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成本曲线：乌克兰“和平方案”背后的战略计算

作者：肖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政治学博士

在历时五小时的莫斯科会晤后，美俄仍未就乌克兰“和平方案”达成一致。普京全程参与谈判，体现出一定的意愿，但这种“态度上的积极”并不意味着双方已经找到共同基础。在国际关系中，诚意能够减少误判、缓和氛围，但并不能替代基于国家利益、资源配置和成本承受力所做的战略计算。因此，谈判未果本身并不意外，它折射的是更深层的矛盾。

领土问题是核心争议

无论方案条款如何设计，领土问题始终是决定谈判走向的关键环节。俄方在会后再次明确指出，“领土问题是解决危机的前提”。从已披露的细节看，目前争议集中在两个层面：

▲12月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会见美国总统特使维特科夫与特朗普女婿库什纳等人，讨论俄乌和平方案。

第一，“事实承认”与“法律承认”的选择。对俄罗斯而言，事实控制无法解决长期安全焦虑，无法为国内政治和未来秩序提供稳定预期，因此坚持以“法律承认”方式固化战果。特朗普团队则更偏好“事实承认”，以回避国会制约、保留后续政策弹性。这种差异本质上是俄罗斯试图塑造一种可持续的安全结构，而美国希望维持策略回旋余地和避免承担长期责任的空间。

第二，战线冻结条件。俄罗斯要求乌军从乌东地区无条件撤军，将其作为战线冻结的明确前提。而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则倾向于模糊处理冻结战线问题 ，但实际上希望乌克兰在不失去谈判筹码的情况下进行某种形式的战线调整。双方在这一问题上缺乏共同点，反映的各自对欧洲安全格局不同的时间维度理解：俄罗斯追求一个能长期固化的地缘边界，美国则倾向在短时间内控制风险。

耐心与成本对决

截至2025年底，乌克兰战争的总成本已接近3万亿美元，且仍在上升。随着时间推移，参与方的成本曲线呈现不同斜率，而斜率差异直接影响战略选择。

在普京看来，俄罗斯有足够的筹码，成本曲线相对平缓。这一判断主要基于俄罗斯在制度结构与资源配置能力上的自信：一是，俄罗斯权力结构相对稳定，超长的总统任期降低了制裁与损耗对国内政治的冲击；二是，对约20%乌克兰领土的控制，为其提供实质性的谈判筹码；三是，军工体系恢复后，俄方认为拖延带来的损失低于接受不利协议的代价。上述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俄罗斯在2026年预算中继续保持高比例国防开支（1660亿美元，约占预算开支的30%），以释放“可以长期承受战争成本”的信号。

▲11月24日，美国国务卿鲁比奥在日内瓦与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主任叶尔马克举行会晤。

而乌克兰与西方的成本曲线被认为更为陡峭，其压力来源主要集中在资源可持续性、内部政治意愿和外部经济负荷三大方面。一是，乌克兰持续依赖外援，其策略空间受制于资源可持续性；二是，西方社会内部的“疲劳感”不断累积，特别是年轻人、低收入群体与重度社交媒体用户（回音壁效应）；三是，经济压力、通胀、选举周期等因素，使西方政府难以维持长期高强度投入。

作为西方国家的领头羊，美国认为乌克兰问题更与全球战略排序密切相关。在中美竞争格局下，美国的战略资源正在重新配置，欧洲战线不能长期占据过多注意与资源。这种战略需求使得美国的成本曲线斜率正在变陡，从而驱动其寻求更快速的“降温方案”。

因此，双方对“时间”意义的判断不同：俄罗斯将时间视为资产，而西方将其视为日益上升的负担。

和平赛跑

此前外界曾评价，美国特使威特科夫带去的方案可能更接近双方立场。但从俄方态度来看，莫斯科仍未准备在核心问题上让步。谈判被描述为“富有成效”，而非实质突破。

未来和平进程可能受动态因素影响：第一，耐心的边际变化。战争拖得越久，各方的成本曲线都会继续变化。一方战略耐心的下降，将直接反映在谈判立场的调整上。俄罗斯押注“时间红利”，而西方更担心时间带来的政治与资源压力。第二，冻结与和平之间的差距。即便达成协议，也可能只是形成新的“冻结冲突”，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和平。欧洲历史反复证明，冻结状态本身就是冲突的另一种延续形式。第三，美国战略重心的再排序。乌克兰问题已经成为美国全球战略资源分配的一部分，而不仅是欧洲议题的延伸。中美竞争的强度与方向，将对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投入产生深远影响。从以上因素来看，决定和平进程的不是某一份具体方案，而是各方成本曲线的动态变化。

乌克兰“和平方案”谈判所呈现的，并非技术性分歧，而是各方围绕战争成本曲线、时间承受能力与战略优先排序所进行的系统性计算。通过战略成本曲线这一透镜，我们清晰地透视了俄罗斯、乌克兰与西方“承受代价”能力的巨大差异。由此可见，桌面上的任何和平方案，本质上都是冲突在时间维度上的一种延续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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