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陆模式”的一点浅白实话

“台北女孩公众号”开了三年多以来，人们对于台湾大多有一些基本了解。我的读者大多立场温和，也会与常留言的读者交流几句，有次一位素日温和的读者留言给我，他十分讨厌某些台湾老知识分子，端着架子、自以为是地批评大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过时又可笑。“你是怎么看大陆模式的？”话锋一转，他问。

这问题其实算是公众号读者留言常问的问题，我一直不想写的原因是，没有把握不擅于读书讲理的自己能说好。

然而这问题问的人太多，我就在三十一岁生日的这天，回答一下。

随兴而至，但都是真话。

我不是一个专业研究中国大陆的人，也不会满口专业术语，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生活在这里的台湾人，也不是什么“我们都热爱祖国”的样板台湾人。

没有专业，就是生活中的浅白实话。

如果是没有在这里常住(比如只是旅游过或短期交换)，或是平时只混迹台湾圈、大陆朋友较少，他们可能也没碰过什么危险，但对许多事情就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一些人在大陆的口头禅：这个不能说，说了会被如何如何。

当然，这话纯属嘴砲，倒也不是他们真认为有多危险。

在台湾许多人往往提到大陆政治就緊张，比较会问一些哭笑不得的问题。

比如，有一次回台湾坐出租车，师傅做起了市场调查：平时住大陆哪里？婚否？做什么工作？他默认我是陆客，我也顺水推舟。“北京。”做什么的？“媒体。”

“新闻？”

“对。”

师傅扭过头来(看路啊师傅)，“你在北京做新闻？”

“嗯。”

师傅深深一叹。“你，很辛苦吧？”

我(略带疑问)：“是辛苦，我们这一行薪水是不高啦....”

“不是薪水啦，我知道你们对岸现在薪水都不错。只是，哎，北京做新闻，很危险吧？是不是很多人都被...？你当初做这个家人不反对啊？”

一问三连，我还没想好怎回答，他又是一叹。“我们其实就是觉得大陆有时候喔，太可怕，台湾人跟大陆人不敌对的，敌对什么？都是老百姓啦！我们也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我：...是的，都不容易。我到了，225，您算我220吧。

师傅：好啦220，下次再来台湾玩。

又有一次，家里一位亲戚的朋友公司组织去大陆旅游，派家人来问了我一个关键问题──“他喜欢小熊维尼，但是不是不能穿小熊维尼的T恤进海关？”

这种事情可能会被大陆媒体标上“台湾人井蛙又一案例”，但常看脸书或外媒的朋友就知道，这反应若放诸西方，也没有太夸张。

至于熟悉大陆(比如常往来两岸的台湾学者)，或是我们这类常驻此地、大陆朋友快超过台湾好友的台湾人，面对“你怎么看大陆模式”一提问时，就会比较纠葛、不知从何说起了。

 许多台湾小朋友很难明白，为什么大陆人不“闹”，如果只是跟他们说，“因为大陆过去解决经济问题”，许多台湾小年轻听了不明白，甚至会骂“只要经济就好？”

不是没同理心，台湾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加上许多台湾小朋友从小听到“中国经济崛起”，他们太难想象大陆人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起落。

我刚进公司时一位同事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小故事。同事是农村出身的，小时候家里煮饺子都会分给左邻右舍，饺子里有肉馅，那时难得能吃肉。这位同事现在在北京，有自己的房，有妻有子。

这些年我听过太多类似案例。有人家乡以前是著名的贫困农村，现在老家房子大了、甚至自己在城市买了房：在上海时一位德国高管跟我说，他惊讶于中国近十年的变化，“以前我们公司只有高管有车，现在车库都已经容纳不了。”

这些实际案例，我告诉台湾年轻一代，他们听了一下就能明白。(接下来往往会表示，但他们管的好严...)

我也不是唯一看到这现象的台湾人。解决基层困苦，这是很多在大陆的台湾人(或是熟悉大陆的)对大陆制度有所称许的地方。台北女孩偶尔写点大陆时事，往往会收到读者们的关切，有些是谆谆教诲，“西方和中国的不一样，中国先讲温饱，让十四亿人吃饱就不容易”，有些是大骂“为何你们不反思自己制度，也看不见大陆的好”。

同学，冷静，我们有看见啊！

近十年台湾社会活得困惑，金融海啸受冲击，而后国际上的各种运动接连发生。大陆社会从中看到西方制度的短板，也坚定认为国家不可乱。台湾年轻人则是看着事件一个个过去，然而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未来怎么走？

箇中纠葛，台湾媒体当然不会写，台湾人在现实中面对大陆朋友时也难开口。

当然，在大陆生活的台湾人，骂大陆的时刻，往往会比赞扬它的时刻多。但这个跟是不是台湾人压根没关系，主要原因是，我们太融入这里了！

比如疫情时候，比如对于影视节目及自媒体越来越严格，比如社会上有哪些不公不义、而当地政府又有多官僚。许多热点刷屏公众号，也往往让在这里的台湾人跟着跳跳叫叫。喷大陆缺失，很多时候是跟着热点同仇敌忾。

比较少骂台湾政治，是因为过去二十年骂也骂累了，骂大陆则大多也是基于“能不能有一点改变”的心情──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至少我身边心态如此的台湾人不少。都是在这里工作的，这里越来越差，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身边台湾朋友聊起对于大陆模式的看法，多半是这些顾虑：權力过大，是否会失去制衡？批评、删文、批评、再删，媒体如何能反映基层那些“不正能量”声音？

这些跟大陆人常说的其实一样。

平时和大陆同事讨论议题时大家会嘲笑台湾民粹，但有时也会坦言“台湾在某些方面比较开明”──这种话大家在现实中讨论议题时说说都没问题，但放上网就很有问题。现在两岸气氛诡异，称赞对方哪里好，好像就是灭自己威风，莫名其妙。

我会自嘲“你不懂，我们有自由”，也会对着同事吐槽“让你党少管一点。”

我并不觉得制度差异，造成我生活中多少影响(本文若被删，吐槽几句也就过了)。

一群台湾人谈到大陆时，常会吐槽“他们少管一点就好了”，但台湾老鸟也会教育台湾菜鸟，“大陆本身就是从有限度地开放开始慢慢崛起的，许多事情本来就要慢慢来”(以前我就这么被教育过)。

至于在台湾的年轻一代，对大陆模式的体会许多时候当然是直觉地“很可怕”，但台湾社会普遍也好奇、想找到对于世界未来的一点预测和方向──中国会不会跟美国打起来？在未来会如何应对美国？大陆如何判断未来的国际局势？

人们对于现在的世界有太多困惑，想找到一点答案。所以近年的台湾看似反中，但一面很关注美国，一面又关注大陆的各种政治八卦。

中西方模式将会长久并存，都有好有坏，没有哪一方能“推倒”哪一方──尽管大家不说，但在我观察，台湾社会的这个认知，比起十年前，更明确了。

最后，在我生日这天，友情提示：

“台北女孩看大陆”公众号常被说骑墙派，我个人在大陆待的越久、想的越多，越不喜欢那种很极端的。许多人常问，你是不是不敢说真话？认为观点不尖锐。

许多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你好我坏，哪来这么多尖锐啊！

在尽可能不被删文的前提下写写真话，是我的初衷。感谢大家关注公众号至今。今天不能骂寿星，谁骂寿星谁走路跌倒。给打赏和点赞、转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