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进化，白领阶层的沉沦

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隔间之中。

现代企业有两大典型标志，一是流水生产线，二是由若干个低矮的隔断和办公桌椅组成的大办公室。这分别对应蓝领和白领。在美国，很长一段时间内，白领很看不起蓝领，并长期抵触着后者发出的呼吁，不愿加入工会组织通过统一的政治行动来争取权益。尽管如此，企业家仍然担心澎湃肆意的劳工运动再现于白领阶层，所以，开始致力于改善办公场所，让冷冰冰的办公室变得看上去多少有些温暖。

20世纪20-50年代，企业办公楼、办公室的形态发生了数次重大的改变。首先是玻璃幕墙被越来越多的应用于办公楼，这种做法可以改善办公区域内的可视环境，还能省电。当然，几十年后，玻璃幕墙过于泛滥，以至于造成了都市上演热岛效应，因此被认为是很糟糕的发明。其次，空调开始应用于办公楼，以至于白领阶层上班期间必须反季节着装，即冬天在楼里身着衬衫，夏天则必须一丝不苟的身着全套西服，这显然抵消了玻璃幕墙采用减少采光照明的节能，甚至耗电更多。第三，比传统灯泡耗电更低的荧光灯和垂吊式天花板的应用，后者让隐藏照明设施、空调管线成为可能。办公室因此被更趋一致的打造为狭小低矮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场所，跟囚笼无异——白领工人阶级的囚笼。

正如地域、地区、地理区位，对于经济和社会发展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意义，办公空间也深刻影响着具体的人在现代经济生活中的状态。美国著名作家、《n+1》杂志编辑、《纽约时报》等美国主流媒体的撰稿人尼基尔·萨瓦尔在其所著的《隔间：办公室进化史》一书中，向读者呈现了19世纪60年代以来，在100多年时间里，办公室的形态、功能以及办公室文化的演变过程。

        所评图书：

书名：《隔间：办公室进化史》

作者：（美）尼基尔·萨瓦尔

译者：吕宇珺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6月

这本书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办公室阶层，也就是通常意义上工人阶级、精英阶层、自由职业者之外，忠诚于统一办公空间的阶层——办公室阶层对于现代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意义，常常受到低估，创意者和作家常常用尸位素餐、呆板乏味等词汇来形容他们（她们）；而在资本阶层和企业家眼里，办公室阶层和流水线工人并没有本质分别，虽然白领通常自视甚高，但到了20世纪中晚期以后，蓝领相比于白领更加稀缺，而大学毕业生连年增长的实施更是让白领岗位的供给通常会出现巨大的过剩，而这反过来削弱了几乎所有白领劳动者的议价优势。这是所有职场性骚扰行为、职场霸凌行为的根源所在。说到底，“机器换人”只不过让白领劳动者在用工单位面前缺乏议价优势和主动的特点，变得更加透明化罢了。

《隔间：办公室进化史》从这个意义上讲，折射了美国等国家和地区的办公室阶层，是如何从占据最初带有稀缺性的岗位，随着白领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占比的增长，降低到带有巨大被动性、缺乏职业成长空间和希望的尴尬处境。事实上，在最近几十年来，白领劳动者也越来越多的成为了产业、行业调整的牺牲品，就像是美国的呼叫服务行业被整体性外包到了印度，这等于让美国中产、中下阶层家庭而没有常春藤名校学历的大批青年，失去了进入空间逼仄、压力巨大却具有重要的职场起步意义的就业岗位。

《隔间：办公室进化史》这本书的社会学意义还不仅仅在于此。办公室、办公室隔断（隔间）见证了女性权利的实现。有意思的是，美国女性之所以得以获得就业机会，与南北战争、一战、二战的爆发密切相关，因为这些战争期间以及战后，美国许多行业面临突出的劳动力不足，所以不得已才录用女性和有色人种来填补空缺。有色人种很快显示出自己在一些制造行业的优势，而女性善于协作、学习和服从的特点使其能够替代几乎是全部的办事员岗位上的男性。女性获得就业岗位，在家庭中的绝对从属地位因而发生了改变，长期以往，美国为代表的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家庭性别地位也因此有了显著的变化。

但必须指出的是，在获得就业机会的同时，女性曾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获得公平的竞争机会和晋升空间，更突出的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办公室性骚扰才开始经由美国立法机关颁布法规，受到遏制。在那之前的近百年里，进入职场的女性，常常不免被视为老板、上司的玩物——即便不是玩物的女性，也免不了受到其他男性同事的骚扰。

办公室阶层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另一个阶层的活跃程度，那就是创意阶层。创意阶层充满了有想象力的创业家、设计师，对于依照泰勒主义建造起来的办公环境，表达了强烈不满：在他们看来，办公室的隔间逼仄，事实上无法实现员工之间的沟通和合作，更无法激活创意，更关键的是，普通员工被安排在隔间办公，而主管级领导却有独立办公房间，这显露出森严等级。创意阶层带来的创新创业热潮，让苹果、微软、谷歌等企业替代传统产业的巨头企业，成为美国经济的代表，这些企业更愿意推出开放式的办公空间设计，甚至干脆不固定工位，鼓励员工在家办公，只需定期到公司来开少量的沟通会议。尽管如此，创意阶层资本家还是再现了工业经济资本家冷酷的一面，他们虽然身着Polo衫，在开放空间内与员工一起办公，拿走的利润却要比工业经济资本家从利润中攫取的部分多出太多了，而且，通过挖空心思的外包，为创意阶层资本家工作的白领在失业时会发现，自己很难讨得合法权益。

近年来，无论是美国、欧洲，还是我国，一种所谓的共享办公室开始风行，即几家企业共用办公空间、办公楼（这种做法后来还改名叫做创新、创意的孵化工场）。而继续保留传统办公空间的企业，也在办公隔间、办公家具的设计上做文章，试图让办公空间显得不是那么让人压抑。但无论怎样改来改去，办公空间还是白领工人阶级的囚笼。而且，创意阶层资本家会鼓励白领工人阶层放弃固定工作，凭借兴趣去当“斜杠青年”，靠着兼职讨生活，啧啧，说白了，就是当自由职业者，找机会揽活。企业可以花费更少的钱雇人完成工作，还能免去社保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