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性，电影中的呐喊和彷徨

最近，小姐姐们很火。

更确切的说，在更大范围内的公共舆论场里，“女性”很火。

正如《乘风破浪的姐姐们》集结了一群30+的女性，当年龄不再是带有偏见的审视，当阅历从容雕刻着属于每个人的独特魅力，我们看到了身为女性的更多可能性。

然而，也正是这种和大众认知的反差，才使节目的种种成为讨论的焦点——带着围观者的猎奇。毕竟，在世俗的评判标准里，女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性还是会更容易遭受误解，甚至恶意。如同这些姐姐们，在职业生涯里同样会面临“性别与年龄”的困惑。

前几天，关于杨丽萍没有生儿育女的“人生失败论”，也再一次提醒人们，即使人类发展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二十世代，女性依然有被苛刻对待的一面。

事实上，关于生育自由，关于离婚自由，关于穿衣自由，关于性自由……种种“女性主义”的平权话题近两年屡屡占据舆论场，激进者草木皆兵，保守者固守牌坊。

女性，正处于矛盾的社会语境之中。作为时代的镜像，我们也能在电影中看到几经更迭的女性形象。这其中有九儿的热烈奔放，也有余虹的自由不甘，我们为张一曼叹息，也为潘金莲揪心。

比起日常生活中的循规蹈矩，电影中的女性有着肆意潇洒的一面，甚至成为某种反抗和觉醒的象征。当然，也有一些挣扎和无奈。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乘风破浪？

女性形象塑造：挣扎向左、觉醒向右

都说电影是造梦的艺术，比起深陷世俗泥淖的平凡者，我们自然会对银幕中的那些勇敢者念念不忘，她们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也代表着某种梦境人生的可能。当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也有些电影扎扎实实地刻画了我们当下的人世，甚至以更戏谑和残酷的手法。

在此之下，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两大阵营。

一类是桎梏于世俗关系的牢笼，或是某种权威，女性们或是在挣扎，或是被驯化。

比如前段时间，在网络上上线的由郝蕾、金燕玲主演的女性题材影片《春潮》，即刻画了祖孙三代人的境遇。郝蕾饰演的记者郭建波，有着自己的事业，也有着自己的情爱追求，某种程度上她是独立女性的代表，但却始终处于挣扎状态之中，她的沉默和放纵，是和母亲对抗，也是和社会的对抗。

▲《春潮》剧照

这类借着母女关系、家庭关系、社会关系来描述女性群体的影片，也是很多女性导演所擅长的，比如许鞍华。在《女人四十》、《桃姐》等影片中，她所刻画的女性在中年危机、老年危机的社会现实中，既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特质，也有着坚忍和独特的一面。

如她们，至少还能在生活中挣扎着，而有些女性则是在社会规则的运行中，逐渐丧失自我意识。比如曹保平执导的《狗十三》，描绘的是一个少女的成长过程，从最开始的天真好奇到最后默默吃狗肉的麻木，正是一个被社会驯化的过程。更早些时候，张艺谋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也描绘了一个原本接受过教育的女大学生沦为封建大宅玩物的过程。

▲《狗十三》剧照

另一类女性形象则代表着某种反抗和觉醒的意识，在她们身上最大的标签是“独立”和“自由”，哪怕最终结局不甚美好。

去年上映的女性题材影片《送我上青云》，姚晨饰演的女主角盛男，以“我想和你做爱”喊出了女性的身体欲望，如社会学家李银河所言，“这部电影直面了女性性愉悦的权利”。

像此类女性形象，在国产电影史上并不少。在她们的认知里，性不再是传宗接代的专属，自我的性需求不再被压抑，而成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一种表达。如《驴得水》中的张一曼，从不掩饰自己的曼妙身姿，也不掩饰自己喜欢“睡服”人的天性；《天浴》中的知青文秀，在一次次“献身”中沉沦；而《颐和园》中的余虹，则是在时代的浪潮中孤独地探索自我和追求所爱。

▲《颐和园》剧照

除了以性来表达，女性觉醒的另一方面，是对自我权益和尊严的争取。比如，在《我不是潘金莲》中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打了十余年官司的李雪莲；与之相似的还有早前的《秋菊打官司》中怀着身孕也要为自己的丈夫讨个说法的秋菊。

此外，有些女性虽然生活在压迫之下，但她们的存在就是反抗的象征。比如《红高粱》中的九儿，野合之后坐在轿子里的嫣然一笑，《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擅自逃婚，藐视道义，这些都是对于父权社会、传统秩序的反抗，展现了女性追求爱情、追求自我的自由。

可以说，以上的女性形象，是大胆的，前卫的，即便最终有些人逃不过命运和社会的枷锁，但只要想起她们，依然是光芒万丈。

▲《卧虎藏龙》剧照

当然，还有一类女性形象在电影中更趋于功能性设置，也就是“花瓶”的角色。可能美艳，可能“无用”，代表的是一种男性视角下的“欲望”的投射，成了物化的代表，多见于某些商业电影中。

女性形象演变：伴随着女性地位的提升

总而言之，无论是以自由、独立的面貌，在影片里乘风破浪、肆意自我，还是以压抑、矛盾的性格，在俗世里挣扎和妥协，在大银幕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女性形象，其实也是一种时代发展的映照和时代情绪的投射。

从国内电影发展到如今，百余年的历程，女性形象可以说是经历了一个有迹可循的演变过程。就如同在社会语境中，女性地位的变化和提升。

在几千年封建礼教之下，女性们所受的压迫在这里想必不用赘述，这种情况直到上世纪随着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爆发，才有了第一次比较大的改变。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她”这个指代第三人称女性的专有词，也是刘半农在1918年才发明的。

在电影领域，女性形象的出现也是相对滞后。1913年诞生的第一部黑白故事片《难夫难妻》虽说是一部揭露封建包办婚姻迫害女性的影片，但其中的女性是由男演员来扮演。1914年的《庄子试妻》才算是诞生了第一位女性演员。直到1923年的《孤儿救祖记》，王汉伦成为了当时颇有影响力的女明星。

▲《孤儿救祖记》剧照

不过，这一阶段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大多还是“配角式”的存在，并无太多独立意识。到上世纪40年代，随着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以及之后新中国的成立，红色电影登场。在此之中，如《永不消逝的电波》《青春之歌》等影片出现了具有革命意识的新女性，正如当时的社会风潮——女性也能撑起半边天。

但总体来说，这一时期的电影大多也带有某种宣传意图，因而女性形象的塑造整体来看也有某种脸谱化的趋势。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女性真正迎来了思想和身份的进一步转变。与此相对的是，1980年上映的电影《庐山恋》，张瑜饰演的周筠，主动追爱，不囿于世俗眼光，也因此成就了银幕史上第一幕“吻戏”，作为银幕独立女性形象的“先驱者”，后来的诸多女性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都可以追溯于此。

▲《庐山恋》剧照

而在1987年，张艺谋《红高粱》上映的同一年，黄蜀芹执导了一部影片《人鬼情》，这部被电影学者戴锦华在1993年的论文中定义为中国新时期以来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影片，以裴艳玲的人生经历为创作蓝本，展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可以说，正是在这一时期，第五代导演以及此后的第六代导演，在新的社会秩序中，或是以富有寓言性的反抗，或是以彷徨、迷茫的情绪，来描绘女性的挣扎和自由。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女性形象其实有过一段时间的“失语”，也就造成了如前所述的女性成为了“功能性存在”，在很多商业大片中，女性形象成了男性欲望的投射。

不过，近几年来，随着国内女权话题的高涨，以及更多女性电影人的出现，越来越多的女性题材电影开始占据舆论场。在此之中的女性形象也较之以往更为复杂和多元，既有独立女性的诉求，也有生活在俗世之中的普通女性困境，正应对着当下女性所面临的更多困惑和抉择。

▲《送我上青云》剧照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风潮不仅仅是在国内。在好莱坞，“女性主义”已然成了某种政治正确，即便是在印度，近年来也有如《摔跤吧！爸爸》《厕所英雄》等电影，开始某种意义上的“女权”主题呈现。

电影之外：对女性的舆论偏见

不过，虽说较之以往，如今我们能够在大银幕上看到更为丰富立体的女性形象，甚至在国内，女性题材电影可以看做是“平权电影”的一种，以满足部分人的平权诉求。但，电影之外的种种，总能让人分分钟清醒地回到现实。

一方面，来自于电影自身的困境。一些过于自由奔放的画面，或者过于逼仄现实的展现，在当下的审查环境中，往往会被要求作出相应的调整，某些影片因此可能会面临“不自由”的处境。

另一方面，在电影世界中，至少还能有女性们不顾世俗，活出自我的种种令人艳羡的追求，但大部分生活中的女性依然要面临周遭他人眼光的压力，面临种种有关于女性的舆论困扰。

这点，可能对于活在公共领域视野内的女演员、女明星等群体来说，更为明显。

▲《色戒》剧照

一个较为反讽的例子是，那些出演了“大尺度”电影的女演员们在现实生活中，往往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去获得世俗眼光的理解和认同，甚至连她们自己也会成为偏见的一员。比如李小璐就曾因为《天浴》中的裸露镜头而和导演陈冲一度产生嫌隙 ；郝蕾出演《颐和园》之后，据说成了当时男友邓超与其分手的理由；汤唯更是因为《色戒》被“封杀”了一段时间。

在电影中可以尽情释放自我，在电影外的她们，却成了某种眼光的牺牲品。

大概也正是因此，在国内的语境中，大多数女演员们往往不敢性感，也不能性感。此前因为性感出名的柳岩，多年来受困于这个标签，在采访中直言，“很多人叫我来演戏，不是认同我的演技和我演员的身份，而是你是一个被物化和标签化的女演员，是一个可以被宣传和利用的点。”

▲《奇门遁甲》剧照

身材姣好的热依扎，只不过是穿了一件低胸吊带，就被部分网友围攻，从而引发了女性“穿衣自由”的讨论。想来，在现实世界中，女性别说敢于直面性愉悦，哪怕只想直面好身材，也会被各种解读。

当然，对于女性的苛刻要求不至于此。女演员们是更不敢老去的一群人。刚刚开播的《乘风破浪的姐姐》之所以能够引发大众狂欢，在于其一反常态，将一群30+的女性聚集，她们在镜头前展现了不同以往的工作技能。在这背后，其实是对于女性年龄焦虑的一种猎奇。

说到底，演艺圈对于女演员来说就是职场，而这和所有职场女性都会遇到的年龄偏见并没有什么两样。无法自然面对衰老，所以就得永远是少女，而大众也难免会叹息美人不再，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畸形的审美循环。

总而言之，就像在“平权”热情高涨的当下，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依然坚信女性就应该结婚生子，关于女性的舆论偏见恐怕并不那么容易消除。而被放置于公众视野的女演员们尚且如此，平凡如你我，必然在生活中也会遭受到某些并非善意的眼光。

但说到底，女性之为后天的第二性，不应该成为被区别对待的存在。是要坚持自我也好，随波逐流也罢，只要出于己心，都只是个人选择。如果可以，女性们当然希望拥有更多不被评判的自由，能够乘风破浪，而不仅仅是在电影这场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