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刘毅：很多爱情电影的创作者，还没观众懂爱情

■ 本期特邀毒叔 ■

■刘毅■

Hello大家好，欢迎光临《四味毒叔》，我是编剧刘毅。作为一个编剧，我写了挺多的影视剧的，但是比较广为人知的就是电视剧《少年包青天》，电影《战狼》、《战狼2》。前两天我受邀去参加一个爱情电影周，有朋友在 CCTV的直播上看到了，就问我，你参加爱情电影周了？我说对，然后他就很奇怪地说，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好吧，我已经被定义为钢铁直男编剧了，但是钢铁直男编剧其实也是懂爱情的。

我觉得爱情电影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分类，在我们所谓的十大电影类型里面，爱情电影是一个特别大的类型了，另外也还有一个特别大的类型是我的擅长，叫做动作电影，它们二者之间是有交集的，爱情动作片，比如说《神雕侠侣》，它是个动作片，这绝对的武侠动作，谁也无法否认《神雕侠侣》可能是最伟大的爱情故事，我写过电视剧《神雕侠侣》，所以我是完全有资格来参加爱情电影周的，因为爱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那么狭义的。

这会带来我们另外一个问题，也是我们在爱情电影周上探讨的问题，今年上半年电影作品里爱情电影占比很大，好像有个统计数据说今年的200部电影里，爱情电影大概占了有30部，但是票房贡献很少，就带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爱情电影观众都不爱看？是因为爱情电影无法吸引观众吗？这里边我觉得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创作者其实不懂爱情，这里面有一个误解，我们觉得爱情电影针对的观众都是20岁的年轻人，当你三四十岁还在谈爱情好像就显得有点老流氓了。大家都觉得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但是我们的观众是年轻人不代表创作者和制作者都得是年轻人，很多爱情片创作团队都会说，我们为了契合年轻的观众，所以找的编剧都是年轻的编剧。

我不是为我们中老年编剧叫屈，但是事实上我们会发现可能过于年轻的创作者真的没有经历太多的爱情，他们对于爱情的样式和想象是相对少一些的，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好的，比如去年最好的爱情电影《爱情神话》，它的编剧导演邵艺辉是年轻的创作者，她跟我关系也很熟，她就了解爱情，可以洞察爱情的本质，但是其他的很多年轻人，他们可能对爱情的了解真的很少，他们可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多，这是第一。

第二，你有经历和你能把它表达出来是两回事，你让一个小偷来写小偷电影他写不了，因为他不懂，他不知道怎么写，你让一个黑社会来写黑社会的电影，他不行，他可以讲黑社会的故事给你听，但是他没法写黑社会的电影给你，因为这是另外的一门技巧。同样我们很多年轻人可能经历了爱情，对爱情有很多的了解，但是他没有充分的影视创作经验，他没有办法用影视的专业技巧来表达出来，而这个时候可能还是需要相对成熟的编剧和创作者来做这件事情。

我们老话说可能理想的爱情电影就是70后来写，70后来导，80后来演，给90后和00后来看，这是一个共识。他的创作本身是要有经验的，他经历过爱情，并且知道怎么去表达，前两年有一部好莱坞的电影叫做《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那个编剧已经八九十岁了，但是他写的是特别纯爱的十几岁的少年爱情故事。因为他经历过，他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他知道什么是纯正的，虽然我现在可能没有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而相反有些时候过于年轻的创作者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身处其中反而无法看清爱情的本质，他对爱情的认知可能是不够的。

就好像金庸自己说过一件事情，金庸说他当年写《倚天屠龙记》的时候，他说张三丰看到张翠山死的时候，他自己后来知道那段写法是错的，因为他在写的时候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我不知道那样的情感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后来金庸先生自己经历了丧子之痛，他知道丧子之痛是什么样子之后，会觉得当年写的是不准确的，所以好多时候我们必须要真正的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爱情，经历过爱情的失去，经历过爱情的痛苦，为爱情去死，为爱情去燃烧，为爱情完全地付出自我。

全部要经历过这一次之后，你再定下心来，再痛定思痛，再来重新反省自我，这个时候可能你可以做到你对爱情的认知，那么这个点可能是好多年轻的创作者没有办法做到的，你身处其中的时候反而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你要经历过可能还能做到，所以我们的年轻的创作者有时候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么准确的，包括他对爱情的观念和认知也可能是不那么准确的，他没有反省，没有真正的洞察力，可能他对爱情的了解就没有那么多，于是使得我们在电影银幕上看到的爱情故事会很肤浅幼稚，观众都会觉得，这算什么，这是第一个问题，我们的创作者可能真的不太懂爱情。

我觉得我们如果往深了谈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其实爱情没那么重要。虽然我们有很多的所谓爱情故事，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但是这些故事它不是咱们的主流，咱们这个社会的主流，中国的传统文化的主流是什么？是家庭稳定，是个人服从家庭，个人服从社会，个人服从组织，爱情是不重要的，爱情是可以牺牲的，相对比起对爱情的讴歌来说，我们可能更多强调的是个人的牺牲，你按照这个社会的规则，从小老老实实读书，在你读书的时候，你的父母不希望你去谈恋爱，然后在你毕业的那一瞬间，你父母巴不得你马上就结婚生子，爱情这事儿不重要，好好读书，找份好工作，好好结婚，结完婚马上生孩子，这比爱情都重要。

爱情是个奢侈品，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边，其实爱情这个事不那么重要，所以以至于我们现在经常在我们的影视剧和互联网文化里面反复去讨论一些关于爱情最基础的知识，这说明我们的爱情文化还有很长的空间要走。它不是单纯的我们创作者对爱情的认知不够，是我们这个社会对爱情的认知都不够，这是第一点，就是创作的本身，因为社会原因也好，因为自身的原因也好，对爱情的理解、对爱情的想象都是不够的。第二点，我们表演者的呈现有时候也是不够的，就算是找一些比较有经验的编剧、比较有经验的导演来表现爱情故事，可是我们的爱情故事本身它的承载的舞台，它的表现出来的那些表演者可能本身也是不够的。

我们会看到我们好多爱情故事里边，表演者的眼神里是空洞的，是没有爱情的，他们的爱情是没有荷尔蒙的，你看不到激情，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激情的东西，当你有爱情的时候，你的眼睛会发出光，你的全身都会发亮，当你恋爱的时候，你的眼神，你的说话，你的每一个动作跟平时都不一样，但是我们的好多影视剧里面看不到这个，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表演者第一既不懂爱情，第二也不懂表演。

有时候我们还是回到第一个问题，很多时候我会觉得爱情是年轻人的事，所以我们要去找一些年轻人来演这些爱情故事，之前我有一个朋友拍了一个电影，失败了，我问我身边的朋友电影失败的原因，他们说可能是因为我不想看两个加起来100岁的人谈恋爱， 是的，两个加起来100岁的人谈恋爱，好像处理得不好就会很难受，但两个20岁的人谈恋爱，如果他们表现得不好，同样是尴尬的，同样是隔靴搔痒的，同样是没有办法打动观众的。

我觉得一个爱情电影或者影视剧，它完成一个基本功能，就是我看完这个戏，心中的爱情在这燃烧，我想去谈一场恋爱，或者我想好好地爱我身边的人，这是个最基本的功能，但是绝大多数我们的影视剧连最基本的功能都做不到，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表演者也缺乏对爱情的理解和经验，第二，他们的表演的能力和表演的经验也是不够的，也许他在现实生活中有可能会爱的死去活来，有可能会激情燃烧，但是他在表现的时候缺乏这样的训练和技巧和经验。

所以这会造成一个很大的问题，从创作上就假，在表演上也很假，我称之为“真空爱情”，从创作上也好到表演上也好，你觉得这个爱情是作者、编剧，他虚构出来的，它是一个理论上成立的爱情，就好像一个物理公式在一个纯真空的条件下存在，但是只要把它放到现实的层面中，放到空气中去，这个实验就不成立了，因为太真空是理论，所以我把这种爱情称之为真空爱情。

今年上半年有一个很好的电影叫《独行月球》，《独行月球》是一部科幻喜剧片，但中间它的推动力其实是爱情，而且是真空中的爱情，男主角在月球上，女主角在地球上，中间隔着38万公里的真空，那是一个真正的真空爱情，但是你会觉得它是成立的，因为它其实是有质感的。

而我们其他的很多影视剧，你看见它好像是在现实中，男女主角在一个公司也好，在一个什么也好，但是你会觉得它真的很假，它是真的充满了真空感，它是一个真正的真空爱情，它们没有氧气，无氧，我们其实想要的是有氧的爱情，它这是无氧的，没有氧，没有灰尘，没有现实的质感，所以它是无法打动人的。

那么我们现在说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首先从创作者上来说，我们对于爱情有没有新的理解，有没有新的观点，是否能够在有突破的同时直击人心。又说到《爱情神话》了，《爱情神话》最大的成功，其实不是说它讲了多么好的故事，或者它塑造了多么独特的人物，是因为它的爱情观念，是当下的，是当代的，它的观念上有突破，所以它这点突破就足以支撑起整部电影来，它是一个爱情电影，但是它对爱情的认知是有突破的，这跟作者本身对爱情的了解和理解是分不开的。

所以我们要做一个好的爱情电影的突破，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就是你本身对于爱情的观念，对爱情的探讨是有新鲜感的，而且我们的新鲜感不是刻意的为突破而突破，就像以前所谓的爱情苦情三件套，堕胎、失忆、得绝症，你想不出来的时候就开始来这个，要么就是堕胎，要么就是失忆，要么就是得绝症，不要了。这太老套了，它其实并没有对爱情观念有突破，只是所谓的讲故事技巧上的套路活。

我们要真正讲好爱情故事，不是要刻意地去挑战我们的社会的伦理道德，不是我们要刻意去挑战这个社会的良序公德，我们是要在这样的框架内去探讨爱情真正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对爱情的理解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当然你的理解如果能够打动人，它就足以支撑起这个电影了。这是第一，你的观念能够领先，你就已经可以走到比别人都领先的一步了。

第二，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我们的爱情电影跟其他类型的杂糅，比如说我刚才说的爱情动作片，就是我们爱情跟其他动作片的杂糅，可能是跟战争的杂糅，比如安吉丽娜·朱莉和布拉德·皮特合演的《史密斯夫妇》，一对夫妻都是特工，然后他们把一部爱情的戏变成了真正的特工的对杀，这种动作和爱情的杂糅是很好看的。包括《独行月球》也是这样，其实它可能爱情的观点没那么多，它是科幻加喜剧加爱情，仍然是可以成功的。还有最典型的比如《泰坦尼克号》就是爱情和灾难的杂糅，它从大类型上肯定是灾难片，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它是一个爱情片，因为它的爱情是贯穿于始终的，它用爱情去对抗灾难，最后男主角为女主角去牺牲，这是个爱情故事。我们说的第二种，如果你的爱情观念上没有大突破，但是你的爱情可以跟其他类型嫁接融合的时候，它的市场空间又会大很多，但是所有的这一切，不管是你的爱情观念有突破也好，还是爱情跟其他类型的杂糅也好，第一步在剧作上一定要让人有新鲜感，让人觉得会有趣，会好看，或者会跟以前的东西有点不一样，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才是你怎么样用一个足够好的故事和你的叙事技巧，把你的新鲜的爱情观念或者是两种类型的杂糅变成一个好的、有趣的、能够吸引人的故事，这是最重要的，这是编剧、创作者最有意义、有价值的一点，你把一个观念和概念变成一个有趣的、有吸引力的故事，这个故事能够打动演员，让演员愿意去演，能够打动导演，让导演愿意去拍，能够打动投资方，让投资方愿意投这个钱，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才是导演演员的执行，他把这么一个故事变成一个真正的有吸引力的、能够感动人的、能够让人感同身受的一部影视剧或者电影，你看完这个电影会觉得爱情这么美好，我想好好谈一场恋爱，爱情这么美好，我想好好对待我的身边人，这三步缺一不可。这跟任何一部正常的电影也都一样，从概念到剧本，最后到执行，这三个过程一步步走下来，哪一样差都不行，而为什么现在的国产爱情电影不那么受欢迎，其实就是从第一步就错了，第二步也没做好，第三步就更不要说了。我们经常会觉得拍爱情电影就要找一个低成本的团队，或者我们找一个比较便宜的年轻的团队来做，不是这样子的，真的是这三步缺一不可，每一项都不可以减分。尤其到后面，相对说还是成熟的团队，他可能在前面的概念上也许有新的东西，但是最后你在执行上你应该是要依靠成熟的团队来完成的。

所以爱情故事在中国是有最大的市场的，当然在全世界也是有最大的市场的，只不过我们现在市场没有那么好的爱情电影的原因不是市场的问题，不是观众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我们自己做得不够好，我们自己没有新东西，我们自己没有好玩的故事，我们自己没有能力把它变成一个好的剧本，我们自己没有那么强大的执行力把这个剧本变成一个优秀的艺术作品。我们要一点点去改善它，每一个环节上都去加强它，我觉得还是可以做出来的，就好像我们以前科幻片也很差，但这两年已经有很好的科幻片了，所以科幻片就可以做得那么好，我觉得爱情故事可以做得应该比它会更好。

今天关于爱情电影的简单的讨论就到这里，谢谢大家观看，谢谢大家关注《四味毒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