚出屉的白馒头那么松软、温暖、活泛的睡意来了,那就睡着了。

只要还能睡得着,世上就没有大不了的事——当然了,现实主义者会说,睡前有的烦恼,醒过来还是会有。

那,懂得睡觉快乐的大概明白,好好睡过一觉后,你对烦恼的看法,会大大不同。

一切都会过去,但只要人还活着,睡就总是永恒的,也是最简单的,快乐之源。

周伯通所谓空明拳“空朦洞松”的要诀,说是得了道家真义,但我怎么听,都像是形容赖床呢?再仔细想想,道家讲究的柔弱无为、清虚明净,那不就是一个觉的事儿吗?

一个踏实、温和、宁静、空灵、松弛的觉后,你会有种万事澄明之感:您看,那一瞬间,您就得了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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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苏轼。

他中年时期在京城,有个习惯:早起,梳头,着好衣冠,再和衣小睡一刻。他说这种小睡滋味之美,无可比拟——苏轼善得世上一切乐趣,睡觉中亦然。

他曾看着山间一个亭子,想去歇息,爬累了,尚未到,懊恼;忽然想:“就此时此地,有啥不好歇呢?”于是忽然觉得得了自由。

所以咯:

“这里有什么不好睡的呢?哪怕是一个小睡,只要放松了,也很开心啊!”

所以咯:睡觉就是挺开心,也挺健康的一个事。好好睡吧。

​至于总宣扬“自律的牛人都不睡觉只顾拼命”的大忽悠们,许多倡导你少睡、连休息都要高效率的,有些是关心你,但得警惕:有许多其实是巴不得你少睡、晕头涨脑想不清楚事,继续被他们忽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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