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乐手气到心梗的“世界名曲”,到底有多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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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花钱去欣赏艺术,结果看到乐手一言不发地在乐器前坐将近五分钟,你会有什么想法呢?

  困惑?(他在做什么,怎么不弹呀?)

  好奇?(这是什么新整的花活儿吗,不会是行为艺术吧?)

  无语?(都没声音,这也能叫音乐?)

  愤怒?(垃圾,低级!这是对正经音乐的侮辱!)

  然而,可怜的乐手并没有做错,他确实在演奏作品——这是约翰·凯奇的《4分33秒》(John Cage, 4′33″, 1952),他最知名也最具争议性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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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随机音乐”——一门可以让乐手演奏时气到抓狂的艺术。

  它不是你在音乐播放器里点一个“随机播放”的音乐,而是真正的作曲家创作出的音乐,大概率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曲子中会出现什么音符,一切都交给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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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名曲《4分33秒》

  其实严格来说,这部写给所有乐器的作品并不是连续的4分33秒,而是分为三个乐章:其中第一乐章长度为30秒;第二乐章长度为2分23秒;第三乐章长度为1分40秒。

  一些演奏者会对三个乐章分别计时,达到严谨的演出效果。他们按秒表的认真样子非常好笑:

  一丝不苟,整理好演出服,端坐在钢琴前,咽下口水,整理领带,打开钢琴盖,放上谱子(其实谱面空无一物),按下秒表,「滴滴」,伴随着听众压抑不住的笑声,演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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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听众的笑声,正是凯奇所盼望出现的效果。当然,这不是说凯奇把演奏者当小丑耍,而是听众的笑声也在他的预期之内。

  4分33秒并不是落针可闻的沉默,而是由听众听到的环境音构成——开合琴盖、擦拭汗水、咳嗽声、交谈声——这些都是4分33秒这首乐曲的有机部分。

  凯奇深受东方哲学影响,4分33秒这部作品就受到了禅宗和道家哲学中「大音希声」的启发。凯奇只保留时长作为音乐的唯一元素,用形式上的寂静解放了更大尺度上的随机噪声,乐手不再是演奏的唯一,不确定性本身才是。

  他说:「在第一乐章中,你可以听到正在外面吹著的风。在第二乐章中,雨水开始敲打屋顶,发出淅沥声响。而在第三乐章中,观众在谈论或步行时发出了各种有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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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作曲家,而是发明家

  然而,凯奇整出的花活儿却不止于此。

  上世纪30年代,凯奇用他赤诚的精神感动了大音乐家勋伯格(是的,就是那个噩梦一般的《勋伯格和声学》的作者),让大师为他免费授课了两年。多年之后,勋伯格这么评价凯奇:

  「我的美国学生中没一个有趣的。要说有的话,有那么一个天才,不过不是作曲家,是个发明家。」

  说到「发明家」,大部分人可能脑中浮现的都是衣冠不整、成天鼓捣奇怪家伙的疯狂工程师——发明家这个词,远比什么「音乐家」更贴近大众眼中的凯奇。

  平常音乐家的灵感是一段旋律或者loop或者和弦进行,但跟他们不一样,凯奇的灵感,往往是一个点子。

  假设说,某年某月某日,凯奇冒出一个点子:

  「钢琴靠机械结构击弦发声,可如果琴弦上有其它东西,那样发出的声音会不会更有意思呢?这样一来,能不能把钢琴改造成打击乐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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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凯奇兴(丧)致(心)勃(病)勃(狂)地对三角钢琴进行了一番大改造:他把螺丝、橡胶、硬币、螺栓、塑料片等等放置在琴弦上——由于琴弦的振动被阻碍,声音会变得像叮咚锵的打击乐器(钢琴保护协会表示强烈谴责!)

  基于这种加了buff 的打击乐钢琴,凯奇写出了一种类似印尼地区佳美兰的音乐。音高、节拍和噪声在《Sonatas and Interludes》(1946-1948)中随机组合在一起,但我们仍然能从这一片嘈杂中识别分辨出节拍乃至于旋律,十分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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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凯奇另一部作品《Three dances for two prepared pianos》当中,这种异域风情体现得更加稠密——就像是中国戏曲锣鼓、马林巴琴、东南亚佳美兰和非洲打击乐的奇妙混血种,节奏和音色交相辉映,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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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对比凯奇无比抽象的其它作品,这几部作品的大众接受度和可听性可以说是最好的了,继而也成为了凯奇的成名作。

  总之,给钢琴写的“打击乐”可能是凯奇制作出的最像音乐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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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为艺术

  其实吧,在凯奇的音乐中,不被认为是音乐,而被认为是「行为艺术」的作品占了一大片江山。

  比如Water Walk这场表演堪称是典中典中典。他是一会儿敲钢琴、一会儿开水壶、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放礼花,一点儿都没有身为音乐家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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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儿中闹,闹中玩儿。凯奇这些奇妙的举动,确实创立了一种曲风——偶然音乐(Aleatoric music)。他引领了二战后的先锋艺术,或者说,他把开拓的勇气赠给了后世实验音乐,鼓励后来者们探索乐音、声音乃至于艺术本身的边界。

  不止如此,凯奇还与我国典籍《易经》有过梦幻联动。《易经》一般用来占卜,而这对于憧憬自然、随机和偶然的凯奇来说,简直是一本神书。

  我们知道,现代音乐创新有一种重要方法——把音乐以外的对象同音乐声音本身进行映射对应。

  通俗地讲,凯奇为了追求偶然音乐的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之道,照着易经的图表算卦算出了音符与乐曲。把随机的音符和易经魔幻融合,最直接的产物就是他的作品《Music of Chan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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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大部分音乐人在看到这张五线谱后都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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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凯奇并不是故意为难演奏者。换成另一种思路来说,是「五线谱」这种传统的严谨的音乐记录形式,并不适用于追求随机的偶然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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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出乐理体系之外

  受偶然音乐启发产生的随机音乐(stochastic music)更是把这种难以阅读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可以说是既难为乐手,也难为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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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随机音乐代表人物伊阿尼斯·泽纳基斯(Iannis Xenakis)创作的 ST 10-1,080262 。曲名中,ST表示stochastic(随机),10-1表示这是作曲家为十个乐器写的第一步作品,080262表示1962年8月2日。

  作曲家用代号命名作品并不少见,但像是直接用一大串代号来命名曲子的,也只有泽纳基斯这个“耿直程序员”才能干得出来了。

  说作曲家是个程序员,并不是说他的本质工作是个码农。此曲源于泽纳基斯1962年在IBM 7090 上写的程序,用算法随机生成音的时值、音高、乐器、奏法等等。

  大家或许对六十年代的编程没什么概念。IBM 7090是第一台晶体管计算机,有足足32K内存,系统用5K,用户用27K,用户数据在内存和一台磁鼓之间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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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这曲子是一部硬核得不能再硬核、随机得不能再随机的计算机生成作品。换句话说,就是为了随机而随机。

  为了比凯奇的易经还要随机,泽纳基斯直接跳过了人工算卦,直接让算法生成了。这部作品可谓是把随机发挥到了极致,处处无不彰显出一种究极的混沌,以及一种超越五线谱形式的任意感。

  它不能用乐理体系解释,也不必用乐理体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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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是自由的

  音乐家陈文戈老师区分过音乐创作中「先验」和「后验」两种概念。先验是说「表达的内容完全根据理性得出」,而后验则是说「表达先出现,再用理性去验证它」。

  说人话就是:先验会告诉你1+1+1+1=4、2+2=4……而后验则是告诉你,这里有个4,但是不确定是1+1+1+1还是2+2得到的。

  这个4是在不确定性中涌现出的一朵不可再现的奇葩。

  随机音乐和偶然音乐正是一种后验到极致的产物,因而被大众所不容。它们象征着对乐理体系底层逻辑的完全背叛。

  西方音乐经过上百年,发展出了一套系统的、严谨的、理论化的作曲技法。然而这种看似完备的体系,在面对充满随机与可能性的音乐时,却缺乏合适的描述手法。

  随机音乐和偶然音乐的真正财富,是一种开拓性、勇敢的创作思维。他们源源不断的新点子影响了后世很多音乐家:就比如坂本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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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坂本龙一就曾多次坦言说,早年自己大学搞学院派音乐时没少听约翰凯奇和泽纳基斯。教授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偶然音乐作品的喜爱,甚至在个人简介网站上,坂本龙一自豪地写道:

  「我出生于1952年,那年约翰凯奇创作了4分33秒。」

  这些实验派先锋派的音乐元素,构成了坂本龙一音乐作品的基底。这些灵感性的、偶然性的独特元素,在教授的YMO时代作品中随处可见,实验性的音乐灵感反哺了流行音乐。

  它们启发着我们,让我们正视偶然,尊重随机,因为那些声响是真正自由的——音乐面向无穷的选择与可能性的。在音乐世界中,不存在旋律的穷举,也不存在节奏的尽头。

  音乐,是被判为自由的。

  (完)

  文中图片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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