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步兵物语(斋藤邦雄)日本老兵的二战回忆(五)
半夜里的失误
虽然他们好几次阻碍了我们的扫荡行动,但其中也有过失败的案例。
是的,我不是指日军而是敌人那边,而是八路军的失误。
那次我记得是中队正在据马河上游一个流经百花山的地方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
一个没有月亮漆黑的晚上,我们正在山间一块距某个村庄有些距离的农田里行军,这时有个中国人朝着侦查小队过去,喊了声:
“报告!”
然后递过来一张折成小块的纸片。
日军被吓了一跳,这地方别说村民连只猫都看不到,突然眼前跳出来个中国人还带着张写了什么东西的纸。
侦查小队搞不清对方是何方神圣,只觉得可疑,就把他给抓了然后告知主力部队。
翻译很快就过来了,一看那纸上写的东西居然全是日军的情报,而且还都是关于本中队的内容。
看来这份情报应该是送给八路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却送到了日军的手里。
可能是因为没月亮天太黑,就把日军当成八路了。
再看这份情报的内容基本上都还算准确。
首先写有队长的名字,扫荡队伍的人数和装备,运输粮食弹药的马匹数量也有写明,甚至还有日军攻击预定路线图。
除了人数有两三个差异外完全无误。这可把我们惊呆了。
他们到底安插了什么人进来,我当时完全搞不明白,但他们确实能把日军全部动向都掌握在手。
如果这份情报落入八路的手里,肯定会被高度评价。可结果却给交到日军手上,看来敌人当中也有做事稀里糊涂的人。
悲痛的祈求
部队第二天出发前经常会把前一天投宿的村子一把火烧掉。
听说目的是为了不让敌人使用这个村子,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经常听到一句中国古话:“军队路过,左右十里,十年寸草不生。(原文出处不明——译)”。说十年寸草不生的确是太夸张了,但也可看出过去的中国军队其本质恶劣竟达如此地步。
不过这样的形容倒是和当时日军所作所为一模一样。
不管再怎么坏,一般都不会去烧掉别人的房子,否则中国人肯定会把日军当成大坏蛋。
有次我们突入一处山谷中的村子,附近山上根本连一棵树都没有光秃秃的。
木头在这种地方肯定属于贵重物品,却被我们不管不顾地一把火烧掉。如果要重建被焚毁的村子肯定要花费不止十年的时间。
日本兵到处在山间开着桃花的村里放火烧毁自己的家园,从中国人角度来看这完全是一副魔鬼的样子。
哪怕后退一百步来讲,就算日军到处劫掠是出于无奈,那也不该放火。从百姓躲避的山上看到高高扬起的烟柱
,他们心里肯定是这么祈求的。
可是,当时日军根本没有替他人着想的同情心。
如果反过来:中国军队登上日本的陆地,在群马、长野县里逐个劫掠山村然后再一把火烧掉,那么日本人又会怎么想呢?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失败。”
当时无论在部队里还是我们自己都这么认为,真是不像话。
【不准放火,不准强奸,不准杀人】
上头从来没有人对我们做过这样的要求,我们只是把空房子烧掉(这已经算重罪了),其他两条【不准强奸,不准杀人】倒是没有犯过。现在回想起来反倒觉得万幸。
之所以没有犯另外两条,是因为村民们提前听到日军要来的风声,就立即带上财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算我们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可是总也找不到村民所以也只得作罢。
战后清算时,我们部队里没出一个战犯也就多亏了这个原因。
《北支派遣军之歌》里有这么一段歌词:
破坏之后重新建设
美丽新秩序我们来铸成
原来如此,这歌词写得倒是堂堂正正:破坏以后要设立美好的新秩序。那么这个新秩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们在这四年里,只记得对北支的山区农田进行着破坏,但绝对没能树立起任何秩序。
由于北支军嘴里唱的和实际上做的实在差得太远,所以这首歌我们基本上没人去唱。
与此相比,敌方的歌曲则是这样的:
从山峰到山谷,从山谷到山峰
我们的队伍延绵不绝
阻止侵略者,包围我家乡
我们是正义的战士,游击队员
原文:山から谷から山へ
延延つづく精鋭
侵略守るとりで
正義の戦士パルチザン
敌方的好汉
昭和18年(1943年)4月。
北支方面军于春季针对冀西地区(河北省西部)展开了战斗行动。
有一支参加该行动的中队在对敌人藏身的村子进行偷袭时,俘虏了一名穿便装的敌军排长(小队长)。
一般日军抓到的都只是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农民,顶多也就是敌人的间谍一类人;能抓到一个相当于我军少尉级别的排长,可以说就是个莫大的战果了。
中队想要从这个排长嘴里套取敌人的情报,可无论怎么问,他都只会说“不知道”、“不明白”。
当时的八路军,即使是军衔最的士兵,一旦被日军俘虏,无论怎么拷问基本上都不会开口吐露任何东西;这位排长自然更是如此,什么都不说。
每到这种情况下,日军就会劝诱说:只要你乖乖配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无论金钱、美女还是房子只要你喜欢都给你;否则严刑拷打让你生不如死。
但这个排长软硬不吃,两个办法都没效果。
这么一来队里也没招了,就把他交到后方上级部队去,任凭他们处置。
排长知道后也不明白他怎么考虑的,于是就说了如下一番话,让日军喜不自禁:
“我知道个八路军秘密军用物资储藏点,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当时日军和八路军作战,目的既有消灭对方,也有夺取敌人的军用物资(武器,衣服,粮食等)。所以听到这个,中队长高兴得几乎都要跳起来。
那时候,八路军一般都利用山洞、远离人烟的屋舍来藏匿军用物资;但不知为何日军无论进行多少次征讨都无法发现这些藏匿点。
听到排长这话,中队里的人高兴得好像已经把这些战利品拿到手一样。
好事不宜迟,第二天中队就派出个小队作为看守让排长带路上路了。排长可能是连日被拷问,走起路来样子很痛苦,而且速度也很慢。
小队从早上起就一直在兜圈子。
排长一会儿说:“就在那座山后面。”,跑过去一看没有;一会儿又说:“就在这座山上。”,爬上去一看又不是。总是不告诉我们最关键的地方。
看守他的队长认为:
“太可疑了,万一是个陷阱……”
于是就决定当天返回。
附近山路非常险峻,上下只有一条路,我们走路时一边胸贴着山,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
走在最前头的那位排长,看着深邃的谷底忽然起身纵身跃下。
他趁着看守没往这儿看的瞬间做出动作,好在负责看守的士兵手里没牵着困他的绳头。
如果有士兵防止他逃脱牵住绳子的话,怕是会被他一起带到谷底去。
这件事不仅让士兵非常震撼,同时也敬佩地惊呼到:“他虽然是敌人,倒也是条汉子。”
物资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是谎话,排长真正的目的是把日军引诱出来,尽量让他们走高处之类惹眼的地方,然后让八路军来攻击。
小队长发现这个情况后的处理非常正确。
就在排长自杀的地方再翻过一座山就有支敌人的大部队,如果他再能忽悠一会儿的话,接下来日军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逃跑最快
拒马河是一条流经北京西南的一个叫易县(就是诗歌“风萧萧兮易水寒”里的那个)的河,其源头发自山西省。
中国的河流不管在哪个地方,其流量都会随季节发生剧烈变化。
我本以为拒马河应当像它的名字一样流量颇大以至于无法让马涉水过河,但实际上河床却是干的,甚至河道本身已经变成一条道路了。这可能和周围山上没有树木有关吧。
我们的部队基本上都在拒马河上游活动,经常和八路军交战。
这天我们追着八路军,沿着干枯的河床往上游方向行军。晚上正巧没有月亮,全凭星光看路。
那天我也正好给部队担任指挥官的某位中校大人牵马。
指挥官骑的是一匹乖巧的白色中国马。由于这次我牵的马身上驮的不是弹药、战利品之类的东西,而是指挥官,所以我就特别小心谨慎。
这拒马河虽说水已经退了下去,但河床上依然到处留有相当深的水洼。
故而行军过程中经常会停下来堵住路。更何况是在夜里,路就越发难走了。
河水比较深的地方白天看起来一般都是黑乎乎的,但到晚上就正好相反显得有些发白。由于这次马背上运的是一种叫指挥官的麻烦货色,所以要是一不小心把马带到水坑里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我下半身淌着水找出水浅的地方再把马给牵过去;而指挥官却不知怎么搞的全然看不到骑马的英姿,只把脑袋随着马背一点一点地晃悠着,就跟划船一样。
等我感到溯河而上走了相当距离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我心里也总算可以安心下来。
“哒哒哒……”
突然敌人的机枪从前方一间房子里向我们发起了攻击。
指挥官的马被这枪声一惊,抬起屁股把后退不停地往空中踢打。
“咕咚”
指挥官从马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倒栽葱。掉下来的地方又正好是个深水坑,结果他就带着刚睡醒的样子在水里扑腾开了。
他那个吃惊样真是太好笑了,不过现在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为了把指挥官拉出来,我一脚踩了过去,结果那地方也是个深水坑,于是我也开始在水里扑腾起来。
我们两个都湿成了落汤鸡;不过作为指挥官,在这个时候必须正确下达命令。但这时候的指挥官似乎还真是慌了手脚,也有可能还没睡醒。
“撤——!”
一边喊着,他居然一边往敌人方向跑了过去。
这可把旁边的副官们吓了一跳。
一边喊着“撤退”一边往敌人那边跑,这种打法还是头一次看到。
“指挥官,那边是敌人!”
我喊着追了过去。他这次总算明白过来,也许是睡醒了,往右边一转身,马上屁股对着敌人撒腿就跑。
这步子换得真够快的,不愧是“逃得快”。
“撤——撤——!”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笔直往前跑了。
指挥官看上去年纪挺大的,没想到腿脚倒还不错,我牵着马在后面追着还是赶不上他。
战斗结束回来后,我没受到任何责骂。
同时我也没再被要求给指挥官去牵马了。
勇敢的黑猪
在中国都把“豚(此处是日语——译)”称为“猪”。
颜色和日本的猪不一样,全身漆黑。之前我一直以为猪都是白的,结果在战场上看到这种黑猪还小小吃了一惊。
体形也和日本那种胖胖的猪不一样比较细长,肉的味道非常好。
中国的山村里养猪的人家非常多,所以出去打仗的时候士兵就经常会从村民家里偷拿。
住在敌占区里的人当知道日军就要打过来,他们就会把家庭财产、生产工具带到安全的深山或者日军到不了的地方去避难。
如果日军进攻速度很快他们没时间逃跑的话,就会把家畜放走;所以我们也就有机会抓到猪了。
中国养猪的地方和日本不同,所有农家都是放进齐腰高的石墙里养。
抓猪、杀猪也是在同样地方,所以它们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小命到头了,看到士兵过来就会拼命冲过来反抗。
这份勇气可是和日本的猪完全比不上的,完全就是副猛打猛冲的样子。
接下来我就说一下自己第一次杀猪时的失败例子。
在一座记不得名字的山里有个小村,有次中队决定在此处宿营。
村里的人已经一个不留全都逃跑了,但我们依然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在重要的地方会埋有地雷,各户人家的入口也会设有手榴弹,所以绝对不能疏忽大意。
先派侦查小队进去确定安全后,指挥部就会分配住宿的房子。分配完毕后接着就是指派岗哨、准备炊事、士兵们也会忙起来。对新兵来说就得去打水、寻找锅碗瓢盆等等各种杂事一大堆。
我为了准备晚上做饭,跑到一家离村子稍远的民房里去找锅子。
先前在行军时一直憋着的便意突然涌了出来,就跑到房屋侧面的石墙后面去解决。办完事儿正要回去,突然有头大黑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正在吃我拉的屎。
挺意外的,这个猎物倒是不错,今天晚饭就靠它了……
我站定不动,从腰间抽出刺刀。可能它还没察觉我的杀意,那头猪还在吃;从后面接近后,猛然朝着它的脖子刺了过去。
“吱——,吱——”
猪受了惊吓,惨叫着一下子跳出石头围栏,脖子上插着刺刀一溜烟跑了。
我又惊又急。
“停下——”跟在猪后面跑,可它却速度快多了,一眨眼功夫就跑到村子外面去了。
“这下可惨了。”
主要问题不是猪给跑了,而是刺刀丢了。
这把刺刀正式名称叫三十年式步枪刺刀,和步枪一样也归为武器。武器都是“天皇”所赐之物,是比士兵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我脑子里立刻想到:这么重要的兵器丢在这种地方,那该怎么交代啊?
我在村子里边走边找。战友们也分头帮我这边那边到处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头猪。找着找着天就黑了下来,接下来就没法再找了。
“脖子上插着刀,跑不了多远的”
“到明天肯定就死了,一定可以找到的。”
耳边听着战友们的劝说,脑子里却在想万一明天还是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当天晚上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
趁天还没大亮,我一个人又去村子里边走边找,可无论走到哪里都即没看到猪也没看到刺刀。
各小队为了做好出发准备,都朝村子入口处的一条路上开始集合起来。
“检查各自装备,确认有无异常。如果发现异常立即向各自小队长报告。”
小队长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
昨天那件事我还没报告小队长。因为我以为今天早上可能可以找到。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完了。向小队长报告后就准备挨处分吧。
“喂,斋藤,找到了。”
同期入伍的一等兵T拿着把带血的刺刀往我这里跑了过来。
“找到啦!太谢谢了”
我不自觉得弯下腰举起双手收了刺刀。
一等兵T早上出恭,到昨天猪从我手里跑掉的地方一看,那头逃掉的猪居然脖子上插着刺刀死在地上。也怪我太粗心。为什么就没想到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眼呢?
不管怎么说,丢失的刺刀总算又找到了,这下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那头黑猪则在下次宿营点分给全中队吃了。此刻它被绑在马背上似乎用悲伤的眼神说“我可真倒霉”。
纠结的上等兵
在部队里只要一入伍,当天立马就成了个陆军二等兵(也就是一颗星)。这和你入伍前的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关系。
入伍训练后经过约半年时间,大家就一齐升为一等兵。
如上所述,一等兵之前的晋升过程大家都是一样的。一等兵之后的晋升则要看各人服役及其他情况决定,因此就会拉开差距。快的人入伍第二年就能成为上等兵,之后再过半年一年就能成为兵长(日军的一个低阶军衔,低于三曹(下士),高于上等兵。——百度)
士兵的军营生活都是以排序先后为准。
这个排序先后是在入伍训练期间由班长、教官来觉得。具体决定依据并不是看你的论文写的有多难多好,而是看你在内务班(指住在同一营房内的士兵结成的组织,是日本军队里最小单位,一个内务班可以组成一个小队,由军曹(中士)带领。——译)及演习中的态度来先后排名;因此就有很多人靠猛拍班长的马屁从而将自己的名字排进了右侧(在部队里,把名次靠前的人写在榜单右边,因此也就把成绩好的人称为右侧。)。
总之懂得窍门的人,比如说把其他人洗好的班长的内衣当成自己的功劳:
“二等兵某某将换洗衣物给您带过来了。”
这样大声说着送进班长室里。班长出于一般人情世故自然就会认为:“哎呀,某某可真勤快。”
平时什么事情都这么处理一番的话,哪怕同期入伍的人眼中不怎么出色的人结果也会被写进右边那一组人里去。
或者还有个笨办法,比如班长晚上要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自己不去吃晚饭而是跑到到兵营门口去等他。等到班长一回来,立刻跑上去帮他解开绑腿,或者去擦刺刀上的灰等等。
像这种士兵可能一不注意就会错过晚饭,但这样做肯定能让他进入右边那组。
“那家伙干什么都有两下子,当然晋升快啦。”
能被同年战友认可的人就不说了,其他通过溜须拍马上位的其实本身都没啥能耐。
后年我被掉到司令部,同一个班里既有帝国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也有私立大学的教师;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是这两位都还是一等兵。
那么当士兵晋级的时候部队里就会给他们一个个下达命令,上面写“陆军一等兵某某某,于某月某日起特命你为陆军上等兵。”。
这种命令一般在晚点名后,由班长分别通知个人。
带上新的领章,第二天向上级一报告就完成了所有的手续。有些老兵怎么也升不上去,就会非常妒忌,冷言冷语也会越发频繁。
士兵升级后如果老是摆出一副“我是上等兵”的样子的话,就会被人狠狠修理一番。
部队里经常有句话说“年头比星数重要”。在比自己资历老的一等兵面前绝对不要抬头说话。其实就算你低头,他也还是会把你当成眼中钉来看待。
成为一个上等兵就等于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士兵了。之后就会被安排参加“本周执勤上等兵”这样的勤务活动;若在前线兵力不足的时候,还会被当作下士官,甚至是小分队长来使用。
和以前一等兵不同,工作内容会加倍。
可是收到的薪水具体有多少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应该和一等兵几乎没有差别。
一次通过被选拔为上等兵的同期战友对我这个没升上去的人说:“当了上等兵也不是啥好事儿。”经常对我抱怨。
可即便如此,外出的时候、拍纪念照往家里寄的时候毕竟还是星数越多越好啊。
话又说回来,那时候我又是怎么升上去的呢?
当时一般士兵入伍第三年就会自动成为上等兵。
熬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如愿以偿,所以也叫“熬出来的上等兵”。
我就是那个“熬出来”的那群人,入伍以后整整过了三年才变成三颗星的上等兵。
和我同时入伍的人这时候基本都在上等兵以上的军衔了。
在同期士兵里垫底,这就证明我在军务上有多么懈怠了。
虽然在晋升方面也有运气的成份在里面,但最重要的还是本人意愿,凡是积极点的都跑到我前头去了。
就这样我熬成了上等兵,之后再过一年半就战败了,最终我也只能爬到三颗星上等兵为止。
有的部队在战败同时会提升军阶(也称为波兹坦军衔),但我所在的部队里没有这种事。
日本既然已经败给盟军,自己已经不能再保留军队了;这时候再让士兵升个一两级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比起这个来,还不如让士兵快点回家更好吧。
针对士兵的陆军刑法
进高崎联队没多久,我就和其他新兵从班长那儿听到其他联队里有人逃跑的消息。
班长说士兵一旦逃跑就会犯三条罪:一是逃跑罪,二是遗弃公物罪(逃跑的时候一般都会把军装脱掉),三是越障罪(指翻越连队的围墙)。
遇到这种情况按照陆军刑法,如果在国内脱离超过六天就会被判2年徒刑,在前线就是死刑。
所谓《陆军刑法》就是特地为约束士兵而制定的严厉刑法。
为什么要对士兵科以这么重的刑?简单来说就是为了维持军队制度。
我有一本修正版《陆军刑法》可以放进士兵的口袋里,当时经常和战友一起翻看。里面详细罗列了各种惩罚士兵的琐碎条目,看了以后与其说让人愤慨还不如说是无聊。
那么,依照这个陆军刑法,士兵如果犯了罪会被怎么处罚呢?下面就写几条给大家做参考。
一般入伍的时候,部队会发通知指定日期报道。如果晚于这个日期五天的话就会被处以2年以下徒刑。
被招募成士兵前其实根本就没得商量,军方单方面送过来张红纸就要你把人给送来。
就算你按时入伍,之后觉得“这么严,老子不干了”就穿着军装逃跑的话,这里面也有条文规定。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结束入伍训练,跑到战场上一看:哎呦妈呀,我可不想死;为了逃避打仗故意损害自己的身体,这个得判五年以上。如果当逃兵的话自然就是死刑了。
如果部队里有不对付的长官,在他面前恶语相向,就犯了侮辱上官罪三年以下。如果抗拒命令拒不服从的话就是抗命罪,在前线就是死刑。
那就乖乖打仗呗。打仗的时候要安排站岗。如果站岗时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的话怎么办?在前线就判5年以下。所以站岗时不能半梦半醒的。
如果觉得站岗的位置太危险,想自己跑到个安全的地方去的话,这就得死刑了。
在前线跑到一个村子里,拿了粮食又拿钱,这个就犯了抢劫罪,1年以上。如果看到女人上去强奸的话,这也算抢劫罪,7年以上。如果犯事儿的时候还有人望风,那么那个人也会被连带判三年。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当时的《陆军刑法》全都是针对士兵科以重罪。
士兵根本就没有人权,这种乱七八糟的刑法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完全就是从上层单方面制定的东西。
除《陆军刑法》以外,还附带个《陆军惩罚令》;上到师团长下到少尉各级军官都可以按照这个惩罚令对士兵进行处罚。
惩罚令主要针对军规、风纪问题,如外出后晚归,饮酒,对上级没行礼等等情况下,士兵就会被关进禁闭室。
哪怕到了后年,我们被送到西伯利亚去的时候也还有个大尉带着这个惩罚令,据此对不服从的士兵进行处罚;由此可见这个东西影响有多大。
我们先不去管惩罚令,那么这么个严厉的陆军刑法实际在战场上又是如何被运用的呢……其实有没有都一个样,被抓住的人只能说他人品太差了。
就以抢劫罪为例。打仗时候没有哪个士兵没抢过粮食和家畜。不仅不禁止抢劫,甚至特地发布个“粮食要在当地征集”的命令来遮掩。
征集其实就是抢劫,那么抢劫罪就成了名存实亡。另外还有强奸,发生件数也非常多,却从没听说过有谁因为这个被问罪的。
只要队长向上级通报一下,或者宪兵没在现场看到的话就没人会把这个当成件事。
因为一旦被搞成大事就会变成部队的耻辱,对长官自身也会成为个污点;所以基本上队长都会将这类事情自己压下去,对此视而不见。
所以,凡是在前线被军事法庭审判的士兵只能说实在是倒霉透顶。
在我所在的战区里,也有发生过按陆军刑法应当处决的案例。
但后来却被队长妥善处理,这样不但保全了那个士兵,连同他所在的部队和长官也同样保全了名誉。
指着队长的枪口
这是我到前线后第一次打仗时的发生的事情。当天晚上是满月,周围环境比我想的还亮。
我在的中队正行军通过一个两侧被断崖夹持的河滩。
“哗啦,哗啦”
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拉动步枪枪栓的声音,我就停下脚步往身后一看:居然有三名老兵围住队长,还把枪口指着他。
我一看到这个样子就呆住了。日军里居然还会有这种事?!这还算是日军吗?我一边凝视他们一边想。
当时队长的脸色可能在月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多少有些发白。
“好了,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我听到队长这么说。
不知老兵们举枪前向队长说了什么话,可能是某种要求吧。那三人回答:“一言为定。”这才把枪放了下来。
到战场以后经常听到过老兵们对跋扈的军官威胁说:
“子弹可不光从前面过来,也可能会从背后过来,你可得小心点。”
或者拿着手榴弹跑到看不顺眼的队长房间里给他点颜色看的事情,我还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现实中看到这样的场面才知道老兵们说的都是真的。
之后过了几天行动结束,队长和这些老兵也都安全归队。
那么为什么当时这些老兵们要把枪口对着队长呢?原因据说是这样的。
由于我们是作为补充替换人员被从国内派到这支部队里的,所以相应的中队里役龄最长的士兵们近期也就会因服役期满而退役,回到部队原来的驻地——高崎去。
因此队里一般作为某种答谢,就不会再让这些服役期满的士兵出去打仗。
可我们这位队长明知有这种答谢的惯例,却把它视若无物叫老兵们继续出去打仗。
但老兵们却不是吃素的,他们经历过无数战火这次抱着必死的决心把枪举起来指着队长打算背水一战。
不管怎么说,在前线公然把枪口对着长官,这种事情一旦曝光他们三个肯定会被带上军事法庭被判个死罪。
队长对此该怎么处理呢?我们都很在意。结果这之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三个肇事的老兵也和其他役满士兵一起若无其事地返回国内去了。
比起队长对这事的正确处置,我更多的是庆幸辛亏没出事。
如果那时候队长被人用枪一指火气上头,拔出军刀或者拿出手枪的话结果会如何呢?恐怕双方都会有人死伤,这仗就没法继续打了吧。
当时把这事儿按下去以后,再假设队长归队后把这事儿曝光的话又会如何呢?那三个老兵肯定会被处以极刑,但队长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吧。
这么一想,被人用枪指着的队长也挺郁闷的,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就只能是放置不管做冷处理。
这类事件无论在哪个部队里都有,最后都被适当遮掩过去了。如果真把这些事情捅出来,那也只能说做队长的不合格。
自己拿枪打自己
我们新兵哪怕到了战场上还是新兵,和在国内比起来,在这里反而更加忙活起来。
因为我们在国内经过一通培训后就送到前线,然后这里几个那里几个地被分配到不同的警备队里,在那儿又得继续接受训练,或者被派出去打仗的缘故。
训练期间新兵特别多,所以都是集中起来一起进行。其中任何人无论犯了什么错或者挨了巴掌,对我们全体受训人员来说都会一齐感觉脸上无光。
后来到前线被分配到某个警备队后,之前以前受训的新兵还在一起的就只剩下四五个了。
我们栖身在众多老兵里,简直就和小白鼠一样不得不一天到晚不停地忙活。
虽然大家都是新兵,但实际上每个人个性特点又各不相同,我属于那种军务上积极偷懒的那类人。
那时候从山西的部队那边调来了个一等兵A,他不管哪方面来讲都和我是一类人。但他体形比我大多了,看着怎么也不像个替补士兵。
在军队里,凡体型较大行动又迟缓的人很容易被老兵和班长盯上,因此耳光也吃得比别人多。
有次一等兵A在后山上的分哨所执勤时感叹说:
“好想快点回国去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发下来的压缩饼干递给了我。
不记得后来有没有给他回礼,我们两个人的交情其实也就这么点而已。他后来并没有战死。
在分哨所站岗执勤期间,他用自己的枪射击自己左手手腕。
为什么要打自己的手?恐怕就是因为他想快点离开军队吧。
一等兵A自从被送去医院以后就没再回中队里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受伤后是回了国还是被调到其他队里去了。
以前我也听老兵讲过有人特地制造这样的事故以便能让自己被送回国,但却从来没想到一等兵A居然真的会这么做。
也不知道中队把他送去医院的时候在文件里给他写了个什么故事;这种事情如果队长一发火给揭露出来的话,按照军法渎职罪五年刑期怕是跑不掉的。这点A应该知道,或者可能他知道会这样才故意这么做的。
但队长毕竟没有那么做,还帮着部下把事情掩盖了过去。不过战斗详情报告不管怎么吹,只要看一眼这伤医院马上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厕所惊魂
“砰”
半夜里突然响起一声枪响把我给惊醒了。枪声只有一下所以应该不是敌人来袭,觉得很奇怪就立刻拿起枪冲到外面查看。
“怎么回事儿,好蹊跷啊。”
和听到枪声赶来的值夜人员一起把阵地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其他可以的地方。
这时,从附近厕所里隐隐约约传来阵“呜,呜——”痛苦的哀叫声。
大家一起跑到厕所一看,只见一等兵K胸抵着枪口,整个身体压在上面趴在地上。
脸色苍白,枪身上也淌着鲜血。
“怎么回事,一等兵K!”
我们两三个人一起把他抬到外面来,自然一眼就看出一等兵K他是要自杀。
本来他打算对准心脏用小脚趾扣动扳机,但似乎没能打中要害。于是卫生员处理了一下后,等天亮就把他送到后方医院去了。
上次是一等兵A对着手腕来了一下,这次又是一等兵K给自己胸口来一下。这种事情我已经是第二次遇到了。这回中队又会往给医院的文件上些写什么上去呢?
一等兵K和我是同期(出身地不同),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好青年。他以前从没负过伤,但为什么却要来个自我了断?而且此前从来没显现过这种迹象,所以事发突然对我冲击很大。过了一阵子一等兵K出院后又回到中队里来了。上次一等兵A一直没回来让我担心不已,这次看到他健健康康的样子我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说一等兵A这种情况按军法绝对要判渎职罪。可一等兵K这种自杀时运气好子弹没打中要害的情况到底该怎么判呢?这事故是在我被派往其他部队防守的阵地上时发生的,所以可以说类似事故其实每个队都不鲜见。
对一等兵M的处分
这是一件发生在部队长期在外进行征讨期间的事情。
有支在冀西山区(河北西部)易县西部某个村子里宿营的中队,早上正要从这个村子里出发的时候,“轰”一声从部队后方传来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我们对此并不在意只想到“手榴弹炸了啊”。
不一会儿后面马上就报告过来说:
“一等兵M用手榴弹自杀了。”
“M为什么要……”
战友们都觉得无法置信,队长听了这个报告也说不出话来。
大概队长在苦苦思考该怎么处理一等兵M的事吧。因为着村子旁边正好有首长过来。
事情发生在中队里而且又是战时,就算不是光荣战死,至少也能当成一般战斗死亡来糊弄过去。可惜,这事儿马上就传到首长耳朵里了。他大发雷霆怒吼:
“这种叛徒只配用草绳捆了丢回给他父母!”
士兵自杀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当时首长能说句:
“可怜的士兵,好好送送他吧。”
然后再点根香的话,那么士兵们肯定就会尊敬这位首长心里觉得“这人挺不错的啊”。也有人建议他去这么做,但他却根本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首长甚至连下葬都不允许,最后还是我和战友瞒着他把一等兵M残破的尸体给悄悄埋了。
这事和陆军刑法没啥关系,士兵想死的话随时都可以。真希望一等兵M他要是能再坚持一下的话就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