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耐克阿迪与晋江鞋王终有一战

  今年4月上海的阿迪达斯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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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0年前,一群向往东方、渴望历险的阿拉伯人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漂泊到福建泉州,于此驻留,繁育后代,培养出元代赛典赤·赡思丁这样的杰出政治家。

  赡思丁的后人里,最有名是他的六世孙郑和——没错,下西洋的那位,混着一点点阿拉伯血统。

  元末明初,战火连绵,赡思丁的很多回族后人流落到福建晋江的陈埭镇定居,隐姓埋名,只求避祸,便以祖先名的最后一字“丁”为姓氏。

  阿拉伯人的经商本事,和福建人的吃苦耐劳,开始在丁氏血脉中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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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祖们一定不会想到,600年以后,就在这群姓丁的中国后人里,会诞生出中国最重要的一批运动鞋企业家,以至于国人脚下的国产球鞋,除了李宁之外,几乎全部姓“丁”:

  361°的丁伍号、特步的丁水波、安踏的丁世忠、乔丹的丁国雄、德尔惠的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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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他们只是布衣农民,而今天,中国唯一能比肩阿迪耐克的运动鞋王,就藏在他们当中——2019年中国营收最高的本土运动品牌,全年339亿元营收,离耐克大中华区的434亿营收,已不足百亿的差距。

  按过去5年他们各自的增速计算,它在中国市场超过耐克,只需要2.4年的时间。

  会是谁呢?

  要知道,全中国40%的运动鞋,全球20%的运动鞋,都产自陈埭这方小小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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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晋江鞋企和李宁耐克的斗智斗法,这段波澜壮阔的传奇,却鲜少被人提及。

  四十年前的陈埭镇乌河两岸,一些剧变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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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1978年,陈埭人均年收入只有52元。

  因为海水浸渍,土壤盐碱化,村民们只能种些地瓜,生计维艰。

  很多年轻人不得已,选择弃农经商。

  “叔叔你们先拿去吃,第二天再给钱也行!”

  村口一个9岁的小男孩赤着脚,背着个大冰桶,在炎炎烈日下追着农民伯伯卖冰棍。

  其他卖冰棍的见农民没钱,往往扭头就走,而人小鬼大的丁水波嘴甜,为了生意也甘愿“冒险”。

  时间会给他回报,此时距离他创办特步的前身“三兴”,还有8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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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他马上就要见证陈埭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来得多么偶然。

  1979年,一个叫林土秋的陈埭村民迎来了在香港打拼多年的哥哥回乡探亲。

  哥哥眼见家中破败的光景,心痛不已,丢下一句:“不要埋头种田,办厂!”

  随后不久,林土秋收到哥哥寄来的8万元巨款,又跟邻居集资凑了14个股东,用10.8万元开启了陈埭轰轰烈烈的制鞋创业史。

  一开始,他买来几台缝纫机,就在自己破旧的石头房子里做鞋。第一年卖皮鞋净赚8万。

  “他能赚,我也能!”眼红又不甘人后的陈埭人放下锄头、渔网,叮当的制鞋声渐次响起,家庭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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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埭村的村民们当然不会意识到,他们集体致富的背后,是全球制鞋工业开启的大规模产业转移的序曲。

  当时的台湾鞋业掌握世界80%以上的品牌鞋生产和贸易,而毗邻的福建,凭着沿海+廉价劳力成了台湾制鞋产业转移的最佳目的地,比如晋江和莆田。

  1983年,运动鞋走俏,林土秋顺势推出晋江第一双运动鞋,其子承父业后,鞋厂改名“鳄莱特”,2008年在新加坡上市,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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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在1983年,喜欢吹唢呐的农民丁建通凑了2000块,整了个每天只能产5双鞋的小破厂,家里4个孩子,打样、做鞋底、做鞋面……每人负责一道工序,这就是361°的前身。

  后来丁建通偶然看到别克汽车的“子弹头”Logo,觉得图案好,就注册了“别克”,旅游鞋热销全国,名声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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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1996年别克汽车想进入中国,双方引起纠纷,鞋厂改名361°,销量不降反增60%,2001-2004年蝉联中国运动鞋销量TOP 3,而改名以后,丁建通也把361°交给了女婿丁伍号,自己吹唢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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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卖冰棍的特步男孩丁水波,到1987年,他17岁刚上完初一,告诉爹:我不学了,我要去做鞋。

  他拿着多年卖货攒下的零花,和两个结拜兄弟用1500元创立了特步。

  没有工作台,他就跑到山上砍倒棵大树,自制了一张鞋台。

  后来一个成都商人找到他买鞋,却拿不出订货款,要求赊销,丁水波像当年卖冰棍一样:鞋拿去!一把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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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个月,成都商人把鞋全部卖光,钱一分不少,又订了几百双。

  随后俄罗斯人找上来,丁水波开始做外贸,用鞋换回卢布,晋江45家工厂开始帮他代工。

  丁水波心里的战车开始启动:他要做晋江最大的鞋企。

  只是没想到这个梦,竟然让他的“亲同学”给搅黄了。

  1987年,丁水波的同学、17岁的丁世忠也无心学业,看着父兄举债、辛苦做鞋,他没有选择帮衬家里,而是孤身北上,带着1万块钱和600双鞋闯荡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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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所有晋江人都忙着做上门订单的时候,丁世忠主动抢占一线市场,凭着“勤快、嘴甜、脸皮厚”,外加“先卖后结账,卖不完退款”的合作方式,把“草台班子”一样的丁家鞋摆进了全国商场的殿堂——王府井百货大楼和西单商场,销量很快翻了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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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年后,他带着20万块钱荣归故里,跟父兄一道,在三兴鞋厂的河对岸创办了安踏。

  但他亲眼看到,同乡们辛苦做出的鞋子,贴上牌子就能买100,自己带过来的只能卖20。

  品牌的溢价深深地刺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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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的“安踏”标签

  但他不是一个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福建,另一个被耐克放了鸽子的老乡决定逆天改命。

  正是80年代陈埭制鞋的空前盛况,吸引来耐克开办代工厂。

  但耐克的代工厂出了一批残次品,却被工人们偷出来卖了。

  耐克一气之下放弃陈埭,随后又抛弃了泉州工厂,转到莆田建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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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没那批工人,或许晋江鞋后来的故事,就只是另一个莆田而已。


  他们“坑惨”了一个人,他原本是要跟耐克厂做配套的,这下全黄了。

  “当时我就提出了一个口号,宁可不要金山、银山,也要做品牌,要做耐克一样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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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盛怒之下抓住机会,并最终把自己的品牌,带向了国际市场。

  是耐克挖的坑成就了他——他不姓丁,他叫许景南,一个拉板车的。

  结婚的时候,他家徒四壁,连暖水壶都是从邻居家借的。

  但他在拉货的时候,总想着怎么满足别人的需要。

  他跟一个矿主谈好,用免费的劳动力换取锅炉里没烧干净的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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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他把煤渣拣出来去打铁,用细灰去烧砖,用纯渣做建筑隔离层,渐渐形成了一条小产业链。

  当他攒了些小钱,他就先后创办了包装厂、拖鞋厂、木箱厂、机砖厂,完成了原始积累。

  随后许景南投资鞋厂,更是把身家性命都扔进了为耐克做配套的工厂,结果厂子建好,耐克跑了。

  但耐克留下了一大批技术工人,许景南就把其中的八成都招了过来,成立“丰登”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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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嫌名字太土,丰登改成了登峰,又觉得不够洋气,登峰变成了匹克(PEAK,英文“山峰”)。

  匹克成了福建运动鞋品牌的先行者,1991年赞助八一篮球队夺冠,从此声名鹊起,成了国产篮球鞋的先锋。

  但匹克再热闹,在一个人的面前都只是小弟弟。

  1988年,韩国汉城奥运会,身披106块国内外金牌的“体操王子”李宁发挥失常,吊环比赛挂了脚,跳马比赛摔屁墩,就此终结运动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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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操王子李宁

  在首都机场,他被工作人员认出,揶揄一句“哪儿不好摔,跑那儿摔(丢人)去了”,李宁心头一凉。

  但走廊的尽头,一个等候多时的男人正抱着一束花,热切盼望着他的归来——此人叫李经纬,健力宝集团的老总,他的死忠粉。

  随后李宁放弃了国家体操队教练的offer,加入健力宝,任“总经理特别助理”:一边给健力宝自导自演极富体育动感的广告,一边筹办起了运动服装厂,但苦于没有订单。

  直到1990年的亚运会,李宁豪掷250万元争得火炬传递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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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8月,李宁在西藏念青唐古拉山下点燃亚运圣火

  长达一个月的圣火传递,雪白的“李宁服”刷爆了存在感,亚运会后,李宁收到1500万的订单,开始连年翻番的爆炸式增长。

  1996年,李宁脱离健力宝,把李宁总部搬到北京,当年销售额突破6.7亿。

  李宁的鞋在全国供不应求,从工厂拉到仓库还热乎着,都不用卸货,经销商就直接拉走了。

  那一年,李宁33岁,丁世忠26岁。

  距离安踏超越李宁,还有倒数16年的光景。

  整个90年代,陈埭还处在作坊式工厂的阶段,国际巨头也还未大举入侵中国运动鞋服几乎就是李宁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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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到2004年的奥运会,中国奥运军团领奖,除了“李宁服”,就没穿过其他牌子的衣服。

  但李宁真正的危机,也正始于这一巅峰时期。

  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袭来,增长陷入停滞,李宁做了一个决定:他觉得自己知识不足,去北大读书充电了,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

  除了一年四次的董事会,李宁几乎不再过问公司事务,跟总经理张志勇也是两个月只见一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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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宁和时任总经理张志勇

  李宁可以潇洒,晋江鞋企却不能。

  长期做贴牌代工出口的大量鞋企,曾经一年纯利就达1000多万,但如今面对外贸订单急剧缩水,卢布等外汇大幅贬值,元气大伤,濒临倒闭。

  “我们晋江运动鞋5美元一双,贴上外国牌子就卖99.9美元!”

  越来越多的鞋企意识到,必须要做品牌了。

  但是,起个洋名就OK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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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如果我问你,谁才是今天中国运动品牌的NO.1?可能多一半人的答案都是错的。

  我们来揭晓一下:开头说那个2019年营收339亿,离耐克大中华区差距不足百亿的品牌,是安踏。

  李宁的知名度可能更大,但只能排第二,138亿,不及安踏的一半;

  特步排第三,82亿,不到安踏的1/4;

  361°排第四,56亿,安踏的1/6。

  意外么?

  回到20世纪末,跟你一样,没有人会相信有一天TOP 4是这样排的,安踏的丁世忠自己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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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踏早期总部

  那时他的头上,压着行业龙头李宁、行销海外40多国的特步丁水波、CBA冠军赞助商匹克许景南三座大山。

  但面对金融危机对鞋业代工的冲击,第一个想出办法突围的,是丁世忠。

  当时的安踏,已经在经销商的协助下,在全国开了2000家专营店,但知名度很弱。

  1999年,当时只有耐克阿迪才会请国际巨星代言,而丁世忠花了80万签下孔令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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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签人没用,还得上央视打广告,再花300万。

  可那年安踏营收3000万,净利润400万,一场代言吃掉了全年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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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人拗不过丁世忠:全当这些年厂子白干,让他赌到底吧。


  结果,2000年悉尼奥运会,孔令辉实现了大满贯,安踏也跟着沾光,当年销售额翻十倍,突破3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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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踏也一举战胜匹克,成为晋江的“新鞋王”。

  但明星代言,安踏做得,其他鞋企也做得。

  就像当年蜂拥而上办作坊一样,进入21世纪,晋江人再一次蜂拥而上签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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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奇隆、刘德华、周杰伦、郭富城、谢霆锋、孙燕姿、F4……各路明星纷纷遭到哄抢。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2003年德尔惠1000万从安踏手中抢下周杰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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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尔惠总裁丁明亮与周杰伦

  2006年德国世界杯期间,CCTV-5近1/4的广告时间都是运动鞋,从此得名“晋江频道”。

  到2008年,中国体育用品行业规模达到1039亿,很多业内人士都感叹:“那时候赚钱太轻松了,开店就赚钱”。

  所有的体育品牌都在无比乐观地准备迎接奥运会的超级红利。

  大家都知道奥运年体育用品市场会增长,但没人清楚会涨多少。

  大概在品牌们看来,这波增量就是“要涨多少就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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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内人士者对此有一个比喻:

  李宁、安踏、耐克都进了电梯,一个在里边跑步,一个做俯卧撑,一个拿大顶。

  别人问他们怎么上来的,他们说是跑步、俯卧撑、拿大顶上来的,其实都错了——是电梯把他们拉上来的。

  这电梯,就是2008刺激下的中国体育产业的繁荣。

  而就当品牌们激动不已的时候,一场雪崩式的行业危机正在逼近。

  2008年8月8号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李宁正吊在鸟巢半空、享受着几十亿人注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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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会想到,李宁公司在21世纪初的辉煌时代,即将落下帷幕,从此痛失中国第一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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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李宁营收达到历史新高的94亿,市占率9.7%,超过阿迪,仅落后耐克5%。

  李宁公司趁热打铁,启动品牌重塑,定位“时尚、酷、全球视野”,提出“超欧赶美”时间表——

  5年内在国内市场超越耐克,2018年进入世界TOP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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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鞋子本身并没有质的飞跃,但在价位上,李宁一年内开启连续三轮涨价,一双球鞋从两三百猛涨到四五百。

  也因为改走“时尚高端路线”,2009年,李宁在对中国奥委会合作伙伴的竞价争夺中激流勇退,而安踏用7亿巨资抢下这一资格。

  此后4年,中国代表团都要身穿安踏Logo的领奖服登台。

  李宁更想不到,安踏甚至会“欺负”到他本人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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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由于安踏的赞助周期开始,国庆60周年的花车上,李宁身穿安踏的运动服出镜,似乎预示着什么,但李宁毫不在意:

  “没关系啊,穿安踏就穿,我得去,不去怎么跟体育界交代?”

  于是手下人用一个国徽,盖住了他胸前的安踏Logo。

  2014年,安踏“得寸进尺”,直捣黄龙,签约中国体操队,中断李宁与老东家体操队长达23年的战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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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拔苗助长的品牌升级,李宁整个牌子都在“狗熊掰棒子”,而安踏把李宁扔下的棒子一一捡起。

  为什么李宁会丢掉自己熟悉的竞技体育的“基本盘”,转而主打自己并不擅长的“时尚运动”呢?

  一切都拜“职业经理人”所赐。

  从1998年放手之后,李宁先后高薪聘用了一大批职业经理人,有西班牙人,有美籍华人,有美籍韩裔……

  而以上昏招,皆出自职业经理人之手,才让李宁公司面对晋江鞋企的挑战时,一退再退。

  “我并不想做一个CEO,我是想做一个企业的投资人,或者创业者。”

  在公司里,遇到重大决策时,李宁是不太喜欢拿主意的,他毕竟还是一个运动员。2010年公司要换Logo,就是后来裂开的L型Logo,出席表决的李宁推脱腰疼复发,问“我能不能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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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前员工告诉记者,直到2011年,李宁走进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依然搞不清楚哪个开关控制哪盏灯。

  “放羊”式的管理,终究会让公司的效率比对手低,然而这些都还不构成对李宁的“致命一击”。

  2010年12月,李宁公布季度产品订货会情况,股票立即暴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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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天内,50亿港元市值蒸发。


  一场行业大危机的导火索正在被点燃。

  2011年,李宁关店1821家,亏损近20亿,耗巨资18亿回购库存。

  回购?店不是自己的吗,为什么要花钱回购?

  中国体育品牌真正的顽疾终于暴露出来。

  从80年代到2012年间,中国体育品牌说是做消费品,但主要都在做批发,“商品做完了打广告,让大家知道品牌,货卖给经销商就完事了。”

  无论是李宁,还是安踏特步匹克,货都是一箱一箱卖的,不是一双一双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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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牌并不清楚消费者想要什么,他们只管让经销商批量拿货,具体的款式、尺码销售情况他们并不清楚。

  只要经销商“觉得”能卖出去,品牌工厂就玩命生产。

  最高峰时期,国产运动品牌的存销比是10:1,同款卖出1件,有10件都在库房里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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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2011-2012年,运动鞋服全行业库存危机大爆发,“后奥运综合征”开始显现。

  一位鞋厂老板说,2011年,晋江造出来的鞋已经10年都卖不完了。

  2012年,安踏特步李宁等六大品牌要消化37.21亿元的库存,当年关店超4000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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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安踏同比增长-21.47%。

  而李宁在2012-2014年血亏31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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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鞋企迎来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最大的冲击。

  更多品牌急于回款,选择无底线清仓狂甩,对品牌价值造成重创。

  有人花200块买了7件晋江品牌运动服,说“拿回家当抹布拖地都不可惜”。

  丁世忠最先坐不住,两年内跑了500个地级市挨个巡店,深入调研一线销售情况。

  在回购经销商存货后,安踏自己开设了近200家工厂店处理库存。

  丁世忠说:“以前是经销商承担责任,其实他根本没法承担,他卖不动压一季货你就完蛋了,所以你要更多地转换角色。”

  安踏还在全行业率先布局ERP系统,短短两年内,让全国7700多家专卖店完成数据联网,把加盟商订货改成了单店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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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中国体育用品行业,从这时开始,才从老掉牙的品牌+批发,逐渐转型成品牌+零售。

  安踏手脚利索,用短短两年,解决掉库存危机,开启第三阶段的爆炸式增长。

  而其他品牌挣扎了四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比如特步直到2017年才完成库存清理。

  2014年,已经“亏不起”的李宁公司请李宁重新出马。

  李宁坚持只挂一个“代理CEO”,但他开始努力学习一些商业上的技巧,努力担起更多责任,即使李宁自己肠胃不好,但也开始经常跟经销商一起喝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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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宁巡店

  手下多次试图删掉“代理”二字,他拒绝:“我随时想溜啊,我就是要逃跑,我没想做这个CEO啊。”

  李宁的职业经理人路线失败了,而一些当年叱咤风云的运动品牌倒闭的倒闭,失联的失联,晋江著名的喜得龙、金莱克、鳄莱特,乃至德尔惠,都在这场风波后黯淡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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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晋江人没有想到,不到十年后的2020年,近似的一幕还会重演。

  当时留在牌桌上的玩家,格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年行业整改下来,到2015年,安踏开始反超所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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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安踏门店数量第二,仅次于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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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论单店营业额,安踏第一,361°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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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均存货周转天数,安踏最少(清库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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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收账款周转天数,安踏同样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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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李宁和安踏营收同为89亿;

  到2015年,李宁萎缩成71亿,而安踏变成111亿——并在此后每年,连续创造中国体育用品公司的最高业绩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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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安踏的净利润比匹克+361°+特步+李宁的净利之和还多5个亿。

  而到2018年,安踏的总营收已超李宁+特步+361°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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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踏的对手,也终于从李宁和晋江鞋企,变成了阿迪耐克。

  而这一次,他决定请一批“洋帮手”来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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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3月,来自中国的一款限量篮球鞋在美国旧金山一经发售,就引发上千人的抢购风潮,本来1000人民币的鞋一度被疯炒到50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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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踏在公号发文:“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让美国人排起了长队。”

  但也有球迷指出:“难道不是为了见克莱·汤普森一面,再拿个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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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运动品牌走高端、出海路线,并没有“上热搜”来得那么容易。


  从李宁开始,很多中国品牌尝试“上攻”高端路线,效果都差强人意。

  早在2005年,中国品牌的巨型Logo第一次出现在NBA赛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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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许景南应火箭队邀请前往美国看球,却在广州就被拦了下来。

  “我去办签证,签证官问我去美国干什么?我说我去看打球。他不相信,问我跟NBA有什么关系?我说我是NBA的赞助商。”

  “他听到这句话,护照就给我扔过来了。他说:‘NBA那么有钱,还需要你们中国人赞助?’”

  即便许景南拿出合同,对方也只给他一个待签。

  匹克赞助NBA的这一步动作发生在姚明服役时期,更像是为了开拓中国本土NBA球迷市场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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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后,其他品牌也相继出海,重金冠名NBA、外国球队,为球星做定制款,但都不敢像李宁当年那样大幅上调价格,唯恐销量暴跌,中国品牌也从未在美国市场与耐克大规模正面交锋。

  面对这样的困局,361°的“女婿”丁伍号避其锋芒,另辟蹊径,选择巴西作为出海“上攻”的首选之地。

  巴西人像买奢侈品一样买运动装备。为了一双一两千跑鞋,巴西人甚至愿意分期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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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361°跑鞋在巴西最高能卖出1000+人民币(150美元)的高价,当地人也愿意接受,他们认为这是中国较高端的一个运动品牌。

  截至2019年底,361°在巴西开设了1549个销售网点,在美国欧洲还有1052个网点。

  虽然361°海外销售年增长高达44%,但说这么热闹,海外销售额依然只占到361°全年营收的2.3%,大概1.3亿元,杯水车薪。

  即使是安踏、李宁,2019年海外营收占比也只有5.1%和1.9%。

  姜还是老的辣,真正“出海”有所建树的还是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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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匹克私有化退市前的最后一份公开数据显示,海外销售占到公司营收的22.8%,占比位列中国运动品牌第一。

  匹克没有试图在国际上大幅抬高品牌定位和价格,依然选择走中低端路线,在东南亚、东欧等地开拓了不少市场。

  但由于经营数据不再公开,今天中国市场的运动品牌TOP 10里已不见匹克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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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品牌赚外国人的钱吃力,不如用外国品牌开拓国内市场来得容易。

  就在几年前,你甚至说不清从哪天开始,Champion的帽子、FILA的T恤、Vans的鞋就已经“烂大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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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这些都是100%的洋品牌,但其实,FILA背后的主人是安踏。

  2009年,安踏做了一个当时毫不起眼的决定,收购了意大利休闲运动品牌FILA的中国业务,那年FILA亏了50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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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走出这一步,安踏又是受到“李宁系”的启发。

  2005年,李宁公司CEO陈义红因与李宁过多分歧,选择脱离出来单干,李宁把旗下意大利时尚品牌Kappa的中国经营权也转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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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此后三年,Kappa的盈利从06年的3.3亿,快速增长到08年的13.1亿元。

  安踏总裁郑捷说:“我们对FILA的引进兴趣也是来源于这个。”

  结果Kappa被众人遗忘,FILA却成了中国运动品牌收购经营的最成功的案例。

  2019年,安踏的ANTA主品牌营收是174.5亿元,增长21.8%;

  而FILA营收达到了147.7亿,暴增73.9%。

  FILA很有可能在今明两年超越ANTA本身,成为安踏集团旗下第一营收的品牌。

  安踏最精明的一点,是走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和李宁多在一线开店不同,过去安踏75%的店铺都在二三线城市,一线城市只占15%。

  安踏在二三线城市,用二三百的安踏鞋满足中低收入群体需要,而用FILA的时尚运动风格吸引追求洋气时髦的年轻人群,进而让FILA对一线城市完成“上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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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宁过去那一套盲目抬高定价的做法,一线城市消费者并不买账;

  而隐去安踏背景的FILA,在一线城市却获得了高消费用户的认可。

  要知道,一件1000元的鞋服,FILA平均毛利超过700块,而ANTA的毛利只有413块。

  安踏的打法更聪明:让安踏的归安踏,让FILA的归FI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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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用FILA,安踏完成了ANTA没有完成的品牌提升、毛利提升和市占提升三场胜利。

  单独一个FILA(斐乐)的市占率,已经超越特步、361°,直逼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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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FILA的成功,安踏又收购了英国健步鞋品牌斯潘迪(Sprandi)、日本功能服装迪桑特Descente、韩国户外品牌科隆(Ko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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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其他品牌也纷纷大举收购海外运动品牌:

  李宁收购了乐途(Lotto)、凯盛(Kason)、艾高(Aigle);

  特步收购了盖世威(K-Swiss)和帕拉丁(Palladium);

  361°与芬兰户外品牌One Way成立合资公司;

  匹克收购了户外品牌奥索卡和服饰品牌旗牌王;

  ……

  都没听说过?没听过就对了,在国内这些品牌就是没啥存在感。


  “多品牌”原本是中国运动品牌们想要完成品牌升级,打出的下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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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实很骨感。

  反映在年报上,安踏除FILA外的其他所有品牌2019年亏了5000万;李宁收购的品牌营收占比只有1%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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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步收购的时尚、专业品牌合计占营收的5.81%

  而且2020年由于疫情,很多海外运动品牌由于大规模关店,销售遭受了比国内品牌更大的冲击。

  疫情过后,究竟有多少洋牌子能真正契合中国消费者的需求,也同样是一个未知数。

  有人说“中国李宁”或许是一个“上攻”的特例,2018年纽约和巴黎的两场时装秀,让改头换面的李宁大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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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新的国潮设计,以及500-1000元的价格定位,成了李宁意外实现品牌升级、走出低谷的一张重要王牌。

  纽约时装周一个月后,李宁市值上涨30亿港元。

  原本只是去参加一个秀场活动,却没想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李宁干脆开辟了“中国李宁”的新品牌,乃至为它独立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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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中国李宁目前在李宁总体销售中只占到百分比个位数,还不是主流,对李宁整体的贡献有限。

  整个中国运动品牌在今天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怎么上攻高端品牌,而是清库存。

  今年618,很多人用200块钱买到了正品阿迪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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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花31块钱买了一件阿迪的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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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啥打折力度这么大呢?因为疫情导致大规模关店,耐克积攒了380亿元的库存,而阿迪库存也高达343亿元。

  阿迪最新一季财报现金为-5.7亿欧元(-45亿人民币),你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中国运动品牌必须正面迎接阿迪耐克“降价打击”带来的挑战,今年的形势非常严峻。

  此前数年,中国运动鞋服市场,头部品牌市占率越来越集中。

  2018年,中国市场TOP 10的(中外)运动品牌,市占率从65%提高到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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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中国TOP 10的运动品牌,中外各占了5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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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安踏李宁市占率继续增长的同时,国外品牌不断侵蚀(中尾部)中国运动品牌的市场份额。


​  洋品牌的市占率比十年前的25%翻了一番,达到54%;中国品牌则从49%萎缩到28%。

  今年阿迪耐克把500元以上的鞋服降到了李宁安踏300-500的水平,李宁安踏就只能把产品降到特步匹克200-300元的水平,特步匹克就只能降到莆田鞋的水平去抢市场。

  而在这个过程中,最容易因降价而销量激增就是阿迪耐克。

  2020年海外疫情持续严重,耐克阿迪可能借机把其他国家的库存放到中国市场降价倾销,从而进一步提高在中国的市占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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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比较残酷的预测,就是未来5年,在全国范围内、在各个运动门类中,还能全面活跃着的中国运动品牌,可能只会剩下2-3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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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品牌会被边缘化,要么在某一地区或海外市场谋生,要么在某一领域(比如跑鞋)占据一定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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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巨头更加集中的时候,我们更关心的是:中国还会不会诞生赶超耐克阿迪的运动品牌?

  如果单看这张图(全球营收),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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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飘着的两条蓝线是阿迪耐克的全球营收,底下捻在一起的全是中国品牌;

  中国第一的品牌安踏,2019年全球营收是耐克的1/8,是阿迪的1/6。

  但如果再看这张净利润图,可能就没那么悲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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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条出挑的绿色线就是安踏,净利润能达到阿迪达斯的1/2.8 。

  凭着对FILA等品牌的运作,安踏整体净利率明显高于耐克阿迪李宁等所有头部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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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安踏的收入水平和增速,跟其他国产品牌的拉开的身位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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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样的高增长,让安踏最有希望取代耐克,成为中国运动品牌市场的冠军。

  如果不受疫情的影响,按2015-2019年复合增长率来预测:

  2019年,安踏总营收是339亿,耐克大中华区是434亿人民币,二者之差不足100亿;(参考值:李宁2019年营收138亿)

  2015-2019年的年复合增长率,安踏是32.15%,耐克大中华区是19.2%;(李宁增速不及耐克,是18.27%)

  假设没有疫情,继续按此速度增长,安踏只需要2.4年(到2022年中),就可以超过耐克大中华区,成为中国市场上的运动品牌NO.1。

  但在疫情影响下,这一切变成了未知数,各家品牌要先比拼清库存的能力,保住增长,再论其他。

  如果安踏清库存的能力胜过耐克,或许疫情之下,安踏的历史性超越还能提前到来。

  尾声

  当我们回顾晋江鞋企40年来的发展,会看到他们走过的路径非常清晰:

  80年代:扎堆代工

  90年代:扎堆注册商标

  2000年后:扎堆做品牌、找代言、开门店、做批发

  奥运会后:扎堆去库存、做零售

  最近10年:扎堆收购洋品牌

  2020年:扎堆去库存

  整个晋江乃至中国运动鞋服企业,体现出一种“保守的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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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守的人,不敢第一个吃螃蟹,总是看别人走出去,做成了,才敢迈步;

  激进的人,看别人走三步赚了钱,自己就敢走五步、走十步。

  用闽南谚语来说,这叫“输人不输阵,输阵歹看面”,大意是:

  即使个人能力素质不如对手,也不能在阵势上输了,再差也要尽全力,绝不甘为人后。

  有成熟方案后,照葫芦画瓢,再攀比着做过头,这是晋江鞋企40年成败兴衰的动力来源。

  正是因为晋江人的激进和冲劲,中国运动鞋产业终究没有全部沦为国际巨头的代工厂,而是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这很了不起;

  但也是因为晋江鞋企商业策略上的保守和跟风,中国运动鞋产业至今尚未诞生出国际一流的世界级品牌,这是现在亟需补上的短板。

  如丁世忠所说:“品牌知名度是有了,但忠诚度却需要提高。”

  到了现在,新的时代有新的挑战,我们不禁要问,伴随着国潮崛起,中国运动鞋品牌什么时候能让中国人穿的更有“面子”,而不必再躲在收购的洋品牌背后数钱?

  中国运动鞋,可能要用下一个十年、二十年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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