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手机和SAP ｜ 智能体应用的核心是商业模式，不是技术

最近一段时间，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事件，其背后逻辑的相似性揭示了，当前AI智能体发展大的制约是商业模式，而非技术。

一件发生在 2C 世界：

字节刚低调推出了豆包手机，天猫、微信以及各大银行平台随即对其进行针对性屏蔽。

另一件发生在 2B 世界：

Celonis和SAP，这对多年的战略伙伴，自几年前分道扬镳后，最近更是走向多起大额互相起诉。参见《不胜其烦！SAP 反诉 Celonis 侵犯四项软件专利！》《走近SAP(326) | SAP 与 Celonis 对纠纷达成临时协议！》

这两个冲突反映了人工智能时代的商业生态：

数字化时代真正的稀缺资源，不是数据、不是模型，而是“用户操作触点”。

而所有智能体化的技术趋势，正在毫不客气地动摇这个根基。

先看豆包手机，我们以它和电商平台的关系为例：

豆包并没有通过 API 接入天猫。它是以AI智能体的方式，在用户手机上直接完成比价、选品、下单。

用户说一句话：“帮我买两袋婴儿纸尿裤，最便宜的那种，明天下午能送到。”

豆包就自动跨平台比价，然后挑出价格、物流更优的那个，直接帮你下单。

它跳过了什么？

不打开天猫 App

不经过天猫的搜索栏

不看天猫的广告推荐

不留在天猫的流量池里

然后，天猫迅速封禁豆包的访问请求。

天猫真正担心的不仅是流量被抓走，而是用户触点被智能体釜底抽薪后，它的商业模式就不成立了。

用户在豆包直接下单，就意味着：

推荐权不在天猫，而在豆包

流量不再进天猫，而在豆包停留

广告价值下降，因为用户根本没打开 App

电商平台从购物入口变成商品仓库和数据提供方

其实这个逻辑有点像六、七年前，阿里/天猫向中国社会推广的“新零售”，最终没有实现一样的道理。

当时马云号召传统消费品和零售企业将销售终端、会员运营都放到天猫平台上，实现线上线下的整合；然而这个计划在各个细分行业跑道里，也只吸引到一些腰部品牌全力追随，大品牌或零售商跟阿里在面子上过得去——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搞得轰轰烈烈，而实质上他们对阿里就是虚与委蛇而已。

有好几位大型地方连锁超市、头部服装品牌的公司董事长跟我说过，他们认为阿里的“新零售”是个陷阱，这个模式就是拿掉他们的客户触点，使得他们变成阿里的工厂或者仓库。

现在智能体出来了，阿里电商业务的站位跟六、七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大家能理解为何过去一年阿里全力以赴追赶大模型了吧。

再看企业软件行业的 SAP 与Celonis。

SAP是全世界最大的企业管理核心软件ERP的供应商，Celonis则是一家成立时间仅有十多年的新兴企业软件公司，其创业之初就加入了SAP孵化器，2015年：与SAP签署全球经销协议，成为SAP孵化器中首家获此待遇的公司。可以说Celonis就是靠着SAP生态发展起来的，最终成为欧洲估值最高的企业软件公司。

我从6年前给国内介绍Celonis做的“流程挖掘”，就一直在打个比方，企业使用SAP ERP等软件就像是人在开车，SAP就是那辆车， 而Celonis则像一台企业版GPS，用技术帮用户还原业务流程真实怎么走的——哪里堵车、哪里要绕路。

这对 SAP 而言并不构成威胁，反而能补强 ERP 应用的价值。参见《SAP流程技术30年进化｜国产企业软件行业走向》

但后来 Celonis 多做了两件事：

1、从 GPS 变成了驾驶指引

——不仅告诉你哪里有问题，还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2、 从指引变成了自动驾驶

——直接触发业务动作，自动执行任务，然后回写SAP。

这就是我在《Palantir究竟干啥的｜行动系统是第三代企业软件》文中所说，Celonis推出的业务执行系统（EMS）概念，作为一个“行动系统”，包含了行动决策引擎、工作流及自动触发机制，这就导致一个结果：

企业不再在SAP上操作业务，而是在Celonis上操作业务；SAP逐渐沦为后台记录和存储层。

Celonis产品策略升级可能是因为拿到巨额融资，扩展其产品版图，这才动到了SAP奶酪；SAP不仅断绝和Celonis关系，自己发展流程挖掘产品线Signavio，并且两家公司最终走向对簿公堂。

在企业数字化世界里，操作前台不仅是用户交互界面，而是价值链的核心：

谁控制操作，谁控制流程逻辑

谁控制流程逻辑，谁就控制预算与扩展

谁控制预算，谁就掌握产品路线与生态话语权

中国企业软件的前端还没有出现Celonis这样创新型的“行动系统”玩家，倒是飞书、钉钉或者致远、泛微等厂商在掌控着用户界面。

从应用逻辑来说，我觉得中国长得最像Celonis的厂商，可能不是做流程挖掘的厂商，而是致远——致远也是从国产ERP大厂用友的生态里成长起来的，就看致远能不能意识到从流程数字化到行动系统，是它的商业模式的核心了。

豆包 vs 天猫，Celonis vs SAP，之所以让行业产生巨大反应，都来自于用户触点正在被智能体重写，AI智能体插在业务落地平台和用户之间。

一旦出现一个“懂用户、代替用户操作”的智能体，无论是消费者电商，还是企业级软件，商业价值就重新分配了。

在数字化时代，开放经济的技术方案、数据隐私都不是不可解决的问题，价值分配才是商业模式设计的核心。

例如，前些年除了我前面提到的新零售外，“开放银行”、“开放保险”很盛行，我5年前曾经写过《数字化转型 ｜ 你的开放银行需要一个战略》，OpenAPI 一直喊“开放”，真正开放的却很少，因为一直没有形成基于开放平台的商业利益分配机制。

过去十年，各大互联网平台反复鼓励开发者使用：OpenAPI、Webhook、OAuth、开放市场等开放技术，但是实际能够开放的内容和权限都很谨慎、克制。OpenAPI 的问题不在提供接口，而在保护商业价值：

API只开放数据，不开放用户决策权

API允许读写，但不允许代操作

API支持接入，但不支持取代界面

所以，开放 API 最终通常只能做外围扩展，不能让第三方做用户入口夺权。

现在大模型时代又提出了 MCP（Model Context Protocol）和 A2A（Agent-to-Agent），它们承诺：

Agent能触发系统动作

Agent可以跨平台协作

系统之间可以互通互操作

听上去更开放、更协作、更自动化。但只要涉及到“代替用户操作”，问题马上变得敏感：作为Agent操作对象的平台要回答三个现实问题：

1、用户入口是谁的？是 Agent 的，还是平台自身的？

2、推荐产生的商业价值如何分配？Agent推荐了平台的产品，是不是要分佣？

3、流量是否从平台流向了 Agent？如果 Agent 拿走流量，平台的广告、搜索排名、商家服务费怎么维持？

这就是为什么 MCP 和 A2A 的落地比技术本身更困难：商业模式必然要调整，但谁都不愿主动牺牲既得利益。

今年初，微软CEO曾经说Agent将替代SaaS，这本质上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企业软件的商业模式转化问题。我当时的评论：

AI Agent时代，每家软件公司都必须回答同一个问题：当所有应用都变成“被Agent代操作”，价值链的重心正在发生迁移：

从 UI → 成为 API

从平台 → 成为可调用的任务模块

从用户直接使用 → 变成用户通过 Agent 使用

AI Agent要改写的不只是操作方式，而是整个数字商业世界的权力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