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恩·克拉考尔:荒野生存 (IN TO THE WILD)-PART4

 第十章 费尔班克斯

    一名在荒野中濒死的徒步旅行者,记录了他面临恐惧时的心路历程:【美联社安克雷奇9月12日电】上周日,一名因伤不能行动的徒步旅行青年,在阿拉斯加内陆被人发现已经死亡,到目前为止还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但在营地发现的日记和两张留言条,记录了他死前的一搏但却徒劳无功的痛苦求生过程。

    由日记内容来看,这名男子应是美国人,年龄在20多岁到30岁之间,可能因为摔倒受伤,被困在营地3个月。日记中叙述了他是如何捕猎鸟兽和食用野生植物维生,以及身体渐渐衰弱的过程。

    他的两张留言条中,一张是他到附近搜寻食物时,写给可能经过营地的人的求救信;另一张则是向世人道别的遗书。。。。。。

    本周在费尔班克斯法医办公室的验尸报告显示,此人死于饥饿,死亡时间可能是7月底。有关机构在他的所有物中,发现了一个可能属于他的名字,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无法证实他的身份。并且,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他们拒绝透露这个名字。

                           ——《纽约时报》,1992年9月13日

    《纽约时报》登出这名旅行者的相关报道时,阿拉斯加州警察已经花了一周的时间,试着确认他的身份。麦坎德利斯死时,穿着一件蓝色T恤衫,上面印着圣塔巴巴拉一家拖车公司的商标。但联络后,这家救援公司却表示对此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何他有这件衣服。在和尸体一起发现、简短而令人迷惑的日记中,记载的许多内容都是对动植物的观察,因此警方揣测麦坎德利斯是田野生物学者,但这方面的调查也没有任何结果。

    9月10日,也是消息刊登在纽约时报的前三天,《安克雷奇日报》便在头版刊载了这则报道。吉姆。加利恩看到标题和所附的地图,表示死者是在希利以西约40公里的斯坦佩德小径被发现时,他觉得一阵头皮发紧。“亚历克斯!”加利恩心里依然有着这个青年的影子,奇怪而友善,穿着大两号的靴子走下小径——那是加利恩的靴子,是他说服这孩子收下了那棕色旧靴子。“报上的资料虽然很少,但感觉很像是同一个人,”加利恩说,“所以我打电话给州警察,告诉他们‘我想我曾载过这个人一程。’”接电话的警官罗杰。埃利斯(Roger Ellis)问道:“噢,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一个钟头以来,你是第六个打电话来说认识这名旅行者的人。”但加利恩并不放弃,他说了很多,埃利斯的怀疑逐渐消失。他描述了几件装备,而这正是报上没刊登,而却在遗体旁找到的,而且埃利斯也注意到旅行者日记中神秘的第一条写着:“出费尔班克斯。

    坐加利恩。兔子日。”

    州警察冲洗出旅行者用美能达相机所拍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显然是旅行者自己的照片。加利恩说:“他们把照片带来给我看,一点没错,照片上就是亚历克斯。”

    麦坎德利斯曾经告诉加利恩他来自南达科他州,州警察立刻开始在当地寻找他的亲友。他们在寻人启示上发现了一条来自南达科他州,距离迦太基韦斯特贝格家只有32公里的小镇的失踪人口消息,正好也姓麦坎德利斯,州警察一度以为他们找到了,不过后来发现是个误会。

    韦斯特贝格自上一年春天收到朋友亚历克斯从费尔班克斯寄来的明信片后,再也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消息。9月 13日,完成了在蒙大拿州为期4个月的收割工作,韦斯特贝格带着伙计正在回迦太基的路上。“韦恩!”经过北达科他州詹姆斯顿时,一个焦急的声音由另一辆货车上的对讲机传来,“我是博比,你的收音机开着吗?”

    “是的,博比,我是韦恩,什么事?”

    “赶快,打开收音机,听保罗。哈维的节日,他正在讲有个孩子饿死在阿拉斯加的事。警方查不出他的身份,听起来很像是亚历克斯。”

    韦斯特贝格马上打开频道,只听到哈维广播的结尾,不过很不幸,从听到的一些内容就可以大致判断,这个无名旅行者实在很像他的朋友。

    一回到迦太基,沮丧的韦斯特贝格就给阿拉斯加州警察打电话,想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有关麦坎德利斯的事。然而,因为那时全美各大报都刊登了这名旅行者的故事,包括他日记的摘录,州警察已经接到太多电话,每个打电话的人都表示他们知道死者的身份,所以他们对韦斯特贝格的态度比之前加利恩还要冷淡。“警察对我说,他们已经接到 150多个电话,每个人都说亚历克斯是他们的孩子、朋友或兄弟。”韦斯特贝格说,“你们敷衍我,我很恼火,并告诉他们,‘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他是谁。他帮我工作过,我甚至有他的社会保险号,只是要找一下。’”韦斯特贝格翻遍谷仓里所有的档案,最后终于找到两张麦坎德利斯填的W-4表格。第一张是1990年麦坎德利斯第一次来迦太基时填的,他在上面胡乱写了“免税免税免税免税”,这名字是“艾里斯”,地址“关你什么事”,社会保险号“我忘了”。

    但在第二张表格上,日期是1992年3月20日,也就是他出发前往阿拉斯加的前两周,他签下自己的姓名:“克里斯。 J。麦坎德利斯”,在社会保险号一栏,他填着“228-31-6704”。韦斯特贝格再次打电话到阿拉斯加,这一次州警察可当回事了。

    经查证,社会保险号是真的,麦坎德利斯的永久性住址在弗吉尼亚州北部。阿拉斯加州当局与当地执法部门联系,通过查电话号码找到了麦坎德利斯的家人。沃尔特和比莉当时已经迁到马里兰州,不再使用弗吉尼亚州的电话号码,不过沃尔特的长子山姆。麦坎德利斯住在安嫩代尔,他的名字登录在电话薄上。9月 17日下午,山姆接到由费尔班克斯重案组探员打来的电话。

    山姆比克里斯大9岁。几天前他才在《华盛顿邮报》上读到有关旅行者的报道,不过他承认:“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这名旅行者竟会是克里斯。完全没有料到。这真是太讽刺了,因为我看到这篇文章时还在想,‘噢,老天,真是可怕,我真为这人的家属难过。真悲惨。’”山姆在加利福尼亚州和科罗拉多州由母亲抚养长大,直到 1987年才迁到弗吉尼亚,当时克里斯已经离家去亚特兰大上大学了,因此山姆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很熟。但当探员打电话来询问这名旅行者是否像他们认识的人时,他回答说:“我很确定就是克里斯。他去了阿拉斯加,独自一人——这令我更加确信他就是克里斯。”

    山姆应探员要求前往警察局,一名警官拿出从费尔班克斯传真来的旅行者照片。山姆回忆道:“那是8X10的放大照片,大头照,克里斯的头发长了,还留了胡子。他以前总是留短发,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

    照片中的他很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没错,那正是克里斯。

    我回家接了我太太米切尔,开车到马里兰州通知爸爸和比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该如何开口告诉,他们的孩子死了?”

    第十一章 切萨皮克湾

    突然间一切都变了,言论变了,道德风气也变了,既不会思考,又觉得无所适从。仿佛有生以来就像个孩子似的让人牵着手走,如今骤然把手放开,要自己学着迈步了。而且周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权威人士。于是便想信赖最主要的东西,即生活的力量、美和真理,让它们而不是让被打破了的各种人类法规来支配你,使你过一种比以往那种平静、熟悉、安逸的生活更加充实的、毫无遗憾的生活。

                      ——拍斯捷尔纳克(Boris Pasternak)

                     《日瓦戈医生》(Doctor Zhivago)

      在麦坎德利斯遗体旁数本书之一的画了线的段落在这段话上面的空白处,有麦坎德利斯手写的“需要来自目的”字迹小塞缪尔。沃尔特。麦坎德利斯(Samuel Walter McCandless Jr。),56岁,留胡子、沉默寡言,花白的长发直直地向后梳着,露出他高高的额头。他身材挺拔,结实匀称,戴着宽边眼镜,很有学者的派头。

    7周前,他儿子的尸体在阿拉斯加被人在蓝色的睡袋里发现,那是比莉亲手缝制的睡袋。沃尔特从临海别墅凝神远望着窗外疾驰的帆船,一边茫然地注视着切萨皮克湾,一边自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这么善良的孩子,却让他的父母承受这样的痛苦?”

    位于马里兰州切萨皮克湾的麦坎德利斯家宅格调高雅,屋内一尘不染,井井有条,通过落地窗,海湾朦胧的景象尽收眼底。屋外停着一辆大型的雪佛兰多功能车和一辆白色凯迪拉克,车库里放着精心保养的1969年产的雪佛兰Corvette,码头则停放着一艘9米长的双体船。

    这些日子,餐桌上一直放着4大块正方形的布告板,上面放满了记录着克里斯短短一生的各种照片。

    比莉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些照片,克里斯蹒跚学步时骑着木马、8岁第一次远足时开心地穿着黄色的雨衣、高中毕业典礼。。。。。。沃尔特看着儿子和家人一起度假时嬉闹的照片,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再也不在我们身边了。我花了许多时间和克里斯在一起,也许比我和其他孩子相处的时间都多。我真的很喜欢陪他,虽然他经常令我们失望。”

    沃尔特穿着灰色运动裤、网球鞋,以及绣有喷气推进实验室标志的丝质棒球外套。虽然他穿着随意,却流露出权威的神情。在所属的神秘领域——“合成孔径雷达”(SAR)中,他可是赫赫有名。自 1978年第一个载有 SAR的人造卫星——海洋资源探测卫星发射上地球轨道以来,SAR一直是高水准太空任务的必要设备,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海洋资源探测卫星发射任务的项目负责人,就是眼前的沃尔特。

    沃尔特的履历表第一行写着——“批准:当前美国国防部最高机密。”接下来几行则说明了他的专业资历:“我提供遥控感测器和卫星系统设计的私人咨询服务,负责信号处理、数据筛选和信息抽取的任务。”同事们都说他精明干练。

    沃尔特习惯于发号施令,他常会不自觉地掌握控制权。虽然他说话不紧不慢,带有美国西部的口音,但声音却很锐利,并且其下巴的姿势也流露出潜伏的充沛精力,即使在房间的另一头,都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磁常克里斯浓烈的热情来自何处,也就不难得知。

    沃尔特只要一开口,别人就只有聆听的份儿。如果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违逆了他的意思,他会眯起眼睛,言辞简练地训斥。这个大家庭的成员说,他的情绪阴郁多变,尽管近年来他这出了名的坏脾气已经好多了。自从1990年克里斯刻意避开人群后,沃尔特改变了许多。儿子的失踪令他惶恐,备受折磨,他的个性也开始变得温和、容忍。

    沃尔特出身贫寒,在科罗拉多州格里利市长大,这是位于怀俄明州界附近强风横扫的高原上一个农业城镇。但是他天资聪颖,积极向上,于是获得了科林斯堡附近科罗拉多州立大学的奖学金。为了维持生计,他在大学时打了多种零工,甚至在停尸房工作过,但其中最稳定的收入来自担任查利。诺瓦克(Charlie Novak)率领,在当地很受欢迎的爵士四人乐团的钢琴手。沃尔特极有音乐天赋,现在偶尔仍会做颇具职业水准的表演。

     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了第一颗名为“普尼克”(sputnik)的人造卫星,全美都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在随后的全国性极度恐慌中,国会把数千万美元的经费投入加利福尼亚州的航天业,使得航天业空前繁荣。当时年轻的沃尔特。麦坎德利斯刚出校门、婚后也将迎来第一个宝宝,“普尼克”正好为他打开了机会之门。他获得学士学位后,就到休斯顿飞机公司工作,被派到图森工作了三年,在那时取得亚利桑那大学天线理论硕士学位。完成论文“圆锥螺旋的分析”(AnAnalysis of Conical Helices)后,他就被调到休斯公司加利福尼亚州分公司任职。在这里他开始努力实现雄心壮志,希望能够在太空角逐赛中,有所建树。

    他在托兰斯市买了一座小屋,同时因为工作努力很快得到了晋升。

    1959年长子山姆出生,接下来斯泰西、肖娜、谢利、香农相继出生。

    随后沃尔特被任命为“探测者一号”(Surveyor 1)的测试主任和部门领导。“探测者一号”是第一艘在月球软着陆的太空船,沃尔特的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到了 1965年,沃尔特的婚姻出了问题。他和妻子玛西娅(Marcia)分居,开始和休斯公司一位秘书,威廉明娜。约翰逊(Wilhelmina Johnson)约会,人们都叫她比莉。比莉只有22岁,有一双动人的黑眼睛。他俩坠入爱河。比莉怀孕时人们不容易看出来,一直怀孕9个月,体重只增加了3.6公斤,根本不用穿孕妇装。 1968年2月12日,比莉生了个儿子,他虽不足重,却健康活泼。沃尔特为比莉买了一把吉安尼尼吉他,让她弹奏催眠曲来安抚烦躁的新生宝宝。20多年后,国家公园处的巡逻员在米德湖畔被弃的黄色达特桑后座找到的,就是这把吉他。

    要想了解染色体究竟是怎么组合的、亲子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形成的,以及宇宙之间是怎么搭配的几乎不可能。克里斯有着异乎常人的天赋和坚强的意志,2岁时,他半夜醒来,没有惊醒父母,自己走到邻居家中,搜刮人家的糖果柜。

    三年级时,克里斯在测验中表现优异,被选进优秀班。比莉记得:“不过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这样他要做更多的功课,所有他花了一周想让自己被除名。他试着说服老师、校长和任何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告诉他们测验成绩有误,他不该被选进优秀班。我们在第一次家长会时才听说这件事,老师把我们拉到一边,告诉我们‘克里斯有他自己的主意。’她边说边摇头。”

    比克里斯小 3岁的卡琳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就很会自得其乐。他并非合群,大家都喜欢他,他有很多朋友。但他可以不需要玩具或朋友,自己就可以玩几个小时。他可以独自一人而不会感到寂寞。”

    克里斯六岁时,沃尔特接受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职务,因此他们迁到首都。他们在安嫩代尔市郊威利特街买了一套复式住宅,有着绿色的百叶窗、外漂窗,以及一个漂亮的庭院。四年后,沃尔特辞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职务,到了弗吉尼亚,和比莉开了一家自己的顾问公司——用户系统有限公司。

    放弃稳定的收入开始创业,他们资金很紧张,另外因沃尔特和第一任太太离婚,他要负担两个家庭的开销。卡琳说,为了成功,“爸爸妈妈工作时间很长。早上克里斯和我起床上学时,他们已经开始工作;下午放学回家时,他们还在工作;到了晚上我们要上床睡觉时,他们依然在工作。他们俩密切合作,公司终于开始赚钱了,可他们总是在工作。”

    生活的压力很大。沃尔特和比莉的情绪都不稳定,神经紧张,而且还都很固执。偶尔就会有言语上的冲突,而且人在气头上,就会提出离婚来威胁对方。卡琳说,虽然他们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我觉得这也是克里斯和我这么亲密的原因之一。我们在爸爸妈妈不和的时候,学会互相依赖”。

    但生活中还是有愉快时光的。周末或学校放假时,全家人会一起出游,开车前往弗吉尼亚湾和卡罗莱纳的海滨;到科罗拉多去探望沃尔特上一次婚姻的孩子;到大湖地区;到蓝色山脊山脉。沃尔特说:“我们在雪佛兰大型多功能车后车厢露营,后来我们又买了一辆“空中飘带”拖挂型房车,旅行时就开这辆拖车。克里斯很喜欢这样的旅行,旅程愈长愈好。我们家族有一点流浪癖,显然克里斯遗传了这个癖好。”

    在这些旅程中,这家人经常去攀登密歇根州的铁人山,它位于上半岛森林中的一个小采矿城,是比莉孩提时代的家。比莉家共有六个孩子,父亲洛伦。约翰逊(Loren Johnson)曾是卡车司机,不过据她说:“他从来没有一份做很久的工作。”

    “比莉的父亲和社会有点格格不入,”沃尔特解释说,“在很多方面克里斯和他很像。”

    洛伦是个高傲、顽固而喜欢幻想的伐木工,也是无师自通的音乐家和诗人。在铁人山,他和森林里生物的亲密关系很有传奇色彩,比莉说:“他总在饲养野生动物,如果他发现落入陷阱的动物,就会把它带回家,治疗痊愈后在放生。有一次父亲的卡车扎死了一只母鹿,小鹿成了孤儿,他难过极了,于是把小鹿带回家养起来,好像它也是他的孩子。”

    洛伦为了维持家里的生计,曾尝试过很多工作,但没有一次成功。

    他曾经养了一阵子鸡,后来又养貂和栗鼠。他还设过一个马厩,让游客租乘马屁。虽然他很讨厌杀生,但他带回来的食物却大半是打猎而来的。比莉说:“我父亲每次射杀鹿后都忍不住会哭,但我们嗷嗷待哺,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还做过打猎向导,这让他感到很痛苦。比莉说:“城里人开着他们的凯迪拉克大轿车来,父亲会带他们去狩猎,但大部分人射击技术很差,还醉醺醺的,结果什么都打不到。我父亲只好为他们开枪。老天,他真的痛恨这样做。”

    洛伦喜爱克里斯是意料中的事,而克里斯也崇拜他的外祖父。这位老人朴实的见解、和大自然的关系,都给克里斯留下的印象。

    克里斯8岁时,沃尔特第一次带他做露营的背包远足,到弗吉尼亚州西北部的仙纳度去爬旧拉格山(Old Rag Mountain)。他们用了 3天爬到山顶,而且克里斯全程都是自己背包。登山成为父子的传统,此后他们几乎每年都去爬旧拉格山。

    等克里斯再大一点时,沃尔特和比莉带着包括他第一次婚姻的所有的孩子们去爬科罗拉多高4346米的朗斯峰,这是落基山国家公园的最高峰。沃尔特、克里斯和沃尔特前次婚姻最小的儿子爬到接近4000米的高度,在一条名叫“钥匙孔”的突发的峡谷上时,沃尔特决定回头。当时他很疲惫,而且觉得海拔太高了,上去的路看起来潮湿、没有遮蔽,十分危险。沃尔特说:“到这儿就因此只能埋怨,如果当时他十四五岁,就不会管我,自己上去了。”

    沃尔特静下来,茫然地向远处望去。沉默了一会,说:“克里斯从小就无所畏惧,他从不认为意外会发生在他身上,我们总是得努力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克里斯有兴趣,他就会尽力去做。在学业上,他可以毫不费力拿回全A的成绩单,只有一次他高中物理得了F。沃尔特看到成绩单后,和物理老师是位老先生,退休的空军上校,传统而且严厉。在学期开始时他就说过,这里有200多个学生,因此实验报告要依照规定的格式来写,才能取得好成绩。克里斯觉得这种荒唐可笑,不予理睬。他做了实验报告,但格式并不相符,老师就给了他F。和老师谈过之后,我回家告诉克里斯那是他该得的分数。”

    克里斯和卡琳都遗传了沃尔特的音乐天分。克里斯学吉他、钢琴和圆号。沃尔特说:“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喜欢托尼。班纳特实在很奇怪,他会在我的钢琴伴奏下演唱‘夜色温柔’这类歌曲,并且唱的还不错。”的确,在他大学时代拍的一卷可笑的录像中,可以听到他动人地高傲呤唱,也可以听到他低回婉转地哼唱,颇有“海滨夏日”、“卡布里风情”的情调。

    克里斯还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圆号手,少年时就入选美国大学交响乐团,但后来退出了。沃尔特说,因为克里斯反对一名高年级乐队指挥定的规则。卡琳则说,除此之外,“他退出的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让人呼来喝去,还有也是因为我。我想和克里斯一样,所以我也开始学习圆号,结果我发现比他好。当他大四时,我还是新生,就已经在高年级乐团中担任首席了,他可不想落在妹妹后面。”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他们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经常在安嫩代尔家中的客厅打枕头仗。卡琳说:“他一直对我都很好,总是护着我,过马路时,总牵着我的手。他上初中时,我在上小学,他出门比我早,不过放学时他总是待在朋友家里,等我一起走路回家。”

    克里斯继续了比莉天使般的容颜,尤其是那双动人的眼睛,深邃的漆黑眼珠流露出丰富的情感。尽管身材矮歇—在团体照里,他是班里最矮小的,总是站在第一排——但他身材强健,协调性好。他对许多运动都有兴趣并且积极尝试,不过都没有耐心去提高技巧。他们全家在科罗拉多州度假滑雪时,他懒得转弯,只是像猩猩似的蜷缩着身子,张开双脚保持稳定,然后直接滑下去。同样,沃尔特说:“我想教他高尔夫,他却不认为姿势重于一切。他每次都是以你所见过的最大的弧度挥杆,有时他可以打到近300米远,但更多时候他总是把球打到下一个球道。”

    “克里斯天分很高,”沃尔特继续说,“但如果你想要训练他,提高他的技术,帮助他表现得更完美,就会碰壁。他抵触任何形式的指导。

    我短网拍墙球打得不错,克里斯11岁时,我就教他打,到了十五六岁时,他就经常赢我。他反应很快,很有活力,但当我提一些改正建议时,他总不理会。有一次比赛,他遇到一个45岁的对手,那人经验丰富。开局克里斯占尽优势,但对手十分巧妙地测试他,找到他的弱点,就开始猛烈反攻,比赛就这样结束了。”

    细节、策略和基本功以外任何技巧的事,克里斯都不屑一顾。他面对挑战的惟一做法,就是立即运用他充沛的精力迎头向前,他经常因此遭到挫折。直到开始跑步——这种只要凭借毅力和决心、而非依依恃技巧和谋略的活动——他才找到真正适合他的运动。10岁时他参加了第一个赛跑项目,在10公里赛跑中,他跑到了第69名,还赢过1000多个成人,此后他就对跑步着了迷。到了少年时期,他已是当地顶尖的长距离赛跑选手。

    克里斯 12岁时,沃尔特和比莉为卡琳买了一只喜乐蒂牧羊犬,取名布克里。克里斯养成了每天带它一起练跑的习惯。卡琳说:“布克里本来是我的狗,但它却和克里斯形影不离。布克里跑得很快,每次都比克里斯先到家。我记得克里斯第一次比布克里先回到家时兴奋得在屋里四处跑,直喊‘我赢了布克里!我赢了布克里!’”伍德森高中是弗吉尼亚州费尔费克斯郡的一所大型州立学校,因其高水平的学术表现和战无不胜的运动队而驰名。克里斯是这个学校越野赛跑队的队长,他钟情于这个角色,还设计了一些心气的魔鬼训练法,到今天队友们仍记忆犹新。

    当时队里年纪较小的戈迪。库库鲁(Gordy Cucullu)说:“他真的很拼命。他发明了一种名叫‘道路勇者’的训练法,带领我们长距离奔跑,穿过农田、建筑工地这些我们原本不会去的地方,故意让我们迷路。我们必须全力跑得又快又远,跑过陌生的地方,穿过森林等等。

    他就是要我们搞不清方向,带我们到不认识的地方,然后让我们先以稍慢的速度跑,知道发现自己认识的路,再全力跑回家。其实克里斯的一生就像这样。”

    克里斯将赛跑视为崇高的精神运动,几近于宗教。他的另一个队友埃里克。哈撒韦(Eric Hathaway)说:“克里斯会从精神层面来激励我们,他让我们想想世上所有的罪恶,所有的仇恨,再让我们想想自己是在和黑暗势力,和企图阻碍我们跑出去最佳成绩的邪恶之墙赛跑。他相信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心,就能创造佳绩,精力充沛只是次要条件。我们当时是热血青年,很容易受感动,因此深受这种言论影响。”

    赛跑不止是精神运动,也是充满着竞争的运动。克里斯赛跑时为了赢。女队友克丽丝。马克西。吉尔摩(Kris Maxie Gillmer)可能是克里斯在伍德森最亲密的朋友,她说:“克里斯对赛跑很认真。我还记得站在终点线看他跑时,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多么想跑好,也知道如果他跑得不满意时会有多么失望。当赛跑成绩不理想,练习时表现不如意,他都会严厉地自责,并拒绝谈论此事,如果我想安慰他,他就会生气,不理我。他把挫折放在心里,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打自己一顿。”

    吉尔摩说:“克里斯不止对赛跑认真,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你肯定会认为高中生不会有很重的责任感,但他就是,我也是。这也是我们很谈得来的缘故。我们会在茶歇时间在他的柜子前谈论人生、世界局势等严肃的话题。我是黑人,我永远不能了解为什么有人对种族如此放大,克里斯会和我讨论这些问题,他能理解。他总是以同样的方式质疑事情。我很喜欢他,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克里斯非常在意人生的不公平。他在高中三年级时,非常关心南非的种族压迫问题,曾认真地和朋友谈论要偷运武器到南非或去那儿参战,以结束种族隔离。埃里克说:“我们偶尔也会争论这个,克里斯不愿循正常途径,不愿受限于体制,更不愿静待时机。他总说,‘算了吧。埃里克,我们可以自己筹钱去南非,就在现在。这只是决定是否去的问题。’而我会反驳说,我们只是几个毛头小子,不可能改变什么。然而你不能和他争议,他会反驳说,‘哦,原来你根本不在意对与错。’”周末,当克里斯的朋友都忙着参加啤酒宴会,或计划溜进酒吧之际,他却漫步在华盛顿的贫穷地区,和妓女或流浪汉谈话,请他们吃饭,诚心诚意地向他们提供改善生活的建议。“克里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挨饿,尤其是在这个国家,他会为这样的是愤怒数小时。”比莉说。

    一次,克里斯在华盛顿州街上结识了一名流浪汉,并把他带回环境优美而富裕的安嫩代尔,偷偷地把他安顿在车库旁的拖车里;他父母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招待过流浪汉。

    还有一次,克里斯开车去埃里克家,约他一起去市中心。埃里克记得他当时想:“够酷!”他说,“那天是星期五晚上,我原以为我们会到城里狂欢,但克里斯却把车停在第十四街,当时那是一个不好的地区。他说,‘埃里克,你是可以从报上读到这些事,但除非你实际参与,否则你永远不会真的了解。今晚我们就这么做。’我们在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和皮条客、妓女之类底层的人谈话,我简直吓坏了。”

    “最后,克里斯问我有多少钱,我说5美元。他有10美元,他说,‘好的,你付油钱,我去买些吃的。’他花了10美元买了一大袋汉堡,我们开车四处绕,把汉堡发给睡在公园椅子上、发出臭味的人。那是我一生中过的最诡异的星期五,但克里斯却经常做这样的事。”

    克里斯升到高三后不久,就告诉父母他不想上大学。沃尔特和比莉教导他,只要有了大学学位,就会有令人满意的工作,克里斯却说职业是20世纪令人不齿的发明,是债务而非资本,没有工作他也不在乎,无需他们费心。

    沃尔特承认:“这使我们感到很慌乱。比莉和我都是来自蓝领阶段的家庭,大学文凭对我们而言可不是小事,而且我们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有能力送我们的孩子上好学校。因此比莉要他坐下,对他说‘克里斯,如果你真想改变世界,如果你真想帮助那些不幸的人,那么你就要先自立。上了大学,获得法学学位,你才有能力和影响力去帮助你想帮助的人。’”埃里克说:“克里斯功课好,不惹事生非,自觉地做该做的事,他的父母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但他们却对他上大学的事很在乎,不知当时他们对他说了些什么,但毕竟发生了作用,最后他还是去了埃默里大学,虽然他认为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虽然克里斯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停沃尔特和比莉,但令人惊讶的是,在他们的压力下,他还是去上了大学。不过他们之间依然时常起冲突。

    克里斯和吉尔摩在一起时,经常奚落沃尔特和比莉,把它们描述成不可理喻的暴君。但他和男性朋友——埃里克、戈迪和另一名田径明星安迪。霍洛威茨(Andy Horowitz)在一起时,却很少抱怨。埃里克说:“在我印象中,他父母是很好的人,和我父母或任何人的父母没什么两样。克里斯只是不喜欢受人支使。我想他和任何父母都合不来,‘父母’这个概念对他而言是个困扰。”

    克里斯的个性复杂而矛盾。他非常孤僻,但有时又变现得非常友善、合群;他虽然有过于强烈得社会责任感,但也不完全是个沉默寡言、反对享乐的空想的社会改良家;相反地,他喜欢偶尔喝杯酒,并且有无可救药的表演欲。

    可能最大的矛盾是他的金钱观。沃尔特和比莉年轻时都尝过贫穷的滋味,经过奋斗摆脱贫穷后,他们认为享受自己辛苦努力的成果是理所当然的。比莉强调:“我们非常、非常努力地工作,在孩子们小时候,我们白手起家,把赚来哦一点一滴都存起来,并为未来做投资。”

    期望中的未来终于来临时,他们并没有炫耀他们小小的财富,只不过是买了些临海的房子和帆船,带孩子去欧洲、去布雷肯里奇滑雪、去加勒比海航行。比莉坦承,克里斯“对这一切都感到难为情。”

    他的儿子,这位少年托尔斯泰,认为财富是耻辱、是堕落、是邪恶。

    讽刺的是,克里斯天生就是个资本家,他赚钱很有一套。比莉笑着说:“克里斯是个企业家,一向如此。”

     8岁时,他在安嫩代尔的家后面种菜,然后挨家挨户兜售。卡琳说:“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拉了一车的新鲜豆子、番茄和胡椒,谁会拒绝呢?克里斯很了解这点,他脸上带着‘我很可爱吧?!买点豆子吧?!’的神情,等他回家时,车上的东西已经卖光了,手上拿了一大笔钱。”

     12岁时,克里斯在家设立了“克里斯快颖复印服务,免费取送。

    他用沃尔特和比莉办公室的复印机,每张文件付父母几美分钱,向邻居客户收取比其他复印店便宜2美分的价格,赚取一点儿利润。

     1985年,克里斯在伍德森念完高一,当地一家建筑公司雇用他到附近招揽装潢和厨房重新装修等生意。他做的很成功,业绩突出。几个月内,就有五六个学生为他工作,帮他赚了7000美元,他用其中一部分买了那辆二手达特桑B210。

    克里斯很会销售。 1986年克里斯高中毕业前,那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给沃尔特打电话,表示只要沃尔特说服克里斯留在安嫩代尔,不要辞职去上埃默里大学,他愿意支付克里斯的大学学费。

    沃尔特说:“当我向克里斯提起这件事时,他说他已另有计划了。”

    等高中一结束,克里斯就宣布夏天他要开着新买的车横跨美国。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旅程开启了今后一系列横跨北美的冒险旅程;克里斯的家人也没料到,这次旅程中的偶然发现竟会让他更加封闭自己,与家人的距离更远,使他和爱他的人陷入愤怒、误解和悲伤的深渊。

    第十二章 安嫩代尔

    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我坐在一张放满了山珍海味的食桌前,受到奉承的招待,可是那里没有真理和诚意;宴罢之后,从这冰冷的桌上归来,我饥饿难当。这种招待冷的像水。

                   ——梭罗《瓦尔登湖》

    在麦坎德利斯遗体旁找到的书中画线段落页首有麦坎德利斯用正楷字亲笔所书的“真理”一词孩子们纯真、会爱、有正义,而我们大多数都是邪恶的,自然希望宽耍——切斯特顿(G.K. Chesterton)1986年春季,一个闷热的周末,克里斯高中毕业了。沃尔特和比莉为他办了一个庆祝会。沃尔特的生日是6月10日,就在庆祝会的前几天。因此克里斯在庆祝会上送给沃尔特一份礼物,一架昂贵的奎斯达(Ouestar)望远镜。

    卡琳说:“那天晚上,克里斯喝了几杯酒,很情绪化,我记得他把望远镜送给爸爸时,几乎哭出来了。他抑制住眼泪,告诉爸爸,虽然多年来他们有冲突,但他还是很感谢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克里斯还表达了他对父亲的敬佩,敬佩他白手起家,半工半读到大学毕业,努力工作,抚养八个孩子。在场的人都被感动了,哽咽无语。然后,他就离开,踏上旅程。”

    沃尔特和比莉并没有试图阻止克里斯,不过他们说服他带着沃尔特的信用卡,以防万一,而且还嘱咐克里斯要每三天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沃尔特说:“他出门的这段时间,我们总是提心吊胆,但我们无法阻止他。”

    离开弗吉尼亚之后,克里斯向南行驶,然后向西越过得州平原,穿过炎热的新墨西哥州和亚利桑那州,来到太平洋岸。开始他还谨守承诺,按时打电话报平安,但随着夏天慢慢过去,电话越来越少。直到埃默里大学秋季学期开学前两天,他才回到家。他走进家门,满脸胡子,头发长长了,还纠结在一起,本来就很瘦的身体又轻了27斤。

    卡琳说:“我一听说他回家,就跑到他房间,但他已经睡着了。他非常瘦,看起来就好像画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妈妈看到他这样子,心疼不已。她开始不停地煮东西,想要让他长胖一些。”

    原来,在最后的旅程中,克里斯在莫哈韦沙漠迷路了,几乎脱水而死。知道了这些,他父母非常担忧,但却不知告诫克里斯将来要小心一点。沃尔特回忆:“克里斯的成长历程一直很顺,这使他过于自信,如果你想劝他不要做什么事,他不会和你争辩,只是礼貌地点头,然后依然故我。”

    “所以开始我一点儿也不提与安全有关的事情。我们打网球时,聊些别的事情,最后坐下来才和他讨论他的这次冒险。我知道,直截了当的方法——‘老天,你最好别再那样做了!’——对克里斯不起作用,因此我试着向他解释,我们不反对他的旅行,只是希望他更小心一点,而且要让我们知道他的落脚处。”

    不过沃尔特失望的是,克里斯对父亲的这番忠告很生气。而这段忠告产生的惟一效果,就是他更不愿意说出他的计划。

    比莉说:“克里斯认为,我们为他担心简直是蠢透了。”

    那趟旅程中,克里斯收获了一把大砍刀和一枝.30-06的来复枪。沃尔特和比莉开车送他到亚特兰大上学时,他坚持要带着两样东西。沃尔特笑着说:“当我们和克里斯走进宿舍时,他室友的父母几乎要当场晕倒。他的室友是个来自康涅狄格州的传统男孩,衣着打扮就是典型的大学生,克里斯却一脸蓬乱的胡子,穿着破旧的衣服,看起来就像杰里迈亚。约翰逊;另外,还带着一把大刀和猎鹿的来复枪。不过你能想到吗?90天之内,那名传统的男生就退学了,而克里斯却被列为优秀学生。”

    随着学习生活的开始,克里斯的父母很高心地发现,克里斯在埃默里似乎过得很愉快。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清爽面貌。他的成绩非常好,几近完美,并开始为校刊写稿,甚至积极地谈论毕业后要继续学法律。有一次,克里斯向沃尔特夸口说:“我觉得我的成绩可以上哈佛法学院。”

    第一学年的暑假,克里斯回到安嫩代尔,在父母的公司工作,开发电脑软件。“他编写的程序非常完美,”沃尔特说,“直到今天我们还在用,还拷贝它,卖给许多客户。但我问克里斯他是怎么写的以及它如何运用时,他却拒绝透露,‘你只需要知道它有用,不必知道它是如何或为什么做出来的。’这就是克里斯。我还是很生气。他很适合当中情局探员,我认识为中情局工作的人;他们就是只告诉你他认为你应该知道的,其他则闭口不谈。克里斯就是这样。”

    克里斯父母对克里斯个性中的许多地方感到迷惑。他过分慷慨、关心别人,但他也有偏执、缺乏耐心、过度自我等性格的阴暗面,而且在大学生活开始后变得更加强烈。

    埃里克回忆道:“克里斯读完大二时,我在聚会上碰到他。他改变了许多,变得非常内向,几乎可以说是冷漠。我向他打招呼:‘嗨,克里斯,很高兴看到你。’他只是冷冷地回答,‘是啊,每个人都这么说。’他惟一有兴趣谈论的是他的学业。埃默里大学的社交生活主要就是兄弟会和姐妹会,克里斯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想,如果当人开始变得难以接近时,自然会慢慢疏远老朋友,转而更关注自己。”

    在上大三前的暑假,克里斯回到安嫩代尔,找了份为达美乐比萨送外卖的工作。卡琳说:“他并不在意这份工作是不是多酷,他挣了很多钱。他每天晚上都要在餐厅上算账。不管多累,他都要计算出他开车的公里数、达美乐付给他的汽油钱和实际消费的汽油钱、当天的纯利等,并把当天的利润与上周同一天的比较,诸如此类。他记录下每笔支出,并向我说明他是如何做的,向我传授他的生意经。他对如何赚钱比赚钱本身兴趣更高。就像比赛一样,而金钱只是记录成绩的方式。”

    高中毕业后,克里斯和父母的关系变得非常客气,可是后来却严重恶化,沃尔特和比莉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比莉说:“他似乎对我们很抱怨,而且变得更孤僻。不,不能这么说,他不是孤僻。他只是不肯告诉我们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反而更愿意独处。”

    可以想得出来,克里斯的这些变化来自心中郁积的怒火,这是因为两年前的那次横跨全美的旅行中所发现的事。那次,他抵达加利福尼亚州后,去了他六岁前生活的埃尔塞康多地区,拜访了许多还住那儿的家庭友人。他向他们提出许多问题,从他们的回答中逐渐弄清楚他父亲上一次婚姻和再婚的事实——而这些事情他从未听说。

    沃尔特和比莉在一起后很长的时间里,他和首任妻子仍迟迟没有离婚,而是藕断丝连。甚至在克里斯出生后,沃尔特依然和玛西娅秘密来往,他周旋在两个家庭中。当他被发现说谎时,只好又编更多的谎言来自圆其说。克里斯出生两年后,沃尔特还和玛西娅生了个儿子奎因。纸包不住火,沃尔特的双面生活最终还是曝光了,对双方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最后,沃尔特、比莉、克里斯和卡琳搬到东岸,沃尔特和玛西娅漫长的离婚过程终于了结,和比莉的婚姻终于也经法律认可。他们努力告别过去,告别这些折磨,继续过日子。就这样20年过去了,随着阅历的丰富,人生智慧的增长,罪恶、伤害和嫉妒都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他们似乎经受住了风暴。可是就在1986年,克里斯驾车来到埃尔塞康多的这次造访,获悉了这段痛苦的往事。

    “克里斯是那种凡事都放在心里的人,”卡琳说,“如果有什么事让他困扰,他也绝不会说出来。他会把它放在心里,隐藏自己的愤怒,让这种不好的感受一再酝酿。”他到埃尔塞康多发现事实后就是这样,对许多事他都是采取这样的做法。

    做孩子的对父母常常会很苛刻,对他们所犯的错误很痛恨,而克里斯更是如此。相比其他的同龄人,他更倾向于认为事情是非黑即白,以极端苛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和他身边的人。

    让人不解的是,克里斯并不是以同样的标准对待所有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中他所欣赏的人之中,有一个人是酒徒,还是个积习难改的花花公子,经常殴打女友。克里斯很清楚这个人的种种劣行,但却能原谅他。他对他最喜爱的作家也能以宽容的心对待:杰克。伦敦是个声名狼藉的酒鬼;托尔斯泰虽然大力鼓吹禁欲,但年轻时却放荡不羁,至少生了13个子女,甚至有些还是在他发表斥责性的邪恶的言论时孕育的。

    和许多人一样,克里斯在评判艺术家和友好时,是以他们的作品而非生活为标准;但他却无法以同样的宽厚来对待自己的父亲。每当沃尔特严厉地训斥克里斯、卡琳或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时,克里斯就会想起多年前他父亲那些不光彩的行为,然后在心里将他视为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克里斯将一切都埋在心里,逐渐地,积蓄了满腔的愤怒,直到再也无法压抑。

    沃尔特离婚的真相让克里斯感到愤怒,他整整压抑了两年后,终究还是爆发了。他不能原谅父亲年轻时的荒唐行径,更不能宽恕父亲隐瞒事实的行为。后来他向卡琳等人表示,沃尔特和比莉的欺骗行为使他觉得“整个童年就像是一个谎言”。但他从来没有当面质问父母,他宁可隐藏这些秘密,并以其他的方式发泄愤怒。他变得沉默、郁郁寡欢而孤僻。

     1988年,随着克里斯对父母的日益憎恨,他越来越愤世嫉俗。那年夏天,比莉记得“克里斯开始抱怨学校里所有有钱的学生。”他选修了更多的有关社会问题的课程,如种族主义、全球性饥饿以及财富分配不均等。虽然他嫌恶金钱和过度的消费,但他的政治倾向并非自由主义。

    的确,他嘲笑民主党的政策,公开表示支持里根。他甚至和朋友在大学里共同创办了“大学共和党俱乐部”。他反常的政治立场或许可以用梭罗在《论公民的不服从》中的宣言来反映:“我由衷地赞同这个警句——最好的政府是管得最少的政府。”除此之外,他的观点倒看不出鲜明特色。

    身为《埃默里之论》的编辑助理,克里斯发表了血多评论文章;五年后再读这些文章,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年轻活力、他的热情洋溢。通过这些文章,他以独特逻辑所表达的观点都跃然纸上。他嘲讽卡特总统和乔。拜登(Joe Biden);提议司法部长埃德温。米斯(EdwinMesse)下台;严厉谴责右翼基督教的猛锤圣经者(Bible-thumpers);支持黑人牧师耶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认为他是很才干的总统候选人。1988年3月1日,克里斯的一篇评论的第一段以他特有的热情写道:“我们现在已经揭开了1988年第3个月,而这也将会成为现代历史上政治最腐败、最可耻的月份之一。。。。。。”报纸的编辑莫里斯(Chris Morris)对克里斯的印象是“感情强烈”。

    在随后的时间里,克里斯的同道朋友逐渐减少,克里斯变得越来越强烈。1989年春季学期一结束,克里斯就开着他的达特桑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又一次长途旅行。“整个夏天,我们只收到他两张卡片。”沃尔特说,“第一张写着‘前往危地马拉。’我当时就想,‘我的老天,他到那儿去支持叛军了,他们会叫他站在墙前射杀他。’直到夏天快结束时,我们才收到第二张卡片,上面只写着‘明天自费尔班克斯启程,几周内去回去见你们。’”显然他改变了想法,没有向南方去,而是去了阿拉斯加。这次风尘仆仆的辛苦旅程是克里斯的首次北方之旅,而且缩短了行程——他只在费尔班克斯短暂停留,然后就向南返回,在开始秋季课程前回到亚特兰大。他被辽阔的土地、梦幻般色彩的冰川、清澈的亚北极区天空深深震撼。他确信他一定还会再回到此地。

    大四时,克里斯住在校外一个简朴的房间里,屋内只有牛奶箱和一张放在地上的床垫。他的朋友很少在课外看到他。一名教授给他一把钥匙,以便他图书馆关门后还可以去看书;他的课余时间绝大部分都花在那儿。毕业前的一天早上,他高中时的密友、越野赛跑队的队友安迪碰到他,虽然他们在埃默里也是同班同学,但两人却已经有两年没见面。他们只局促地谈了几分钟,接着克里斯走了。

    那一年克里斯和父母几乎不联系,他没有电话,父母也很难联络到他。沃尔特和比莉越来越担心他们和儿子情感上的疏远。在一封给克里斯的信中,比莉哀求他说:“你完全抛弃爱你和关心你的人,不论有什么事,不论你和谁在一起——你认为这样对吗?”克里斯认为她管得太多,他告诉卡琳这封信“很蠢”。

    “‘不论我和谁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克里斯向妹妹抱怨到,“她一定是发疯了。你知道我怎么想?我猜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同性恋。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真是一群蠢人。”

    1990年春天,沃尔特、比莉和卡琳一起参加了克里斯的毕业典礼,他看起来很愉快。他们看到,他大步上台领取毕业证书时咧开嘴笑了。

    他表示他正计划另一次长途旅行,不过他也暗示他会在出发前先回家一趟。之后不久,他就把自己的全部存款捐给了OXFAM,把行李装上车子,从此就消失了。此后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和父母,甚至避免和卡琳联系,虽然这个妹妹是他最为关切的亲人。

    卡琳说:“没有他的消息,我们都非常担忧,我觉得父母在忧虑的同时,还有受伤和愤怒的情绪。但我并没有因为他不写信给我而感到难过;我知道他是快乐的,正在做他想做的事。他明白,只要联系我,爸爸妈妈就会知道他的下落,接着就会飞过去,试图带他回家。”

    对此,沃尔特并不否认。“这点毫无疑问。”他说,“如果我们知道他在哪,我一定会立刻赶去,设法把我们的孩子带回家。”

    月复一月,没有克里斯的一点消息;年复一年,他们的痛苦与日俱增。比莉出门时从不忘在门上留张纸条给克里斯。她说:“每当我们开车出去,看到想搭便车而且长得像克里斯的人时,总会调头再绕一圈。那段日子真是难熬,最糟的是晚上,尤其是寒冷、风雨交加的天气。我会翻来覆去地想,‘他在哪里?穿得暖和吗?受伤了吗?寂寞吗?一切都好吗?’” 1992年7月,克里斯离开安嫩代尔两年后,比莉在切萨皮克海湾的家里。夜半时分,她突然坐直地坐起来,推醒沃尔特:“我确定克里斯在叫我。”她坚持着,泪水滑过脸庞:“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没有做梦,也并非想象,我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求救,‘妈妈!

    救我!’但我救不了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只是反复地说,‘妈妈!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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