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撤离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的“幽灵”又回来了

近日，两名由美国支持的库尔德士兵乘坐一辆皮卡经过一排商铺时，遭到骑着摩托车的伊斯兰国ISIS武装分子用AK-47步枪开火袭击，两人当场身亡。

袭击地点附近的一名店主表示，这是该路段首次发生伊斯兰国袭击事件。“我们都害怕极了，”他在袭击发生一天后仍心有余悸地说，“他们又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图1. 在街头检查的SDF士兵。(牛财金)

这两名士兵隶属于库尔德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SDF），该武装曾与美军并肩作战，最终击溃了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建立的伊斯兰国“帝国”ISIS。该极端组织在其巅峰时期曾统治数百万民众，并通过勒索和征税每年获得数亿美元收入。

然而，六年之后，这场对极端主义的决定性胜利正逐渐被侵蚀。美国和库尔德军事指挥官表示，如今的伊斯兰国已转变为一个分散的流动型叛乱组织，正利用美军在叙利亚驻军的减少、以及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的垮台，招募新成员，并扩大势力范围。

去年年底，在反对派攻占大马士革、叙利亚政府军及其伊朗盟友溃逃后，伊斯兰国通过劫掠军火库获得了大量新装备。虽然他们目前无法控制固定领土，但他们制造的混乱正在加剧新政权的治理压力。

根据“叙利亚民主力量”（SDF）的数据，8月底，伊斯兰国在叙利亚东北部地区，已发动了117起袭击，远超2024年全年的73起。叙利亚新政府还表示，该组织还在距其东部基地270英里的首都大马士革发动袭击。

该组织的多数袭击集中在代尔祖尔省，据估计是叙利亚境内约3000名伊斯兰国武装分子的主要据点。为期一周的实地走访显示，该极端组织正通过新的战术重新施加影响：杀害库尔德统治者的代表、重新勒索“税收”、制造恐惧。

“美军的撤出正在鼓舞‘达伊什’（Daesh，伊斯兰国的阿拉伯语缩写），”地区SDF高级指挥官塔米尔表示，“我们看到他们对我们发动更多袭击，民众的投诉也越来越多。这让我们陷入艰难境地。”

袭击发生一天后，《华尔街日报》随同由塔米尔率领的SDF车队（超过20辆军车）前往哈金巡逻。车队驶过通往这座东部小城的坑洼乡间道路，并在袭击现场停下。破碎的玻璃仍散落在路面上。

塔米尔表示，这些武装分子采用“打了就跑”的战术，但他们也在哈金这类以逊尼派为主的城镇中获得支持——哈金曾是伊斯兰国的重要据点。当SDF车队经过时，街边店铺里的男女都冷冷地盯着车队。妇女们身穿黑色尼卡布（niqab），这种保守的罩袍从头到脚包裹全身，仅露出眼睛。

伊斯兰国起源于2003年美军入侵伊拉克后的混乱，并借阿拉伯之春在叙利亚引发的动荡迅速扩张，占领大片领土。2014年，该组织宣布建立“哈里发国”，在其鼎盛时期统治着800万至1200万人口。

该组织吸引了数百名外国战斗人员，并以公开斩首和奴役女性而臭名昭著。一些城镇的民众对伊斯兰国与反对它的民兵组织之间立场分裂，忠诚度复杂。

2017年，美国领导的联军与SDF将伊斯兰国赶出其首都拉卡，迫使其残余势力退守至代尔祖尔省。在哈金等城镇经历大规模战斗后，数千名伊斯兰国战斗人员及其家属投降。如今，仍有数千人被关押在当地的拘留营中，其余人则融入同情他们的保守逊尼派阿拉伯社区，试图重建势力。

与此同时，驻守叙利亚的美军规模正在逐步收缩。自今年4月以来，美国已从叙利亚的约2000名驻军中撤出约500人，并关闭、移交了多个基地给SDF。SDF目前控制着叙利亚东北部大片地区。五角大楼表示，未来几个月驻军人数可能降至1000人以下。此次撤军主要集中在叙利亚东部，特别是代尔祖尔省。

五角大楼发言人表示，削减驻军人数反映了美国在削弱伊斯兰国组织方面取得的成功。

今年8月，美国军方在伊拉克和叙利亚打击伊斯兰国任务的监察长报告称，美国及其伙伴在阻止该组织重新控制领土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但也指出伊斯兰国正试图利用叙利亚动荡和分裂的局势重建势力。美国国土安全部表示，该组织仍希望在美国境内发动或煽动袭击。

图2. 在哈金镇郊外巡逻的SDF车队。

今年5月，伊斯兰国针对SDF巡逻队发动了20次袭击，造成15名士兵受伤、10人死亡。SDF指挥官称，这是自2019年伊斯兰国被彻底赶出其最后据点以来，SDF部队伤亡最惨重的一个月。

今年8月，至少有7名SDF士兵被杀，其中单日死亡5人。9月第一周，仅在代尔祖尔省就发生了8起袭击。本周一，SDF称两名士兵在该地区踩中伊斯兰国小组埋设的地雷身亡。

SDF指挥官表示，伊斯兰国的战术已发生变化。他们现在以小型“休眠细胞”形式运作——有时一个城镇内有多个互不知情的小组。他们接到命令后实施伏击或在道路上埋设简易爆炸装置。这种低成本模式极难根除。

“他们依靠四到五人的小团体执行一次行动，”人民保卫军（YPG，SDF联盟中的主要民兵组织）发言人阿里表示，“这样他们能节省大量资金。每个人只有一支AK-47和一个爆炸装置。”

如今，武装分子不再穿制服或携带标志性的黑色旗帜。大多数为叙利亚籍，能轻易融入当地人口。

SDF的高级领导人成为主要刺杀目标。今年已有数名高级指挥官遭伊斯兰国暗杀。

今年3月，SDF哈金军事委员会指挥官谢迪率领四辆车的车队前往检查SDF哨所时，几名伊斯兰国武装分子从一排房屋中冲出，高喊“真主至大”，发射了三枚火箭推进榴弹。

两名士兵重伤。经过10分钟交火，六名袭击者带着伤员逃过幼发拉底河，进入叙利亚政府控制区——SDF指挥官称这些区域巡逻较松。

当天晚些时候，轻伤的谢迪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异教徒，你活下来了。下次，我们会杀了你。”随即挂断。

身为逊尼派阿拉伯人的谢迪认出了那个声音——那是他同属“沙伊塔特”部落的一名成员。

这次袭击让谢迪回忆起痛苦的往事：2014年，他的部落曾反抗伊斯兰国统治，但遭到血腥镇压，数百人被枪杀或斩首，其中包括他的部分亲属。

次年，他与一些部落成员加入SDF，决心复仇并夺回家园。而另一些人则选择加入或被征召进伊斯兰国。

如今，在距哈金约30英里的迪班镇，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公然骑着摩托车在街头穿行，石油投资者赫尔丹表示。八个月前，他逃离了该镇。

一天，一群武装分子打电话给他，要求他缴纳1000美元的“天课”（伊斯兰教的宗教税）。他说这是迪班的“常规操作”，该镇是伊斯兰国拥有大量同情者\并通过恐吓施加影响力的多个城镇之一。一名蒙面男子上门取走了现金。

“他们一直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赫尔丹说，“他们了解我工作和家庭的所有细节。我无法逃避支付。”

两个月后，另一组不同细胞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再次打电话索要1000美元。赫尔丹表示已付过，对方却称他在撒谎，并威胁若不付款将袭击他的小型炼油厂和住宅。赫尔丹礼貌地拒绝、并拉黑了号码。

后来，他在炼油厂门口看到两名骑摩托车的男子，当时厂里有三名员工。“我一看到他们，就知道他们在找我，”赫尔丹说，“我立刻调转车头快速逃离。他们开始朝我开枪。”

他的一名工人中弹身亡。赫尔丹随即关闭炼油厂，逃往哈金。他更换了手机号码，关闭了社交媒体账号，随身携带枪支，两名武装的堂兄弟日夜保护他。

SDF发言人沙米表示，他们已收到大量类似勒索案件的报告。

图3. 位于叙利亚东北部的伊斯兰国家属难民营。

尽管SDF控制着叙利亚东北部大部分地区，但兵力捉襟见肘。除了巡逻领土外，他们还需看守关押近5万名前伊斯兰国战斗人员、及其妻儿的营地和监狱。SDF已请求外国政府接回本国公民，但大多数国家未予回应。

自阿萨德政权垮台以来，这支库尔德领导的部队还与长期敌对的土耳其支持的民兵时有交火。8月，他们又与叙利亚新政府关联的部队发生冲突，最近在西北部城市阿勒颇再度爆发战斗。

今年3月，叙利亚政府与SDF签署协议，规定库尔德部队将被纳入叙利亚军队和政府体系，但双方互不信任，协议正逐渐瓦解，为伊斯兰国扩大势力创造了空间。

“这片地区太大，而大马士革政府无力控制，”塔米尔说，“‘达伊什’正在利用这一点。”

叙利亚信息部承认，由于政府军力有限、且无法控制所有地区，存在“安全真空”，导致武装团体得以更自由地活动。不过，该部门表示，安全部队已成功瓦解大马士革的伊斯兰国小组，并挫败了多起袭击计划。

“尽管伊斯兰国仍构成威胁，但政府决心全力遏制并彻底根除它。”该部门表示。

在阿萨德政权时期，东北部的阿拉伯部落与库尔德人因共同抵抗大马士革的少数派阿拉维派政权而团结。如今，一些逊尼派阿拉伯社区更愿意由主要为逊尼派阿拉伯人的新政府领导，而非库尔德主导的地方政府。

现任总统艾哈迈德·沙拉早年曾与伊斯兰国结盟，后转向基地组织，最终在夺取叙利亚控制权的过程中宣布放弃极端主义。但怀疑依然存在：一些SDF指挥官质疑，新政府中的前圣战分子是否真正放弃了极端意识形态，从而让伊斯兰国成员得以自由活动。

“这些说法出于政治动机，毫无事实依据，”叙利亚信息部回应道。

在代尔祖尔，一座曾被伊斯兰国占领、后被SDF夺回的废弃天然气工厂遗址旁。

SDF还因在“搜捕伊斯兰国小组”的大规模突袭中任意拘押数百名平民而疏远了一些民众，叙利亚人权网络在8月的一份报告中指出。

美军曾帮助防止族群和宗教矛盾激化。两年前，SDF逮捕一名著名逊尼派军事指挥官引发冲突，美军出面促成停火。但监察长报告在8月警告，随着美军减少存在，紧张局势可能加剧。

目前，美军仍通过技术、情报支持帮助SDF追踪伊斯兰国，并为SDF行动提供空中支援。美军称，今年7月和8月分别击毙了一名高级伊斯兰国领导人及其儿子、以及另一名高级头目。

然而，代尔祖尔的SDF指挥官们正感受到美军的缺席。塔米尔表示，过去他们能与美军面对面交流，现在却只能将求助请求发送给数百英里外的高级指挥官，再由后者转达给美军。

当车队离开哈金返回SDF基地时，经过了沙漠中几处废弃的美军营地，厚重的围栏上仍布满铁丝网，但营地已空无一人。

“美军过去每天都会巡逻，许多是与我们联合行动，这有效震慑了伊斯兰国，也让民众感到安全，”塔米尔怀念地说。

“当这里的民众看到美军时，他们才感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