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决定去死
又是一年春天。
今天是3月25日,昨天是诗人海子的生日,明天是他的忌日。
这期视频是我们很早就策划的,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做出来了。
这一期,我们就来一起缅怀这个年轻的天才的诗人。
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看别样的八十年代。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
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32年前的春天,一个25岁的年轻人曾写了这么一首诗,祝福我们每一个人。
两个月之后,他决定去死。
他选择了山海关和龙家营之间的铁路,此前已经有三人在这里卧轨自杀。
事先了解过的人会知道,如果在火车头前面躺下往往会被火车顶着走很远,所以他趁火车慢行时钻到了车轮之间。
很快他的肉体斜着,被火车轧成两截。
有人说,海子的死亡标志着八十年代诗歌热潮的落幕以及理想主义的消亡。
多年以后,大多数人只记得他那首短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部分省市,这首诗被选进了中学语文课本,很多学生用它当QQ签名,房地产商也拿它打广告。
大家都爱它的温暖明亮,也常常有人疑惑:“为什么写下这样诗句的人,会选择自杀?”
海子写这首诗是在死前两个月,如果你换一个角度看,这所“面朝大海的房子”,其实是一座坟墓。
1
海子家在安徽省怀宁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百年来出了很多大师。
陈独秀、邓稼先、梅兰芳。
1964年3月24日,离县城5.8公里的查湾村里迎来了一声男孩的啼哭,这个男孩名叫查海生。
大概20年以后,他给自己取下笔名——
海子。
他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1979年,国际形势风起云涌 国内改革刚刚开始。这一年查海生15岁,身高一米四六,同龄的孩子有的还在读初中,天才少年考进了北京大学。
这是十年动乱后的第三届高考招生,北大校园中卧虎藏龙。上一年有个刘震云,以河南省文科状元的成绩,考进了北大中文系。
海子进的是法律系。
有位比他大一级的李姓学长,常常一边走路一边背英文单词,如今还总在新闻联播里露面。
海子没有改变中国的渴望,他首先肩负的是一个家庭的期待。
入学前,母亲东借西挪才给他凑了三十元生活费。进入北大后,少年给家里写信说:“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为你们争气。”
海子在系里年纪最小,长着张娃娃脸,他很爱干净,人也随和单纯。因为他的头又大又圆,同学们都非常喜欢把玩。
而每到冬天时,海子则喜欢抢同学们的帽子戴,抢完还要做鬼脸。
一个人的时候,他喜欢读书。
除了法律专业书籍外,《红楼梦》、 武侠小说、西方哲学,他照单全收。
但当时他还并不知道,一股诗歌热潮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开始席卷北大,乃至全国。而多年以后,他的名字几乎成了这股热潮的代名词。
诗歌来了。
2
这一年的4月8日,北京玉渊潭公园的八一湖畔挤着四五百人,最外围还有警察。这是北岛、芒克等诗人第一次举办诗歌朗诵会。
人群中央,一个叫陈凯歌的粉丝站在土坡上,朗诵食指和北岛的诗。
他上场后,下面观众仍喧闹不止,因为陈凯歌地位不够,镇不住场子。芒克在坡上冷眼扫视一圈,人们立刻归于安静。
这是一个属于诗歌的时代。
12月23日,北岛和芒克他们开始横扫北京,从文化部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中南海到各大高校,到处张贴他们手工出版的诗刊《今天》。
北大对《今天》反响极为热烈,学生们纷纷开始写诗。
当时的校园,十个里头九个都是诗人。他们常常晚上不睡觉,一群人游荡到清华,再拐上清华爱诗的朋友,继续走到地质学院和钢铁学院,边走边聊边念诗,彻夜不休。
1982年,海子终于被感染,也开始写诗,并因此认识了两位最好的朋友。
首先是骆一禾,他比海子大三岁,家世良好。父亲骆耕漠是经济学家,母亲唐翠英曾担任国家物资部机关党委副书记。
1979年,他以北京西城区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北大中文系。
入学后又担任五四文学社的骨干成员,在学生中名气很大,他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为人有君子之风,颇有文化领袖的气势。
骆一禾还有个叫刘军的朋友,在北大西语系(外语系),比他和海子小两届,笔名西川。
三人结成了生死之交,北大餐厅“燕春园”里,他们常常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诗歌创作,还安排了写作分工。
三人约好,由海子写天堂,骆一禾写地狱,西川写炼狱。有如划分江山版图,豪情万丈。
七年以后,诗坛上把他们三人齐名,称为“北大三剑客”。
只是,那时还活着的,只有西川一个人了。
3
1983年,海子从北大毕业,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工作,第二年被安排进政治系,讲授哲学。
这时他长高了一些,但也只有20岁,只要安心工作,从助教、讲师到副教授、教授,这个年轻人未来可期,有灿烂的前程。
除了前程,这一年海子还遇到了爱情。
当时政法大学有个星尘诗社,海子是顾问。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他应学生要求朗读了自己的作品。
回到座位后,一个女同学主动跟他聊起天来,这个姑娘是83级学生,家在内蒙古呼和浩特。
海子跟她聊得很投机,每一句话好像都在穿针引线,把两个人牵到一起。
诗人遇到初恋,全世界都春暖花开。
两人说起来是师生,其实差不多大,在后来的作品里,他经常用“B”来指代这位姑娘,而生活中朋友们都叫她“小武”。
小武住在市里的老校区,常常坐车来看他。有时候两人一起乘车,她就靠在海子的肩上,海子对她用情极深,写情书时发起疯来,一写就是两万字以上。
年底他还写了一首短诗 《夏天的太阳》。
里面说: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这可能是海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4
八十年代,除了诗歌在风靡,还有一种东西也在席卷大江南北——
气功。
1984年,他第一次以“海子”为笔名发表诗歌作品《亚洲铜》,同样也是在这一年,他第一次接触到了气功。
在政法大学时,海子曾看到一位和他同届的北大毕业生来表演气功,当场“震”倒了好几位法大学生,他和同事们都目瞪口呆。
当时人多,他没能跟“大师”说上话,但心中已经埋下了好奇的种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自学气功。
同事回忆说,他每天晚上都会打坐,练习吐纳功夫。大家都劝他不要自己瞎练,免得走火入魔。
当时海子一笑置之,可他并不知道,几年之后,这句善意的提醒,近乎一语成谶。
1985年7月,宿舍楼住进了一位新同事,他叫常远。
研究课题除了法学外,还包括特异功能等“人体科学”。
他有个叫孙舸的妻子,据说夫妻俩都练习气功,海子经常跟他们来往,人体科学是聊得最多的话题之一。
这其中又牵涉到道教全真派,佛教密宗以及基督教等等神秘主义理论。
这年年底,海子回家过年,他盘腿坐在床上,两手相隔半米,让二弟把手放在中间去感受,时隔多年,二弟都还记得,当时手上传来了一阵灼热感。
1986年夏天,海子到西藏和内蒙古草原旅行,回来后得意地告诉西川,自己已经打通了小周天,意思大概相当于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西川也不懂这些,看着他一脸神气的样子,笑了起来。
5
9月份,小武开学回校了,海子去找她。本来是想有一场浪漫约会,没想到却迎来了爱情的终结。
小武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看不起海子的农村出身,认为他除了写诗,不会有什么前途。
用海子父亲的原话说就是:“是娘老子嫌我们穷。”
小武拗不过父母的意见,只能妥协。
海子家里确实很穷,大学期间,他常常啃着馒头度过一天。
家境的差别摆在面前,在诗里,他可以以梦为马,但在现实面前,诗人也要低下高贵的头颅。
11月,海子彻底失恋了,这件事重挫了他。
在11月18号的日记中,他写道:
“我一直就预感到今天是一个很大的难关
一生中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
我差一点被毁了
两年来的情感和烦闷的枷锁
在这两个星期(尤其是前一个星期)
以充分显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现”
这是劫后余生的感言。
一个星期前,海子的确想过去死。
不过那天晚上同事邀他去喝酒,大醉一场过后,第二天昌平下了当年第一场雪,海子后来告诉同事,“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突然就不想死了。”
这是海子第一次披露想自杀的念头,虽然没有付诸行动,但以此为节点,有些东西开始从他身上消失了。
那个跟同学抢帽子玩的海子,那个被同学摸头也不会发怒的海子,仿佛都被他埋进了大雪之中。
6
西川分析过海子的诗歌,他说1987年以前,海子的诗里有种温柔的,母性的爱。可1987年以后,就“转向一种父性、烈火般的复仇”。
的确,1985年1月,他和小武还在热恋时,写过这样的诗句: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而1987年在《祖国》中,他这样写道: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和小武在一起时,他是在爱情中燃烧自己,而在此之后,他在诗歌中自我燃烧。
他开始“复仇式”地写诗,他希望能写出一部史诗,从文明的源头挖掘历史。
他说:“诗歌一定要有玄学的意义,否则就会愧对祖先的伟大回声”。可能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对宗教,气功等神秘学知识感兴趣。
这时,他已经开始写作《太阳:七部书》,这是他最野心勃勃的系列。
他打算在诗歌中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东起太平洋,西至两河流域,以敦煌和金字塔为两极,北至蒙古大草原,南至印度次大陆。
他的野心是为人类文明歌唱,比肩《神曲》和《浮士德》。
这无疑是气吞山河的构想,也闪烁着天才般的雄心,一个年轻的诗人试图登上人类文明的顶峰。
可天才的处境,往往是光荣、孤立。他怀揣着永驻文学史的野心,现实中却遭到了无情地批判。
1987年5月,北京作协举行了一次“西山会议”,会上有人批评海子“写长诗”“搞新浪漫主义”。
1988年上半年,他去过一趟四川。四川的诗坛对他并不热情,有人说他的长诗没什么价值。
当时他只跟一个叫尚钟敏的诗人聊得来,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朋友。可不久后,尚仲敏却发表文章挖苦他,说他心灵乏味,言辞空泛,以后会把他当作敌人。
88年海子还加入了一个“幸存者诗人俱乐部”。
在内部聚会上,有一次他朗读了自己的作品,诗人多多把他贬得一无是处,问海子是不是故意要让大家打瞌睡?
另一位评论家则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只晓得你一直在说,‘蒙古人骑着高头大马飞过天空’”。在场的诗人们哄堂大笑。
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事实上,生前海子在诗坛都没有取得什么显赫的地位,在一些诗歌聚会的场合,除了骆一禾和西川,几乎没人搭理他。
有人评价他短诗写得不错,但是长诗没什么价值。可对海子而言,短诗不过是业余的抒情,长诗才是他真正的事业。
7
1988是海子的水逆之年,诗歌事业不顺,修炼气功也出了乱子。
这年5月的一天,他惊慌失措地把几个朋友叫到自己房间,说他刚才看见自己的书在地上走,而挂在墙上的西藏唐卡画像也飞到了对面的墙壁。
显然,此时的海子已经出现了幻觉。
或者说,“走火入魔”。
7月,他又动身去了一次西藏。
据后来常远说,海子在西藏的山上闭关修炼了密宗静坐,回北京时,脸上全是略腮胡子,但“眼睛放光 显得很兴奋”。
旅行途中 ,海子还在一个玛尼堆捡了两块石佛雕像,并带回了北京,放在昌平的宿舍里烧香跪拜,对着它们练气功。
旅行和对玄学的痴迷,让他经济更加窘迫。
秋天时,骆一禾夫妇来看他,海子说自己已经吃了四天方便面。
另一方面,精神状态也影响了他写诗的风格,写作时,他要点上印度香。
在给骆一禾看的新诗《太阳·弑》中,风格则明显有神秘主义和宗教色彩,甚至有几分暗黑邪典的味道。
诗剧中的舞台是全部血红的空间,人物仿佛置身于血海内部。
骆一禾评价道,“对话中不时响起鼓 钹 法号和振荡器的雷鸣”。
这一年的海子,似乎活在了异世界里。在天堂和地狱中来回穿梭,尝尽大悲大喜。
如果用什么来总结他的这一年,大概是:“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不过在那次西藏旅行中,海子还是展现出了一个普通人的脆弱和温暖。
他出发去西藏时是7月17日,8天后,火车经过德令哈。
透过车窗,外面正在下雨,在难以言说的孤独和压抑中,他动笔写下了那首后来被无数人吟诵的名篇——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是绝望中的温暖 ,一如乌云缝隙中洒下的一束光,不过很快,乌云又再次闭合。
诚如诗中所言,这可能真的是他“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8
那是一个疯狂掘金的年代,官员从商,诗人下海。
当时对玄学已经狂热的海子,其实也想要抓住尘世的幸福。
1989年,海南即将建省,淘金热已经初显。春节期间,海子告诉父亲自己打算下海创业,去海南办报纸。
父亲是朴实的农民,没有察觉当时儿子内心的痛苦,他看到的是,海子每天边看电视边喝酒,没个正形,他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海子在母亲面前痛哭了一场,之后闭门不出,在家写了二十几天的诗,当时他已经有胃病,经常吐血。
之后海子又回到了北京,家庭、爱情、疾病、诗歌事业,还有修炼气功带来的幻视与幻听,所有的压力都一同向他涌来,让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备受折磨。
3月14日凌晨三点,他写下了被视为绝命诗的《春天,十个海子》。
此时距离他自杀还有12天,诗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怒吼和疼痛。
春天 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
大风从东吹到西 从北刮到南 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3月16日,海子来到市里和小武重逢,这次见面并不愉快。海子得知小武如今在深圳生活,已经结婚,而且马上就要去美国了。
他备受打击,傍晚回到宿舍后,突然就昏迷过去。
3月17日,海子和同事聚餐,喝醉酒后,说了很多跟小武有关的往事,其中似乎有一些坏话。
酒醒之后,他非常自责,觉得自己玷污了他们曾经的纯洁爱情。
而对于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而言,这更足以让他给自己判上死刑。
9
3月18日到3月21日这四天,没有人知道海子去了哪里。
21日中午,海子来到一个朋友这,朋友见他脸色憔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24日深夜,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今晚 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
是常远和孙舸这两个道教巫徒
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
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
“今天晚上 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
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
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
3月25号 ,此时距离他去山海关卧轨还剩下不到一天。
这天早上,他写下了三封遗书,分别留给家人,校领导和骆一禾。
他告诉家人:“如果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常远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
对校领导,他再次强调自己是被常远祸害。另外,他拜托一禾替自己整理遗稿作品。
写完之后,他把遗书装进抽屉,将房间收拾干净,然后穿着白衬衣、蓝裤子、挎着军用书包,包里装上四本书就出门了。
这四本书分别是:《圣经》、《瓦尔登湖》、《康拉德小说选》和《孤筏重洋》。
他似乎是先去了一趟政法大学在海淀的主校区,然后从那里出发,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
当天晚上,不知道他在哪里度过一夜,根据后来的尸体鉴定,这天他只吃过两个橘子。
3月26日,是农历二月十九,万年历上说这一天宜祭祀、治病、破屋、坏垣,其余者——
“诸事不宜”。
海子已经到达山海关至龙家营方向的铁路。此时春分刚过,微风拂过华北平原,这是诗人,最爱的春天。
不知是不是这春天太过温柔,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海子从“一个也不原谅” 最终原谅了一切。
他从附近的墙上撕下一张纸片,用铅笔写下最后的遗书:
“我叫查海生
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的教师
我的自杀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我以前的遗书全部作废
我的诗稿仍请交给《十月》的骆一禾”
卧轨之前,他脱下了外套,整齐叠好码在书包上。
下午五点半,1205次火车驶来,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他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10
海子生前并没有获得很大的名声,但他的死却如同一颗炸弹引爆在1989年的上空。
至今为止,每当春天来临时,还有人拿着酒和诗集去山海关祭奠他,还有人不远千里,去怀宁县查湾村的墓地里为他献上鲜花。
这个年轻的、疯狂的、天才的诗人,生前潦倒孤寂,死后却意外地走进了无数人的心里。
人们迷恋他的雄心与才情,热爱他的温暖善良,把他当作知心好友、心灵伴侣、梦碎时一起碰杯的人。
海子的生命形态,是百年不遇的传奇。
他15岁上北大,20岁教哲学,25岁已经写下不朽的诗篇。在他生命最后的7年里,一共创作了200多万字的作品,死后留下2000多册藏书。
他最终虽然被认定为精神分裂,但接触过他的人都曾惊叹于他的博学。
他对中国古代经典、西方哲学艺术都如数家珍,欣赏梵·高、黑格尔和老子。
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如同他最爱的“太阳”一样,将自己熊熊燃烧。
海子死后,骆一禾在悲痛中肩负起好友的重托,在此后一个多月里,每天晚上他都熬夜,尽最大努力和最快速度,把海子的遗稿整理出来。
5月31日,海子死后的第66天。骆一禾在广场上突然晕倒,猝然死亡。
根据医生诊断,是因为先天性畸形脑血管以及用脑过度引起的大面积脑溢血,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篇文章,是《海子生涯》。
骆一禾死后,西川又把担子接到了自己肩上,多年来,他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为两人整理作品。
1997年2月,在他的努力下,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海子诗全编》。
而海子的父母则是在他死后才发现,儿子原来是个诗人。在之前的书信和日常接触中,大儿子一直是个温和孝顺的普通人。
母亲开始读他的诗 一首又一首,最触动她的是那首 《给母亲》:
“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
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
她读来读去,一直读到冒出泪花,看不清诗句。
11
海子是八十年代第一个自杀的诗人,而自他死后到1994年,有至少14位诗人相继自杀。
1991年,24岁的戈麦往身上绑上石块,在北京西郊自沉万泉河。
1993年10月,顾城在激流岛用斧头砍死妻子谢烨,之后在树上自缢而亡。
2000年,在文坛有很高地位的诗人昌耀,在青海省人民医院一跃而下。
2001年,为海子《九月》谱曲的张慧生,据说用琴弦自缢。
另外1990年,被称为“朦胧诗鼻祖”的食指,因为精神分裂住进了社会福利院。
舒婷1991年后没再出新诗集。
芒克转行当了画家,用卖画的钱交了房子首付。
北岛去了国外,漂泊多年后定居香港,2012年因为中风一度失去语言能力,2020年由于遭到网友语言暴力,他将自己的豆瓣评论区关闭。
上面几乎都是那个时代,诗坛最闪耀的名字。
除他们之外,还有更多的诗人和爱好者渐渐告别了诗歌。
有人彻底转行,有人下海经商,而更多的人,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当然,还是有诗人写诗,而且根据西川的判断,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大规模系统化翻译的开始以及更全面的诗歌理论涌入国内,后来的诗普遍从抒情转入更高维度的思辨,比八十年代平均水平写得更好。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属于诗歌的年代已经远去了。
12
当我们在谈论诗歌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诗几乎是最能展现人类神性的艺术,我们有时候会被一眼看上去就很优美的句子感动。
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而有时则需要先去感受,才能被打动。
比如“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但还有些时候,你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击中,可你就是被击中了。
比如《九月》中的那句,“明月如镜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这就是诗歌的神性,这是一种抽象的感动,遥远的共鸣。
所以,并非是我们热爱诗歌看见了文字,而是诗,本就藏在我们身体之中。
是那些文字穿越亿万光年回头找到了我们,就像海子自己所说的一样,那是来自远古祖先伟大的回声。
所有伟大的诗人,都是被神握住了双手。
所有被诗感动的瞬间,都能看见神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