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分辨好中医和中医骗子

在党的领导和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新冠肺炎疫情得到了最有效的控制，实乃苍生之幸。因为COVID-19是全新的病原体，一时没有特效药。所以为了及时救治患者，事急从权，全国参与救治新冠肺炎病人的医疗工作者，尝试了各种可能有效的手段：既包括瑞德西韦等对其他病毒有效的抗病毒药物，也包括缓解细胞因子风暴的托珠单抗，还包括一些中药方子。

尽管中药并非直接作用于病毒，但有可能起到缓解症状和调节免疫力的作用，在当前的情形下也是有益的尝试。中药方子是否管用，还得用统计数据说话，在评价方法上与瑞德西韦等抗病毒药物大体相同。然而，许多网友竟然又开始争论，中医和现代医学治疗新冠肺炎，到底谁更有效。这种争论其实极为不合时宜，甚至有害——既然是事急从权，那就应该积极尝试所有看上去可能可行的手段，最后用统计数据和疗效来说话。如果中药疗法和现代医学疗法各有所长，结合起来有可能获得更好的疗效，岂不美哉。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为什么要用非此即彼的思维来看问题呢？

某些人在没有严谨统计数据和对照实验的前提下就敢信口胡言，就着疫情大吃人血馒头，其人可憎，其心可诛。实话实说，中医这个圈子现在很乱，中医从业者也不是铁板一块。当下既有对病人认真负责的好中医，也有打着中医旗号招摇撞骗的社会渣滓。与普通群众相比，好中医甚至更为痛恨中医骗子，因为正是中医骗子败坏了中医的形象、阻碍了中医的发展。

笔者目睹一些网友关于中医的探讨，深切地感受到，许多群众尚不具备起码的科学常识，甚至轻而易举就被“带节奏”、热血沸腾地瞎起哄。打嘴仗事小，倘若被中医骗子耽误了病情、误了卿卿性命，那可就不好收场了。由此看来，很有必要认真做一番科普，帮大家擦亮眼睛。大道至简，分辨好中医和中医骗子，只需遵循以下几个基本原则：

1- 好中医以疗效为最高价值导向，对现代医学体系持开放态度。

2- 好中医接受循证医学的原则，认同以统计方法等科学手段检验中医的疗效。

3- 好中医承认中医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局限性，欢迎创新。

接下来，我们认真讲讲这几个基本原则背后的深刻原理

以疗效为最高价值导向，对现代医学体系持开放态度

医学的意义在于治病救人，治疗手段应当“以疗效论英雄”。中医治疗手段用于调理某些慢性病，自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现代医学的诊断和治疗手段有着机理明确、可控性强的优点。因此，好中医什么管用就用什么，积极应用现代医学的理论和研究成果。应该说，我国公立医院系统的中医从业者，主流还是好的。像上海中医药大学、南京中医药大学等排名靠前中医院校，不仅现代医学理论的教学非常扎实，而且附属医院都办得很好，有些甚至是三甲医院。这些医院里面的硬件也很好，螺旋CT、彩色B超、核磁共振成像、血细胞分析仪一应俱全，使诊断效率达到了当下的极致。依靠化验结果和医学造影术做出诊断、开中药治病救人，已经成为当代中医的常态。

这明明是好事，可是中医骗子却不高兴了。他们坚称，使用现代医学手段就是偏离中医，只有他们自己家“望闻问切”的手段才算绝学；所以，他们鼓吹抛弃一切现代医学的诊疗手段，让中医倒退到望闻问切开古方的原始状态。中医骗子的可恶之处在于，他们并不以疗效作为最高价值导向，只在乎如何通过炒作手段来提升自己的身价。其实，“望闻问切”并非中医的专利，现代医学同样有不依靠化验结果和医学造影术的简易诊断方法。《默克诊疗手册》中就包含了与简易诊断方法相关的许多内容，各位大可直接从网上下载一份电子书来看。然而，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简易诊断方法因为缺乏可量化的客观指标，必定以牺牲诊断一致性、大大增加误诊率为代价。因此，简易诊断方法只适合作为缺少硬件情况下的应急手段，倘若有可靠性很高的医疗设备，当然是能用就用——如果有蛋糕吃，何必非要啃窝窝头呢？

之所以不宜无限拔高中医的“望闻问切”，是因为它同样存在诊断一致性很差的弊病——同一个病人，被不同的中医诊断成不同的疾病，那到底谁说的对？这个病到底该怎么治？在这里，很有必要提及一个著名的研究——上海中医药大学与复旦大学开展的《中医临床医生四诊信息判读及诊断一致性探讨》，该研究的论文于2009年发表于《上海中西医结合学报》

【1】。该研究邀请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曙光、岳阳等医院的资深临床内科专家，主要有刘嘉湘、林钟香、何立人、蔡凎、马贵同等共16位教授。同时随机选取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肾内科住院患者（配合者）1 位。按照中医诊察疾病的顺序及方法，请各位专家根据患者情况，对患者四诊信息进行判读，并给出辨证诊断结果。诊断一致性的分析结果如下图所示：

从这个临床研究的结果来看，如果仅按照传统中医的方法来操作，诊断一致性已经低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参与该研究的都是拥有中医执照、在大型公立医院执业多年的医生，如果他们不能代表中医，那谁又能代表中医呢？现代医学的化验技术和医学造影术的价值在于，提供客观的、量化的治标作为诊断依据，从而大大提升诊断一致性、降低误诊率。既然是现成的好东西，当代中医当然应该拿来用。

中医骗子不仅抵制现代医学的科研成果，甚至抵制现代医学的理论。在他们看来，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免疫学都是“洋人的奇技淫巧”；他们自己凭借《黄帝内经》、《伤寒论》等古代典籍就能包打一切。这种建立在无知基础上的自负，与当年空军司令吴法宪鼓吹的“歼六天下无敌”如出一辙，只会让人贻笑大方。当然，病人是会用脚投票的，中医骗子主要依靠忽悠60岁以上群体产生收入，而难以招架科学素养更高的80后、90后群体。站在病人的角度上思考一下：让一帮高考上不了二本线，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免疫学通通挂科的人给你看病，你是心花怒放，还是心惊胆战？

接受循证医学的原则，认同以统计方法等科学手段检验中医的疗效。

循证医学是现代医学体系中最为重要的分析方法，强调用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医疗手段的有效性，从而做出最优决策。循证医学将证据依知识论上的强度分类，并要求只有强度最高的证据（如统合分析、系统性评论和随机对照试验）才能归纳为有力的建议证据；相对较弱的证据（如病例对照研究）只能归入较弱的建议。各国药监机构对新药临床试验的审批和管理，普遍基于循证医学的原则。

好中医普遍接受循证医学的原则。中国工程院院士、医药卫生学部主任，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中国中医科学院名誉院长张伯礼，就积极主张用循证医学推动中医的发展。在2020年1月9日，在第十二届健康中国论坛循证中药平行论坛上，张伯礼院士表示：

“疗效是中药的生命力，但是我们需要证据证明它的有效，并且是科学的证据，这就是循证中药学。”

“我们需要科学的、具体的证据，中药的优势和特点是什么，一个药可以治疗哪些病，治疗疾病的哪个阶段、分期，需要确切的研究来证明。”【2】

张伯礼院士认为，对每一个中药的研究循证就是明确中药定位的过程，这样才可以保证合理用药，用药更有目的性，避免药物浪费和不当使用，同时循证研究也引领了中药的基础研究，破译中药作用机理，引领中医药学术研究深入发展，最终给老百姓更安全、更合理、更有效的用药，这是循证医学的重要价值所在。

例如，中医用麻黄宣肺平喘，后来科学家从麻黄中分离出麻黄碱和伪麻黄碱这两种有效成分。麻黄碱和伪麻黄碱能缓解支气管平滑肌痉挛，可用在哮喘等场合；伪麻黄碱有较强利尿作用，麻黄碱可兴奋心脏、收缩血管、升高血压，兴奋中枢神经作用。这就是对中药作用机理的有价值研究，也是中医经验体系科学化的过程。又如，2017年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和上海长征医院合作，通过双盲临床实验，证明外用冰片对术后病人的伤口疼痛有良好的镇痛作用，并以科学手段分析和确认了传统中药冰片的镇痛作用机理。由此可见，用循证医学的手段检验中医药的疗效，是完全可行的。

然而，中医骗子最怕循证医学这面“照妖镜”。如果临床实验证明他们鼓吹的疗法并无显著疗效，那么“真假美猴王”的戏份显然是演不下去了，他们还怎么赖在中医的圈子里骗吃骗喝呢？所以，中医骗子出于一己私利竭力反对循证医学，他们经常抛出这类论调：“我们老祖宗吃了几千年中药，难道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吗？”

——需要，还真的需要。许多中医古方，不仅无效，甚至有毒有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古代中医误以为蝙蝠能在夜间飞行是因为视力好（其实夜行性蝙蝠视力极差，靠超声波定位），所以臆断吃点蝙蝠身上的东西能改善视力。既然抓蝙蝠挺费劲，不如整点蝙蝠粪便来吃——至少这东西相对容易获取。《日华子本草》、《本草纲目》等中医典籍均载入被冠以“夜明砂”美名的蝙蝠粪便，称其可用于治肝热目赤、靑盲、雀盲、内外障翳、疳积、瘀血作痛等症【3】。问题在于，由于蝙蝠免疫系统的作用模式与其他哺乳动物有较大差别，蝙蝠其实是个携带大量病原体的“病毒罐子”。著名的SARS冠状病毒就起源于中华菊头蝠【4】。给病人开含有“夜明砂”的药方，难道不怕病人把一堆冠状病毒吃到肚子里吗？——由此可见，不加区分地采信古代中医的药材、药方，是多么地可笑、可怕。

古代没有统计学，许多古代药方缺乏高置信度的检验，而这正是当代中医需要研究的领域。。科学理论的基本特征是可证伪性。也就是说，一切从经验得来的假说、命题和理论必须逻辑上容许反例的存在，才是科学的。一旦出现反例，该理论就会被证伪。拒绝对中医疗法进行证伪，等于宣称中医是庸俗的、非科学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反对循证医学的中医骗子，其实是在将中医引向死胡同；而认同循证医学的好中医，才真正在乎中医的前途和发展。

好中医承认中医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局限性，欢迎创新

物理学里的量子场论和社会科学里的马克思主义，内部逻辑自洽，架构严谨统一，这是理论发展水平很高的表现。然而，中医理论并不具备“内部逻辑自洽、架构严谨统一”的特点。中医在发展历史上出现了七大门派：伤寒学派，寒凉学派，易水学派，攻邪学派，补土学派，滋阴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七大门派在理论主张上存在诸多矛盾冲突，还出现过大量相互攻讦的“黑历史”——中医圈子内部的状况，与西方经济学圈子倒是有可比性，你方唱罢我登场，彼此谁都不买账。

既然中医理论连内部逻辑自洽都做不到，它肯定称不上完善，必然是有局限性的。好中医能够普遍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在日常工作和临床实践中，将传统中医理论作为必要的参考，但并不会认为中医典籍上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对于传统中医理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合理的态度。

中医在实践上同样存在局限性。例如，彩色B超可以直接观察胎儿发育的状况、判断这是我存在先天性心脏病，羊水穿刺化验则可以进行唐氏筛查；而中医手段不可能达到上述目的。所以在临床实践中，应当对中医和现代医学各取所长，扬长避短，使病人收获最好的疗效。

承认中医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局限性，是起码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正因为好中医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才能做到灵活施治、扬长避短——中医能解决的问题，责无旁贷；中医不擅长解决的问题，那就用现代医学更好的手段来加以应对。例如，小夹板是中医骨科常用的固定工具，具有成本低、不需手术的优点。像尺骨、挠骨、指骨等远端肢体的简单骨折，用小夹板还是很方便的。然而，破裂骨折、粉碎性骨折、开放性骨折，力学特征要复杂得多，这就不是中医骨科能搞定的了，还得靠依靠现代医学的内固定和外固定技术。在较好的中医院里，也确实是这样灵活施治的。

而中医骗子为了一己私利，拒绝承认中医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局限性，处处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从心理学上来说，极度的自负，往往是掩盖无能和自卑的手段。哪怕是对中医现状的客观批评，在中医骗子看来也是不能接受的，一概归为“毁灭中华传统”。满招损，谦受益，整天自封“天下第一”，不承认自己有缺点和不足，那还能进步吗？真要是顺着中医骗子的那一套来，最后就会把中医锁定在手工业生产力的落后水平，必定导致中医的灭亡。从这个意义上说，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的中医骗子，其实正在给中医掘墓。承认中医有所不足、需要创新的好中医，才是发展中医的中坚力量。

中医的出路在哪里？

中医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经验体系科学化。中医是一个庞杂的经验体系，其中既有许多有价值的医学实践，又掺杂着大量错误的内容。能够充分发挥中医价值的最好方法，就是系统地用科学的认识论、方法论研究中医，将经验体系中有价值的内容提炼出来，形成科学理论。将中医骗子清洗出中医体系，能够促使中医更快地走上“经验体系科学化”这条正确的道路，从而重获新生。

参考文献：

【1】中国知网：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filename=SJKX201003013&dbcode=CJFD&dbname=CJFD2010&v=

【2】健康时报网：

http://www.jksb.com.cn/index.php?m=wap&a=show&catid=623&id=158283

【3】中药图典：http://www.a-hospital.com/w/%E5%A4%9C%E6%98%8E%E7%A0%82

【4】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jrzg/2013-10/31/content_251871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