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豹日|云南边境，云豹还在！我们怎么留下它？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有情人的忙着过节，没情人的忙着吃狗粮，而我们打算在这个日子里唠唠云豹。

因为今天是8月4日，国际云豹日。

大猫前几天刚从西双版纳回来，带来了一些关于云豹的消息。

“建了边境墙，云豹、豺这些还能进来么？”我问。

“应该还可以。保护区里有些地方是留口子的，按规定需要留1公里宽，动物能进来。”李平说。

此刻我和子驭正在西双版纳州勐腊县的易武保护区管理局里坐着聊天。疫情管控导致我们有一年多的时间来不了这个边境小城，如今总算能来了，云豹的现状自然是首要关注的问题。

“前一阵子曼腊站（易武保护区一个管护站）的站长还手机拍到了一群豺。”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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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与边境墙

那段视频我也看到了，手机里一共出现了4只豺，估计是在追逐牛。

因为曼腊站站长苏永强（我们一般叫他苏三）自己就养牛，按他的说法，他的三十多头牛十年下来被豺吃得只剩个位数了。他亲眼见过一群豺把自家一头成年牛放倒。

“豺不伤人，但也不怕人。我过去赶它，它还朝我叫，就跟狗叫一样。”

“你咋知道都是豺吃的？会不会有老虎或者豹子？”我问。

“有一次应该是豹子抬的牛，”他说，“我看到那个粪了，应该是豹子，不是豺。还给拖到路边草丛里去了。”

我们安装的红外相机也曾拍到过豹子

自打疫情开始，云南就开始修建用铁丝网构建的边境隔离墙，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老挝和缅甸的人员未经防疫检查便偷渡入境。

在过去，其实边境上的往来非常多。在我们关注的老挝丰沙里省，很多老挝人喜欢骑着摩托车来中国这边乡镇买东西，自己家的亲戚可能也在这边，他们从山上的小路就直接进来了。

中国和老挝、缅甸都没有边境争端，国家关系良好，因此除了少数缅北动荡地区的边界，大多数地方的管理并不严格。

而这也导致老挝人跨境盗猎比较多。由于老挝枪支泛滥，因此对那边的男人来说，每天打猎就成了生活习惯。我们在老挝，就看到下午天气凉快以后，一个男人就背着一支56半自动上山了。

老挝丰沙里，森林里出现的猎人和猎枪

我当时问老挝同行：这你们不管么？他们苦笑道：我们咋管？我们又没有枪。

据他们说在村子里只要当个村干部就会发一支半自动步枪，不知道真的假的。至于民间自制的土枪，那简直就和柴刀、锅碗瓢盆一样是家居必备品。

虽然没有也不可能有数据说明这种盗猎会导致多少野生动物死亡，但精良的武器使得他们能够捕杀所有的野生动物，包括大象在内。

苏三去年曾给我看过一张照片：“你看这个，老挝那边村里的人发过来的，说是在中国这边打的。”照片上一只云豹死于非命，我看后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一直在监测的那一只。

2021年据称被老挝人越境打死的中国云豹

如果说在中国东部很多地方，栖息地丧失是今天野生动物面临的主要威胁，那么在云南，在栖息地尚存的地方，盗猎依然是一个主要的威胁，特别是在边境地带。

那么持续了三年的疫情，究竟会给边境地带的盗猎管理带来何种影响？由于无法深入野外去做调查工作，我们只能从一些闲聊中获取有限的信息。

李平告诉我，目前边境地区都有民兵24小时值守，而举报偷渡者也有高额的奖励——这确实非常有效地阻碍了老挝人越境来中国——另一方面据说他们也不愿意来，因为他们认为中国疫情很严重。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可能在山里打猎的人会减少一些，但我没法证明这一点。除非我们有疫情以来连续三年的数据，遗憾的是我们数据非常有限。

与当地人的闲聊中往往能够获取一些信息，不过很有限

2019年的时候我在易武装的那些相机（当时陈老湿和花蚀老师在老挝装相机），只回收过一次数据，大约工作了半年时间，如今据说基本已经损失殆尽了。

2021年子驭委托西双版纳保护区科研所的兄弟们来易武安装了30台相机，而今年李平去回收这些相机，只找回来7台，而这7台里面居然还有一台是我2019年的时候安装的、据说已经丢失了的相机。

从这个情况来看，我一点也不觉得山里的人减少了——即便是收回来的相机，也拍到了不少采山货的人，不过并没有拍到老挝过来打猎的人。

但还是拍到了云豹，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由于拍摄角度问题我没法识别是否还是19年拍到的那只（经过个体识别，19年在几个不同的位点拍到的云豹都是同一只雄性个体）。无论如何，这片栖息地里还有云豹生活着。

据说边境墙并不能完全挡住偷渡的人，有些人会在铁丝网下面挖洞过来。这让我想到了电影里面墨西哥蛇头和毒贩在美墨边境挖地道的情形。

如果疫情很快结束，那我们就需要尽快开展调查，以评估疫情期间边境封锁对当地野生动物带来的影响，究竟是好还是坏。但如果防疫政策始终持续，那我们还是很难在边境地区开展工作，那么就没办法知道问题的答案。

02

易武的普洱茶很贵

“现在茶地管理咋样了？”我转向这个稍微敏感的话题。

如果查阅新闻，就会看到2019年易武保护区曾经因为毁林种茶而被环保督察组现场调查和处理。

图片来源：网络

这其实是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云南普洱茶有六大茶山，易武位于六大茶山的东部，紧靠中老边境，是六大茶山中面积最大的茶山。

易武的普洱茶质量很好，卖的价格很高，当地人经常跟我念叨：普洱那边那有什么正宗普洱茶，我们这边才是最正宗的。别的地方一斤茶叶卖2、300，易武的就能卖5、600。一些老树茶古树茶，能卖到几十万元一斤的价格。

护林员跟我说：不夸张地说，清明节时一片好茶树叶子就是十块钱。

在这个背景下，所有的易武茶农都希望能多种一点茶树，因为太赚钱了。

天然林只剩山头一小片，看起来很整齐的都是茶田

易武保护区虽然是个州级保护区（相当于市级，级别很低），但面积却不小，有300多平方公里。当保护区外面的集体林地被用得差不多之后，自然有很多人盯上了保护区的林地。

偷摸进入保护区，开辟小片茶地的现象早就开始存在，其中最可恶者，会采取一种方法来搞茶地：在大树上用刀划掉一圈树皮，然后在树下中上小茶树。这样大树当时还活着，但很快就会死去。

这种方法很难被及时发现，而大树死去倒下后，你也没法因为伐木而处罚相关人员，此时茶树可能已经长起来可以收获了，造成了既成事实。

保护区的工作人员相当辛苦且无奈。这种事情光靠保护区这样一个小科级单位根本无法管理。很多护林员就是村里人，管了这些断人财路的事，自己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在2019年事情闹得最凶的时候，好几个村子的人放话出来，以后看到保护区的人腿都要打断。

保护区边界如同一面城墙，挡住了茶地的入侵。图中蓝色为保护区边界，内部为天然林的卫星影像，而外面如波纹状的就是茶地

“现在关系还那么激化么？”我问。

“现在好一点。有些还是比较能合作，也还有一些不听话的。”李平说。

这事儿很难，但确实很重要。

在子驭的云豹分布研究里，一个理想的云豹栖息地应该至少有800平方公里连续的质量很好的天然林，这样才能满足一个最低限度的云豹种群繁衍。

易武保护区的300多平方公里不够一个云豹种群，却支撑着几个云豹个体存活至今——它们是中国云南云豹的革命火种，因此这300多平方公里的栖息地弥足珍贵。

云豹的繁衍生息，离不开健康完整的天然林 © 大猫

03

我们能为云豹做什么？

我想过或许应该去边境弄一支步枪然后在林子里巡逻，把那些打动物的人都先打死算球。不过这么干犯法，而且我也没把握能把所有打猎的都打死而我自己不死。这一点我确实觉得有些地方的武装巡护会是一个有效的方法。

这条路如果走不通，那我们就去想一些更现实的保护之路。

易武保护区新来的的黄副局长对此颇有想法。我们喝着普洱茶，聊起了我们在和顺的一些搞法：多给村民送些宣传动物的年历啊、手套啊、杯子啊，礼多人不怪嘛。坐下来聊才能聊出和平共处的方案。

我们之前做了一些这样的宣传折页，在当地的小学里分发，小朋友们看得很认真，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想做更多这样的工作

村民们肯定想多赚钱，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栖息地和天然林保护也是铁打的红线不容侵犯。在这里，首要问题不是人和动物如何共存，而是人和栖息地如何共存。

事实上无论是易武还是勐腊，甚至整个云南，都不会像华东那样栖息地破碎得动物完全无法扩散交流。

开车来勐腊的路上我注意着，由于地形限制，云南的高速公路大都采用高架或者隧道的方式，这样的道路对动物的阻隔不会致命。而漫山遍野的橡胶林只是无法给动物提供食物和巢穴，也不至于让动物无法通过。

只有植被丰富的天然林，才能给云豹以及其他动物提供蔽身之所

我和子驭在路上一直在探讨的是：如果我们就是没有800平方公里的连续天然林，那么云豹就注定无法保护么？

我想这不是答案。易武的云豹存活至今，就说明云豹自有它的生存之道。

中国的云豹在濒危的三种大猫里面，往往呈现出相当的坚韧性：在易武，虎最早消失，金钱豹虽然在2015-2016年还能拍到，但2019年以后就不知所踪。

在江西、湖南、湖北、浙江、安徽等地，我们查阅记录便可知，云豹都比虎和豹坚持了更长的时间。

前几天有苏煜骧写了一篇中国云豹的回顾，里面搜集了非常详实的记录资料：命途多舛的中国云豹，境况能比老虎好多少？。

当地博物馆里一个潦草的云豹标本 ©大猫

在到达版纳的前一天，我们在普洱市与顾伯健会面，他已经在云南游荡了四个月。他告诉我们，在寻找绿孔雀的同时他也到处打听其他动物的信息，而很多地方的村民都表示：小草豹应该还有，这两年还有人见过。

或许云豹现在还顽强地生活在云南一些尚且缺乏调查的高山密林里，它们还在为我们坚守着最后的机会。

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这样的机会，白鱀豚、白鲟、华南虎、印支豹……

第二天一早，顾伯健再次踏上了寻找绿孔雀之行，他如同一个游侠一般，消失在云南的大山里，而我们则继续开赴西双版纳。

这片水热条件如此优越的地方，是植物的天堂，也是动物的家园 ©大猫

由于体型较小，云豹对于猎物和领地的要求都小于虎或者豹。实际上我并不觉得现在在云南，云豹缺猎物。

我在红外相机里能看到许多赤麂、野猪和猴子，当然雉类也很多。这里野猪群的规模往往达到3、40只或更多，远比我们在华北看到的更多，云豹虽然体型小，但依然拥有捕捉小猪的能力。

但我们也知道，云豹是一种对于森林质量要求较高的猫科动物。我们拍到云豹的地方往往在陡峭的、森林完好的山脊上。这些地方人迹罕至，人为干扰低且生境质量高，因此动物也比较多。

除了云豹外，豺、金猫、熊狸、长颌带狸等罕见的家伙也会出现于此。

因此我们的问题可能是：云豹对于栖息地的最核心要求是什么？

而如果一块栖息地要能满足云豹种群的生存，又不可能把所有的茶叶地清除掉，那我们应该怎么来规划这些林地？

易武保护区，在拍到云豹的位置，也出现了金猫

熊狸在夜间出现

事实上小片的茶地并非生态荒漠，甚至有些本地的观察认为由于茶地里相对开阔，有些动物颇喜欢夜间到茶地里来觅食，比如赤麂。我也确实在易武的茶地里看到过一只小灵猫。

那么在保护区的边缘或者外面，我们如何去正确规划茶地与天然林的嵌套形式，才能既保证茶农的收入，又可以保证一定的生物多样性、并且让云豹能够穿越这些嵌套生境，从一个核心家域前往另一个核心家域，或者去拜访和追求另一只云豹呢？

而易武的位置非常重要。它南接勐腊保护区，北临勐养保护区，是西双版纳国家级保护区这两个子保护区的关键廊道。

易武的云豹兴起，就可能让勐养和勐腊的云豹复兴，而这几个保护区加起来，面积接近1000平方公里，足以承载一个云豹种群。

易武在云豹栖息地中的位置也很重要 图源网络

我们已经用红外相机证明了云豹的存在，也证明了它们的坚守。下一步，我们应该用科学的方法来搞清楚：我们怎么才能留住它们。

如果我们搞清楚这些问题，那么就有可能找那些愿意合作的茶农一起做些事情，让茶地也变得更加“栖息地”一些，并且不让云豹像在内地一样步虎豹的后尘而消亡。

后记：我知道这几天大家都在关注台海危机。但是我要指出的是：台湾云豹已经灭绝了，连根毛都没有了。因此就算收回了台湾，也不会让我们的云豹多一只。因此，还是需要关注大陆本土的云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