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认为西方民主制度需要彻底改革,现在的美国有这个能力吗?

背景:美国《国会山》日报网站4月4日发表题为《美国需进行重大政治改革才能巩固民主制度》的文章,作者为“美国人参选”组织创始人彼得·阿克曼、比尔·克林顿和迈克尔·布隆伯格前顾问道格拉斯·舍恩,文章称,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65%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的西方政治民主制度需要进行重大改革,或是彻底修改才能存续。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问题是有几个人能做到?

搞改革,最大的问题甚至不是触碰利益集团,而是每一代祖制实际上都是上一次改革后的成果,上一次改革者在和上上一代祖制搏斗并获胜之后,为了巩固改革的成果,会为改革之后的现状挖下层层叠叠的护城河,这些护城河有些是制度性的,有些是社会性的,有些是文化性的,在这些护城河的庇护下,改革成果才能保全下来并在祖制的反扑下生存,然后发展壮大,直到变成下一代祖制。

而利益集团,实际上只是这些盘根错节的护城河环境下的结构性产物,就算你把利益集团杀的人头滚滚血肉横飞,只要这些社会基础本身不消失,还是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成为利益集团,因为你的整个社会就是为了产生这种利益集团而存在的。

而消除这些护城河本身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因为这些护城河本身在上一代改革成果发展壮大到成为祖制的过程中,深度参与了社会建构的过程,以至于其本身就是社会基础的一部分,你拆掉它,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拆掉社会本身。

就像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在国内搞改革,杀利益集团杀的够彻底了吧?杀的有些地区连人口结构都变了,还在斋月开国宴,宴会上的菜有德式猪手,还授予军队临机专断,护持国体之权,他本人也在活着的时候获得了半神式的地位,拿到了类似于“奥古斯都”的“阿塔图尔克”头衔。

改革改到这份上,够彻底了吧?还想怎么样?

然而又能怎么样?该回潮照样回潮,而且这种回潮有极其深厚的民意基础,是群众喜闻乐见的。

为啥?因为如果没有了宗教做区分,请问土耳其人和希腊人还能有什么区别?在欧盟强大的文化向心力辐射下,没有足够身份区别的土耳其人要怎么维系自身的存在?欧盟的文化向心力是强大到连美国和苏联这种世界一极都在争当精神欧洲人的地步,连中国这种完全独立的文明中心都难免受其影响,失去了奥斯曼的土耳其是断无幸理的。

祖制本身之所以是社会的一部分,究其根本原因,上一代改革成果之所以能在与上上一代祖制的对抗中存活下来,是因为它符合了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历史形势的需求,甚至可以说是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历史形势让改革成功的,改革者是催化剂而非根本原因,而当改革成果变成了祖制后,下一代改革要与有着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历史形势相适配的祖制对抗,而祖制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是先有漕运,然后才有漕工,你大可以把现有的漕工杀绝,但只要漕运继续存在一天,新的漕工还是会源源不绝出现,要想彻底消灭漕工,只能等铁路出现并彻底取代运河,但是在铁路出现之前,如果你为了消灭漕工而直接对漕运本身下死手,以至于把运河给填了,那么抱歉,你要拆了社会本身,社会就会先拆了你。

这就是为什么企图跳出历史周期律的结果往往是连历史周期律本身都走不完的原因。

因为改革的主体永远是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历史形势,而不是几个人的进取精神,世界是物质构成的,不能搞唯意志论,精神原子弹解决不了亩产三百斤的问题。

而且,当初开挖运河,创造漕运,本身又何尝不是一次改革?那时候的漕运,也是与当时的祖制搏斗过并幸存下来的改革先锋,人家能活下来是有原因的。

所有改革都终会变成祖制,为了保卫改革而使用的手段终会变成祖制的护城河,而下一代改革者又要小心翼翼的去攻打这些护城河,同时还得注意不能为此而拆毁社会本身以免遭到反噬,甚至于有些改革在发起时就注定将会失败,因为祖制与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及历史形势高度适配,而针对此类祖制的改革则往往因为不切实际或者过于超前而成为了事实上的盲动。

改革就是如此艰难,很多改革出现就夭折是有原因的。

再说回到美国,实际上从历史上看,美国并不缺乏刮骨疗毒的改革勇气,比如南北战争,南方种植园庄园主和他们所奉行的田园牧歌式乡愿可以说是美国的立国之本,这些庄园主当初也是与效忠于英帝国这一祖制搏斗过并获胜的,但是到了19世纪这个档口,历史进程和生产力发展水平已经前进至再不参与到工业革命和大机器生产中,美国就会彻底沦为二流国家,成为一个大号墨西哥的地步了,所以北方的产业资本家和工厂主果断裹挟着联邦政府对南方老区举起了屠刀,大搞三光政策,用焚城和屠杀推进改革,随后大获成功。

美国人搞起改革来,其力度和其它国家也是不遑多让的,别人是刮骨疗毒,美国人是放血疗法。

但问题是现在的美国有这个能力吗?

需要明确指出的是,当前美国的政治结构和社会体制,与美国的经济结构和生产力发展水平是高度适配的。

美国现在是一个金融虚拟经济占大头,工业制造业占小头,同时拥有巨大农业规模的经济结构,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我们整天念叨“美国经济空心化”但其实再怎么空心化,美国依然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工业国,其高端制造业非常发达,特别是半导体产业和航空工业,研发投入也不含糊。

我们平时说美国经济空心化,指的是美国的虚拟金融经济占据了太高,太大的份额,超过了80%,而制造业的占比太小太低,快不到10%了,并不是说美国就没有工业了,更不意味着美国的工业制造业的政治影响力就只有10%那么点。

实际上,由于历史原因,美国的工业制造业企业在美国的政治版图中有着远超其经济份额的巨大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是不成比例的,比如大家都熟悉的合众国长子波音公司,还有美国天天喊着要振兴克莱斯勒老工业基地,IBM,英特尔和YES厂这种业界巨头更是不用说了,实际上经常被口诛笔伐的“军工复合体”们同样是工业制造业,你可以从道义上批判它,但它确实是工业制造业。

实际上国会山中那些老爷们在给自己捞油水之余,也是要照顾一下自己那个州县的就业的,很多国会山的老爷们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去讨要联邦的资金和订单,去养活自己基本盘的工厂,只有保住这些工厂,他们在国会的地位才是稳固的,另外如果某家企业要关闭当地工厂,当地的政要也是要去尽力挽救的,你看他们言必称提供了多少多少岗位,他们也不是说光捞钱就完事了,事多少你得办一点,他们也有政绩要求,实际上,要不是靠财政饭吊着命,美国的造船工业上个世纪就该完犊子了。

还有就是农业,农业在美国的经济版图中占比更小,但政治影响力不可小觑,农产主田园牧歌式的乡愿是美国的立国之本,哪怕历经打压也依然死而不僵,另外美国是世界粮食市场的稳定器和压舱石,粮食是美国对多个关键地缘节点实施掌控的核心手段,美国的农业政治团体,政客,农业资本,农业相关银行信贷,政府补贴,农业高科技企业,跨国粮商,农场主,劳务派遣和承包公司,非法移民,这些农业相关的利益攸关方之间形成了一套非常复杂的共生体系,它们的政治能量之大,远不是它们在经济版图中的占比所能反映的。

除了传统的一二产业外,各种第三产业,新兴产业,媒体,金融利益集团等派系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就更是毋庸赘言了。

而眼下的局面是,以上所有这些政治活动的参与方,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和美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社会结构是强相关的,是高度适配的,它是长期博弈的结果,是历史和现实塑造出来的,它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甚至民意基础也不差。因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派系能压倒其它所有派系,独占魁首,换言之,美国现有的政治结构是一个多头并存的结构,是一个政出多门的结构,是一个所有人都在论述为什么有些事情必须要做而有些事情永远做不成的结构。

改革想要发起,即使不讨论其它因素,最起码的一点,你得先形成社会共识,也就是社会上至少是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不改不行了,你才能发得起改革,但美国社会现在乱归乱,闹归闹,实际上政治结构是很均衡的,没有任何一派能够真正一家独大,哪怕金融利益集团也不行,哪怕把社会结构向着完全为金融利益服务的方向改革,那也是改革,你别管这种改革是不是有利于社会,有这种改革至少说明能够形成社会共识,错的共识也是共识,总比没有共识要好,至少有一种意见一家独大了,事情办得起来了。

搞改革的前提是一言堂。

但美国的现状是求一言堂而不可得,谁敢一言堂谁就是不多元,谁就是破坏民主,谁就是国贼,要天诛的那种,也就是说无法形成足以推动改革的社会共识,任何事情都办不起来,都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是连败事有余都做不到了,在这种情况下,讨论要不要改革本身就是在鬼扯蛋。

盛世的特点是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伟大帝国是历史给那种办成了一堆大事的国家的称呼,不论方法怎么样,办的是什么事,能办事这种能力本身就是政治成功的体现,而美国现在这种多头并举的局面办的成什么事吗?

相比较搞内部改革,弄死中国的难度系数要低一点,你美国连弄死中国都办不到,还改革?改什么革?你配吗你就改革?

一切人反对一切人,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论述自己的观点为什么是正确的,其他人的观点为什么是错误的,整个国家围绕着解释为什么事情办不成而存在,这种国家,千万不要真搞改革,带病运转维持现状就烧高香了。

要是真有一个人出来搞改革,那完了,这属于现状都维持不下去的亡国大祸。

对于当下的美国来说,改革的本事没有,但是打着改革的旗号恰烂钱互相倾轧的本事不仅有,而且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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