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铺叫胡立新

九0年我将转业回西安探亲,父母告诉我你的战友来家了。具体问是谁长啥样留电话没,父母只说出白色军装、肩章上比你多道杠多颗星,又拿出一纸条,上面只电话也无姓名。我问是不是姓胡,父母点头称是。

这是胡立新留给我的最后信息。他那年在西安政治学院"回炉″参训。在那个年代的通信条件下我无法想像胡立新是怎样在一个陌生城市里找到我家的,将心比心,我怀疑自己是否有他那般的战友情深。

炮校一年,八十多位热血学子从全国各地汇聚一起弃笔从戎,同一天穿上军装,这叫初衷。

机缘亦或命运让我与胡立新一个区队、一个班,且是上下铺。

胡立新动手能力很强,全班学习整理内务他是第一个把被子叠出棱角的,看着就比军校出身的老兵柱子、涛涛叠的好。我就占了这个上下铺先机,在班长雷子和内务骨干屁颠屁颠忙于示范帮助别人的时候,胡立新被我按住,″老老实实″给我找夹板、喷水、叠压,整″豆付块″。

加深我和上铺信任关系的是一次冲突。大约是一次内务评比,胡立新整理完毕后在上面扑拉扑垃抖被单,灰尘落在我撅着的背和屁股上,这让我十分不爽,遂抄起扫把拍了他一床扫帚渣。胡立新是很有气量的人,他几乎没动声色地跳下来,反帮起我铺展被单,这令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从此我们就很默契,上下协同,我竟然也获得班内务评比表扬。这是受胡立新的表率和带动结果。

胡立新来自安徽芜湖的农村,与我一样都是地方大专毕业。班里本科生略多,雷子、维治、涛涛、宝全、兰柱等,甚至金保这个农大的货也是本科生。当然班里不存在学历之争,但我心里还是有这个小赳九的,时不时被扎着痛了,就自觉不自觉地与胡立新抱团去了,连维治、雷子这样的西安同乡都不要了。这叫同病。

我们三班是中队炮操示范班,我和胡立新都是雷子挑的炮手。胡立新担任几炮手我弄不清了,反正雷子班长忽悠我说三炮手轻松,自此便一直在装分划、脱穿炮衣的训练中挣扎着。巧在按兵操规程,无论放列还是撤去,又是我与胡立新两个炮手的位置角色搭配动作最多。胡立新小子是练过的,他经常在炮场上表演的那种鲤鱼打挺证明他身上是有点功夫的。这就更好了,像什么脱穿炮衣、摘装衣架子,放列前摇摇把那种活儿,我就又沾了胡立新的力气光。不吹牛的说,我们俩还发扬光大了整理内务的优良传统,粗大笨重的炮衣在我们手里整若棉被,既快又好,数次得到教员表扬。

胡立新说他家境不太好,穷。的确,发工资时候从不见他大手大脚。我见过他装票子的动作,那么小心翼翼叠起、入衬衣口袋再拍拍。我没少嘲笑他小气,所以很少与他结伴进北院小卖部。小气的胡立新却在炮场日干了件让人想不通的事,他把自己衬衣撕了去擦炮。为此,我还和维治嘀咕过他。

胡立新是那种静下来话不多的人,他只起话头,然后就听你说。平素你怼他几句,那货就只笑迷迷的冲你挤眼。他的睫毛好像很长,若是日后成家生个丫头,单就这遗传注定是个美人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叫我老赵,享此殊荣的还有老金,反正班里其他人就都不配称″老″了。

离校我送的他。说送其实也就是在宿舍路口看他和其他一趟列车的中队战友上了解放卡车。印象中他在车斗里冲我摆手:老赵,走啦!那一嗓子让我眼眶里发热,中队里很帅的曾晓斌起哄:瞧瞧,脆弱了吧。

这是胡立新留给我的最后的影子。

我按胡立新在我家留下的条子拔打过电话,但从未找到他,写信也没有地址。他真成了影子。

胡立新是我们中队学员里唯一因公牺牲的战友。这消息是班里像坦克样厚实身板的秦远望告诉我的。远望与立新是老乡,这货在炮校总是报怨中队伙食不好,可一年里没见他瘦过。远望现在当官,应该不会有伙食之忧了。

胡立新分配到的是福州军区海军高炮。他牺牲的原因据说是所乘船艇在海途中遇风浪翻了。

零几年的时候我在芜湖出差,我想过去找胡立新的老家,可是我从来不曾问过立新家的地址。我没有他用心,对不住他…

胡立新是第一个刺探我个人问题的,那种贼贼的口吻和脱口而道出我“私密”的得意劲儿让我吃惊。

我不愿成为烈士名字的胡立新从十八中队消失,谨以此文纪念胡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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