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们还是没能“乘风破浪”

  上周五(1月22日),淹没在一众娱乐新闻的“瓜田”浪潮之中,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下简称《浪姐2》)几乎可以说是悄然开播了。

  比起当初声势浩大的第一季,《浪姐2》并未引发太大的讨论和声量,口碑和水准也下滑得厉害,目前豆瓣评分也只有6.1分。

  虽然一般综艺的第二季在观众丧失掉新鲜感之后,热度不如以往、口碑下降都是常有的事。

  但像《浪姐》这样,从全网热议、盛极一时(第一季开播时豆瓣评分高达8.5分,目前评分7.0),半年左右就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也是非常少有的。

  为什么《浪姐》作为一档曾经被刷屏式讨论与期待的现象级综艺,却高开低走至此?这个问题背后所折射出的娱乐消费、大众文化与女性议题,在当下都非常有代表性且值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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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前期有多期待,后期就有多失望

  可以说,《浪姐》立下了无数“flag”,而后又一一被打破——

  要打破传统女团的范式,展示女性不一样的美;结果最后还是变成了劲歌热舞的比拼。

  前期展示的女性互帮互助的共情与扶持,个人与团体之间的张力,渐渐被赛制所强调的淘汰和厮杀所消磨。

  说着要包容中年女性们不再如年轻时紧致的容颜,欣赏这种时光沉淀下的从容;但最后关于姐姐们的讨论,还是不免落入了对外貌的苛责和挑刺,甚至用饭圈阴谋论解释一切的怪圈。

  当然也包括我们,以及所有对于节目有所期待的观众。在节目开播时,我们曾略带欣喜地写下了《没有给出完美答案,却是一个好的开始》一文。

  当时我们看到,《浪姐》某种程度上迎合了迎合了大家对打破刻板印象、渴望“独立自主、自信成熟”的中年女性荧幕形象的期待。也因为立意太好、起点又太高,才会摔得这么惨。

  至今,前几次公演曲目所呈现出的高质量与多元,依然被人称道。不管是“我慕天地广,花语亦铿锵”这样展示女性坚韧魅力的《兰花草》改编,讲述女性挣扎与苦痛的《这是因为我们能感到疼痛》,或是呈现出独特风格的歌剧《花样年华》、探戈舞曲《女孩儿与四重奏》。

  也正是因为曾经短暂地看到过某种乌托邦的可能性,后来的崩塌才更加让人失望。

  除了外在表演,更让许多人触动的,是这些姐姐们在节目中所展现出来的,过往内地娱乐圈语境中并未成为主流的女性力量与互助(sister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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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曾经被“热辣性感”标签化的阿朵,在沉寂十几年后,我们在《浪姐》里再看到她时,阿朵身上多了一种温柔坚定的力量,以及对于创作新民族音乐的笃定和坚持。

  后来在访谈节目《新四季歌》里,阿朵谈及了自己上《浪姐》的初衷:“过去在舞台中心,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歌星;现在我回到了舞台中心,是想踏通一条路,让更多的人可以走这条路。

  现代舞大师皮娜·鲍什讲,‘我从来不关心我跳什么,我只关心我为何而跳’。不同的是,这次再回来,我懂得了取舍和节制,名利也好,梦想也好,热爱也好,都要让自己节制。”

  很多人在《浪姐》开播前抱着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期待着看到姐姐们“撕逼”。但最后让更多人感到共情的,却是女性之间的情感、理解与互助。

  不管是张雨绮的“不是姐姐们竞争,我们是跟规则竞争”,还是张含韵的“你有缘无缘,你早晚都要散,对吧?”抑或是许飞在节目里所说的,“成年人的善意是很宝贵的。当别人向你完全释放出善意,给你温暖的时候,我会很慌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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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上野千鹤子在著名的《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一书中指出,在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支配的社会中,女人之间的友情,在“原理”上是不成立的。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以男人为归属而互为潜在的竞争对手。也就是说,在性别不对称的社会中,女人的同性社会性共同体是不成立的。

  而在《浪姐》中,我们真切看到了女性之间友谊的可能,这也是第一季的可贵之处

  很可惜的是,作为一档竞争类的综艺节目,在必然的淘汰制度之下,再叠加了资本、电视台、经纪公司的角力。渐渐姐姐们一个接一个被淘汰,和为了适应赛制的姐姐们只剩下劲歌热舞一条选择。

  这样的变化让人沮丧,规则本身的不合理,更是诱发了某种饭圈黑暗面的讨论氛围。原本平和有趣的浪姐小组,也被各类黑箱操作的阴谋论所充斥,这更是带来了恶性循环。

  2.

  “独立女性”的外壳下,所包裹的刻板与规训

  除了第一季因赛制和规则带来的口碑下滑,《浪姐2》更被人所诟病的,是其中呈现出的主流语境中许多常见的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与规训。

  参加《浪姐2》的姐姐们过往其实都已经有了不错的个人作品或成就,但是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她们之中的不少人依然选择了用“我是xx的妻子/母亲”这样的身份来定义。

  这里,我们并不是想去批判姐姐们的个人选择,更不是想要否定家庭主妇的价值,个人选择。而是去思考,为什么这些女性要用“xx的妻子/母亲”来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她们是在一个怎样的语境下说出来了这些话,做出了这样的人生选择?

  女权运动家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曾在《女性的奥秘》一书中不失戏谑而又犀利地表示,“一只烤马铃薯并不是大如整个世界,而用真空吸尘器打扫起居室的地板,也不是一件需要用与妇女的全部能力相适应的思想精力才能胜任的工作。”好像这就是女性们的全部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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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的是《浪姐2》有意识地将这些内容剪辑到节目里并大书特书。事实上就连剪辑本身,就代表着某种价值观与倾向性。在短短几十分钟的综艺节目里,却反复呈现其中某位姐姐对于自己妻子身份的强调,是否本身也是一种偏颇的展示?

  为什么一档以女性为主角的节目,却要不断强调爱情、孩子和家庭是她们的高光时刻甚至整个世界?

  更需要警惕的,还有《浪姐2》里对于一些姐姐(尤其是“咖位”不高的)的规训和打压,譬如安又琪和阿兰被说教“你今天混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你心态不好”。

  这无疑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夹杂着父权大家长意味和社会达尔文气息的说教,他们让女性相信,痛苦的根源都来源于节目中这些有迹可循的“错误”,而解决方法只有“再努力一点”。

  而完全忽视了在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经纪公司资源的倾斜和扶持,以及巨大的偶然和不确定性,似乎她们只要改变自己,就能让一切变好。

  事实上,《浪姐》的现象也并非个例,许多打着“独立女性”旗号的影视作品,都被人诟病为“包着漂亮的糖衣,实际上还是喂屎”。

  去年的剧集《三十而已》也是一样的高开低走,看起来表面喊着女权式的口号,但实际的剧情内容却不堪一击,细细品味还是原来那套刻板的价值观。

  现在的文娱行业往往为了迎合目前社会上日益崛起的性别平等意识,试图都去创作“女性独立”这类议题的影视;但实际上仍然没有摆脱社会一贯的男性主导之下的价值导向,便呈出了这样的撕裂和扭曲

  文学研究者水田宗子在解读近代日本男性文学时,写下了《逃往女人与逃离女人》一文:“说男作家没有理解女性、没有写出真实的女性、没有把女性作为一个人来写,这种指责本身是正确的。但核心问题是,男作家们随心所欲地在女人身上寄托梦想,随心所欲地解释女人。”

  3.

  像《浪姐》这样有社会影响力议题的综艺,

  更应该被慎重对待

  经常有这样的评论说,不就是个节目吗?有什么好讨论的?

  《女性的奥秘》指出,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美国的电视的女性广告形象,满是洗衣机、食品原料、洗涤剂的使用者,而缺乏独立的女性形象。

  当时的女性当然可以被鼓励“你有做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力”,但在缺乏荧幕人物的榜样力量时,大部分女性会犹豫,会退缩去选择正确而平稳的道路——即成为家庭主妇。

  事实上,缺乏事实依据,与女性自己没有什么联系的公众形象,却在改造和指导妇女生活方面具有很大的力量。女孩们对自己的正确的看法也丧失了,害怕长大成人、害怕变老,只好精心效仿那些由众人都喜欢的姑娘所构成的混合形象。

  心理学家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也指出,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一个人一生中的自我个性转变可以反映出,或者开创出一种再生或一个新的阶段。

  在人类历史的某些时期,在人生的某些阶段,人在思想上迫切需要新方向,如同迫切需要空气和食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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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姐2》在第一季大热之后,仅仅3个月就匆匆推出续集,而后又口碑跌落,也展现了国内综艺乃至影视的怪象与可悲。以韩国为例,一个综艺在大热后,往往需要7、8个月来沉淀和制作续集。尤其是像《浪姐》这样有着社会影响力议题的综艺,更应该被慎重对待

  但国内却是当一个类型大热之后,所有的制作方都会跟着蹭热度赶忙推出一个类似品;丝毫不顾及原有作品的主题,只想着模仿一个外皮,而创造者本身,也被裹挟其中。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如今的《浪姐》,可以掌握和挑选大部分娱乐圈女星的资源,也影响和代表着当下女性的审美、追求和状况。其中所展示出的“女性声音”,也需要被思考。

  看理想专栏作者杨芮曾在评价“国内首部女性独白剧”《听见她说》时指出:

  并不是所有以女性为主角的剧本,就叫做有了“女性视角”;也不是台词都由女性角色说出来的,就代表了女性的声音。更重要的是,并不是“女性发声”了,就等于“被听见了”。

  如果我们的雷达只预备接收一种情绪,只看见一种行为,并且只通过一种行为来断定女性的失误与过错,那么这实在不能算是为女性发声,甚至有可能加重误导以及产生更深的偏见。

  看理想编辑部,公众号:看理想只让女性“爱自己”,并不能让她们被更平等对待

  尾声.

  一条缝隙

  因此,在这些不合理的赛制之下,在节目中无处不在的说教与打压,甚至在整个社会的规训之下,姐姐们却在《浪姐》的缝隙中,即使只有一点机会,也依然展现出了女性可以有的魅力与独立气质,女性的互助、包容与友爱。

  历史学研究者于赓哲在《我是唐朝控:世界帝国的辉煌》里说,唐朝女性的地位之所以高,是因为唐朝封建礼教还没有完全固化,儒学没有像宋朝那样渗透到社会各个方面,还没能操纵人们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

  这是一个历史的缝隙,在这个缝隙当中唐代女性找到了自己茁壮发展的空间。

  可惜在“女皇”武则天之后,唐朝的男人已经开始压制女性从政的空间,唐朝后期也再没有出现像武则天这样的强势女性。再后来,这样的空间便被一点点收紧,直至严丝合缝。

  不需要刻意的倾斜,也不用刻意扶持和拔高。只要不加以打压,给她们一些空间,女性可以在空隙中茁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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