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亿的热搜,一半人没读懂
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前几天,飘被突然冲上热门的一条微博,扎了心。
有博主发了一家网店截图,卖的是价格低廉、包装朴素的散装卫生巾。
图源| 微博@上网害人,下同
刺眼的除了21.99、100片包邮这几个数字,还有评论区的质疑:
这么便宜的三无产品也敢用?
用在私处的也敢乱买?
而底下的回答,却让人鼻头一酸:
“生活难。”
“我有难处。”
这条揭露“散装卫生巾”的微博,很快就登上了热搜,阅读量高达13亿。
那条微博,目前也被转发了8.5万次,评论6.7万,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有关于店家不是三无的产商资质说明。
也有企业出来辟谣,那只是店家盗用资质图片,产方并未出产散装过卫生巾。
图源| 微博@中国新闻周刊
但最轰动的,还是这个问题本质——
月经贫困。
关于月经,女性在这个问题上遭遇的难堪和耻感,早已不是新闻。
而这次更是将一个“隐秘的角落”,赤裸地暴露眼前:
2020年了,依然有大量女性,用不起卫生巾。
而沉默的她们,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
上面两个回答中,提到的都是“难”,而不是“穷”。
这不止是给自己保留的,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更暗示了一种“没得选”的困境。
“穷”可能只是一时囊中羞涩,周转不灵,只能在“好”和“一般”中做选择。
而“难”,对应的是贫。是没有退路,是没有办法,只有下下策可走。
所以为什么说月经贫困。
不是单纯买不起卫生巾这一样物品,而是买了它,就没有余力负担吃饭、上学等更重要的事情。
图源| 微博@长谷川细作
这种现象,在经济不发达、女性地位落后的国家很普遍。
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月事革命》中,提到过购买一包卫生巾有多难。
图源|《月事革命》,下同
用不起的原因,一是价格,二是渠道。
先说价格。
贵不贵是个相对的概念,看它在整体消费中的比重更直观。
电影《护垫侠》里,男主买一包卫生巾就花了55卢比。按当时、当地的消费水平,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全部收入,可能只够买30包这样的卫生巾。
而在《月事革命》中记录的2019年,用不起卫生巾的印度女性,终于能靠机器自己制造卫生巾,极大地降低了生产成本。
可,即使已经足够物美价廉,叫卖了一整天后,她们也只能卖出180卢比。
摊下来每包只要十几卢比的卫生巾,依然鲜少有女性消费得起。
除了价格因素,没有可以购买的渠道,也是个问题。
当她们拿着自制卫生巾,到街头村口的商店推销时,往往会碰一鼻子灰。
emmmm我就听听不说话
商店不肯上架,好奇围观的男人,也形成了一道尴尬的屏障,加深了月经羞耻的禁锢。
迫不得已的姐姐妹妹们,只能挨家挨户走贩,点对点上门推销。
直到培养起充足的信任感和安全感,才开始慢慢有了回头客。
只是因为印度落后才这样吗?
并不。
在不少发达国家,依然存在普遍的月经贫困问题。
图源| 微博@长谷川细作,下同
美国一档匿名读信的节目里,就多的是因家庭经济困难,只能用旧衣服剪成布条,替代卫生巾的心酸故事。
就算有政府补助,公共发放的卫生巾资源,也还是远远不够用。
在英国,卫生用品征收的,一直是奢侈品税。
这一税项,直到2017年才因为民众广泛请愿被调整。
图源| 微博@英国求学
作为女性必需品的卫生巾,要被征收重税,的确荒谬。
而国内关于卫生巾降税的话题,早也吵过一轮又一轮。
单独给卫生巾降税、免税,有用吗?
未必。
和其他生活用品一样收增值税的卫生巾,之前集体由16%至13%降税时,价格并没有因此下调多少。
图源| 豆瓣小组
降税免税固然重要,可呼吁降价,或许才更管用。
不过种种信号弹,至少都挑明了一个事实:
卫生巾在哪都不算便宜。
而月经贫困,也离我们并不遥远。
在讨论印度女性水深火热的生活现状时。
有不少人庆幸,我们至少还没沦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
因此,当极其便宜的散装卫生巾出现。
才引起大范围的舆论地震:
原来这个东西这么贵,原来身边还有人用不起。
这种“没想到”,直接先转化成了一波波质疑:
我惊呆了,那么穷你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
现在一杯奶茶不就十几块了??
大家为什么都说贵??
一个月30都没有?
其实很奇怪,不知何时起,奶茶、火锅、各种网站会员,仿佛成了通用货币标准。
好像没有“几杯奶茶钱”搞不定的事。如果有,那就再加顿“火锅钱”。
可仔细想想,奶茶就便宜吗,是人人都能把奶茶当水喝吗?
在“散装卫生巾”的那条微博下,有不少网友分享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有的小学时就见过,同学从课本上撕下封皮,配合着卫生纸代替卫生巾。
有的用过最便宜的三无卫生巾,自知或不自知,背后都是“没有办法没得选”的困顿。
学生时代困难一点没关系,总还有机会摆脱。
但更多老一辈的母亲们,却终身受着“卫生巾太贵”的思想制约,舍不得给自己买好的用。
月经贫困,从来不是“少喝一杯星巴克”,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是,会面临这种困境的人,可能连星巴克是什么都不知道。
起初看到“不会吧不会吧”“这可能吗真的吗”一系列怀疑时,我第一反应也有些生气。
为这些话语里隐隐透出的优越感而难过,先入为主地愤怒这种同理心的缺失。
但冷静下来看,差异确实客观存在着,不应先相互苛责。
不同维度的世界,通过手机坍缩在一片互联网里,势必充斥着互不理解的冲突和矛盾。
我们很难设想富人的生活,也该允许有人无法共情“想象的贫穷”。
因此在对立之前,先试图和解,坦露更多真实的答案,才能真正达成交流。
而真实的答案就是,负担不起经期用品的开支,在国内真的不罕见。
城市里尚且如此,更何况遥远的山海深处。
四川省昭觉县,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那里的女孩子,从小缺乏安全教育,对月经毫无概念。
每个月可用的零花钱最多只有10元,少则不到2块钱。
卫生巾于她们而言,简直是奢侈品。
图源 | B站UP主:CGTN记者团,下同
在这样的窘迫下,她们不得不用粗糙廉价的卫生纸做替代。
这种粗纸,妈妈那一辈还很常见。飘亲手摸过,平时拿着都割手得很,更别说放在私处,走动会极其不舒服。
甚至有不少孩子因此想退学,或是月经期间休假在家。
不为别的,用这种粗纸当护垫,下地都是受罪。
绝望的是,这种局面是她们无力改变的,只能应承着旧时的做法,一代传一代。
科普博主@六层楼先生,在妇产科门诊时,还见到过不少女孩用的是家里自制的“月经带”。
对,就是博物馆里展出过的,卫生巾投入市场以前的“月经带”。由布袋和草木灰缝制而成,现在还有人在用。
图源 | B站UP主:蜡笔和小勋
以上都可以回答“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用贵一点卫生巾”的提问。
如果可以用更好的月经护理产品,为什么她们不用呢?难道是因为她们不想用吗?
没有靠谱的卫生用品,基本的舒适和安全都无法保障,无法有尊严地度过经期。
月经贫困,于我们只是一个名词、概念,于她们却是正在经历的生活。
因此,在面对散装卫生巾,这个映出真实世界的窗口时。
不妨问问自己,是停一停打开窗,释放愿意了解的善意。
还是关上那扇窗,相信“身边即世界”。
这次事件闹出的声量这么大。
一部分原因,是其中还牵扯进不少议题的讨论。
比如性别话题。
月经贫困被热议,本质是女性对切身利益的争取,对贫困地区女性的援助。
但,总有些男性要在这时,抱着千分之一的了解,说着“没有人比我更懂卫生巾”的话。
比如,问女性为什么不效仿古人前辈用草纸,或者自己纳棉布,脏了就换洗的。
至于他们自己上厕所是否用草灰、做爱是否提前一个月自制猪肠避孕套,就不知道了。
还有些,把卫生巾这种女性必需品等同于品牌球鞋。
以及拿着190mm迷你版超薄规格叫板的——这也叫贵?
不得不向不了解的男性友人科普下,正常血量的日用卫生巾,至少是240mm。
190mm轻薄装这种规格真经期上阵,大概十分钟就要换一次,且无法坐卧呢。
为什么事情最终还是会牵引到男女对立上?
大概是见证了太多次同样条件下,政策对不同性别的优待与冷遇。
包皮手术纳入医保基金报销
图源 | 微博@新京报
这类现象并非国内孤例。
英国脱口秀演员Daniel Sloss,一段特别出圈的表演,就专门调侃过英国的医疗制度。
避孕套免费,但卫生棉条不是。
虽然避孕套的普及,最终也能“间接”保护女性免于意外伤害。但它毕竟并非刚需,却依然享有特权。
而对于女性而言,一定、绝对、肯定用得到的必需品,反而要额外花费不少钱。
图源 | 微博@英国求学,下同
作为一个男性,能代入女性视角不容易。
而吐槽得最狠的一句,直接点明了舆论愤怒的本质:
女性在这项独属于自己生命健康安全的权益上,没有真正的话语权和决定权。
这早在2011年,《破产姐妹》的第一季里,就有类似的情节相呼应。
餐厅老板Han擅自给自动贩卖机里的棉条涨价,被Max和Caroline坚决抵制。
图源 |《破产姐妹》,下同
而老板Han坚决从商人重利的角度出发,完全无法理解女性被侵犯正常权益时的愤怒。
他可以因月经羞耻而嚷嚷“这是你们女人的事”“男人谈论这个不合适”。
但在做决策时,又毫不犹豫地下重手翻两倍涨价,反倒怪女性太敏感。
最后是Caroline道出真相:
如果是男人来月经,棉条会跟彩珠一样,免费扔下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女性为自己争取权益时,还是不够大声。
喜剧演员Michelle Wolf更是对此嘲讽到极致。
如果男人来月经,可能早就调动一切科研力量,集中研究出应对月经更好的办法了。
图源 | 微博@字幕少女,下同
要真要让男性畅想这事,他们可以更“无耻”一点:
技术上改变要是困难,就直接改变观念,让月经羞耻消失。
把耻感变成荣耀,把整个社会发展成以此为乐的自由环境。
这就是拥有话语权的自信,他们甚至可以拿着棉条做个空气投篮。
而活在当下真实语境的女性,连如何体面地包裹卫生巾,不至使人尴尬,都能讨论个几百楼,总结正确范式。
因此,解决月经困境,首先要我们自己,不再满足于小小一块棉花。
而是尽可能为自身争取,对失去的、可能拥有的,再敏感一点、渴求多点。
改变的第二层,除了自我争取,还需要他方支持。
比如性别差异下的体谅。
生理上的不同,本就导致男女间很难感同身受。
话语权的不平等,又存在着天然的偏见与傲慢。
加上一些个体习惯性的想当然发言,无一不是激化矛盾的存在。
但依然有人在做后天上的努力,换位思考给予理解。
为了感受月经期间的不便,不少男性博主会进行“一日卫生巾”挑战。
图源 | B站UP主:肌肉山山
也有外国小哥实地考察,亲身体验到了卫生巾的高消费。
图源 | B站UP主:贝乐泰是冠军
其实只要努力试图理解,再显著的差异,都不会是缺乏共情的主因。
怕的只是无法放下的优越感,对世界固执地预设。
就像难以置信“一杯奶茶钱”也会是负担一样。
同样的,也总有人不相信,这个国家还有6亿人,月收入在1000以下。
图源 | 微博@中国政府网
在“散装卫生巾”事件之前。
一位博主发布的微博,也以一种“精英式的礼貌”,质疑着每月挣不到一千块的这6亿人,是否存在。
可,明明这群无法“被看见”的人,就是活生生存在着。
他们,和他们所处的世界,不会因为一句“无法想象”而消失。
而脱离了幻想中的温室,才能理解那一句句“生活难”,究竟意味着什么。
图源 | B站UP主:浩宇在路上
说回卫生巾。
一个卫生巾,能引起如此巨大的回弹。
是深处那根弹簧,被压抑到极点的释放。
在观念、习惯到消费能力,全方位转变之前。
更想呼吁的是,要理解。
要两个性别、不同维度世界尽量达成的共识。
放下无谓争吵,关注贫困地区女性的真正需求,尽力为她们做些什么。
这才是真正改变的第一步。
图源 | 微博@长谷川细作
其实仔细想来,卫生巾全面普及,也不过是上世纪70年代发生的事。
赶上好日子的人,不必完全理解这群无力跟上时代的人。
但对不受眷顾的她们报以宽容,才是一个社会文明的良心。
女性主义研究学者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入学仪式上曾祝辞。
世界上会有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回报的人。
不要用得天独厚的条件,贬低不够好运的人。
而是要用你的优势,去帮助他们。
图源 | B站UP主:小粉圆_
要达成真正的理解,是很难。
路很远,但已经有人在走。
而我相信,我们终会捱到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