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会(廿四):清醒的信任:我们(Women)如何用主体性重构信任?

​文  |  慧敏,玉崽,阿May

(本文为多人合作作品,赞赏及一切收入将由多作者平分。)

声明:本文使用“他”指代一切性别。

慧敏

受当下社会环境的影响,许多女孩在面对男性时会有下意识的恐惧,比如害怕被操控、被性侵,或者担心对方说出伤害自尊的话。适度恐惧确实可以帮人降低一些风险,但同时也容易让人自我设限。

我目前的观念是,除了极少数像汉尼拔那样的反社会人格患者之外,大多数人都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是非判断。当然,很多男性受传统道德观影响较深,可能难以意识到“物化女性”是个问题,甚至会把某些形式的物化视为 “尊重”,还会误把自己的性欲当成对方的性欲,误以为“女人说要就是要,说不要其实还是要”。这些都算是这个年代的男性的集体无意识。

我会预设多数男性都有这样的倾向,所以在与男性相处时,会主动规避暧昧,一开始就把边界说透,比如说我对当下的生活非常满意,期待自己与任何男性要么在短暂的初次互动之后毫无交集,要么就是可以放到太阳底下的单纯的友情。

不论性别如何,我期待我的每个朋友都可以真正进入我的世界,与我的至少一二位好友也建立有深度的友谊。这一方面代表我会听取老朋友们的意见,同时,我将自己的世界完全敞开,其实也是在邀请对方以主体的姿态审核我和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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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无数女人和男人讲过内心话,这些交流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多数男性并不会刻意操控女性,而是面对女人时有一种下意识的权力感和应得感,说话时显得很自信,这可能会让一些不够自信的女孩动摇,误把男性用笃定态度说出来的话当成真相,甚至会一时脑袋宕机,失去怀疑的能力。

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分析、思考和复盘,现在我对男性说出的任何观点都会保持怀疑,却不会轻易质疑任何人的动机,或者说,我只是反对抽象的男性气质/权力符号,但是爱具体的人——承认个体的复杂性,不论这人拥有什么样的外表与身份。前阵子与一位陌生的六十多岁男性的交流大概能说明这一点。

这位老人先说自己现在过得不如狗,孩子们很不孝顺,生活很惨,后来又讲了更多细节,让我发现他果然和多数男性一样:在孩子未成年时,他是一个隐形的父亲,认为家务、情绪劳动这些理应由妻子承担。他为家庭挣了很多钱,但对孩子的态度并不好。他认为既然自己是家庭的顶梁柱,就理应被妻子和孩子当作国王一样对待。孩子们在未成年阶段不得不顺从,但成年以后就慢慢远离了。

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他的妻子去世时,儿子没有出席葬礼,主要是因为不想见父亲。或者说,当母亲不在了,儿子就不再认为自己跟原生家庭有关系了。我非常能理解儿子的痛苦,也能理解老人的愤懑。

在这位老人的叙事中,似乎只有他才是最踏实、最有良心的好人,而别人都亏欠他很多。然而,根据我对社会文化的理解,以及他的叙事所体现出的个人风格,我发现他更符合人们对“毒父”的定义。与其说他是有恶意的施暴者,不如说他是文化的受害者,囿于“男性必须硬铮、必须强撑”的枷锁之中无法自拔,连诅咒自己儿子时都带着这种局限性。

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刻板印象里小老板的强势感,也会在不经意间使用许多祈使句,如果换作以前不够自信的我,大概也会下意识迎合。但现在我知道,许多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甚至转头就忘,我只需要把他的语言视为信息载体,从中提取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就够了。

我相信他的真诚,我在他叹息时为他流泪,但同时看见了他的局限性,知道他无法在短期内演变为能滋养人的亲人或朋友,知道我不会与他有更多的交集。我想,这种内心的“愿意倾听、愿意努力看见彼此的同与异”便是我的主体性所在。

一些人误将“有主体性”等同为“反抗权威”甚至伤害看起来有权威的人,但是,在我看来,主体性意味着看见每个人的复杂性,相信别人跟自己有类似的脆弱与恐惧,也相信自己随时有拒绝的权利,并且在拒绝之后依然拥有许多选择。

玉崽

最近我陆陆续续听许多人讲了关于恐惧的故事,包括但不限于恐男、恐女、恐跨。我也想起了我的经历。

我也很容易受影响,也曾一次次因为这些交流而怀疑自我、陷入混乱。

例如,曾经有一位男性说想了解我,我很感动,于是和他聊了整整四个小时。没聊多久,他发现我是他世界中第一个如此理直气壮地“躺平”的人,而他把“达尔文主义”刻进骨子里,对“落后就要挨打”坚信不疑,于是特别想改变我的“不求上进”。

他很聪明,总能找到角度反驳我,而我生来不擅长辩论。渐渐地,我感受到了他的强势,内心越来越煎熬。聊到最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进入了“宕机”状态,沉默了整整十分钟。那种窘迫而悲伤的感觉对我来说非常陌生。在许多文艺作品中,“漫长的沉默”往往意味着“积蓄愤怒”,下一步往往是“重拳出击”。我恰恰相反——我被说服了,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对我来说算是个“高知男”,但他并没有主观控制欲,只是单纯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理念没有问题而已。

我对高知男有很深的恐惧,因为他们将每一次交流都变成一场赛事、博弈或辩论,利用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极为回避交流自己的感受,也让我感受不到互相关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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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让我更能理解那位60多岁老男人的处境,这世界有许多人需要他,但是他的子女像他的员工一样,都不会爱他。如果他把指责性的“孩子们不爱我就该天打雷劈”说成“我好渴望他们爱我”,现状会大不一样。他声称自己“无所求”,别人自然也不会给予。

我从内心深处同情他,但这在对方看来可能是一种冒犯,因为传统观念认为只有弱者才需要爱,他可能会因为我将他视为弱者而愤怒。

男性即使心虚也要强撑着证明自己正确,女性即使原先自信,也可能会因为预设 “别人肯定有其道理”而慢慢怀疑自己,这似乎也是男性容易在女人面前“占上风”的原因。

现在想来,我愿意倾听,愿意尝试进入对方的逻辑,也借此慢慢地认识自己,如果我天性容易受别人影响,那么,干脆多接受更多人的影响就好了。

刚认识慧敏时,他对男性的信任和友善让我莫名有种伤感,在认真交流之后,我大哭了一场:之前的我对男性抱有很强的愤怒,格外期待有人跟我同仇敌忾,又简单地认为共鸣等同于在情绪上同步,可是,怒火在更多时候只会灼伤自己,我想要的其实是信任带来的安宁。

虽然我总在嘴上说不信任男性,但身体还是天然地保持着信任的。我下意识地相信男性不会真的伤害到我,或者说,我相信即使经历伤害,朋友们也可以帮我疗伤,直至像凤凰涅槃般重生。

在第一次跟男性共处一室时,我认真地表达了我对性的想法,明晰地说出当时的我想要获得什么,期待对方与我共同创造出什么样的体验。后来听更有经验的人说,如果女性在性方面主体性过强,男性反而容易感到“无趣”而收手,我才回忆起,那位男性见了我三次之后,便失去了兴趣,之后我几次尝试联系他,都被拒绝了。我没有感到伤心,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一个对我没有太大兴趣的男性让我无所适从,但如果他只对被动的、自我客体化水平高的女孩感兴趣,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次跟另一个男性共处一室之前,我已经与他在线上聊了几个星期,有了一定的互信基础。线下见面的当晚我就与他同床共寝,并没有发生任何尴尬的事情,只是像小孩子一样自然地互相依偎,很暖。

我对一些人分享了这些经历,有人说我那样很冒险,我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鲁莽,未来大概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当时的我因为好奇就为自己创造了全新的体验,这体验依然是有价值的。现在的我依然信任男性,只是这不再是盲目的本能,而是对边界与风险的主动把控,或者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主体性。

阿May

我好像并不是特别信任男性。

回想起来,这可能和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比如从小和父亲的相处,被陌生男性骚扰,以及在后来的恋爱和约会中被男性伤害过,这些经历都让我对男性产生过“不信任”的感觉。

但仔细想想,其实我还是信任男性的。否则,当初我为什么会选择和男性进入恋爱关系,或者和很多男性约会呢?当时选择接触很多男性的我,是知道在存在体型差异的情况下,和男性单独待在一个私密空间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不确定自己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这或许是一种模糊的直觉,我在选择见面前会通过聊天试探,觉得比较安全才会见面。我想起我曾经交流过很长时间的一位男性,他患有抑郁症,有自残倾向,一直说非常喜欢我,并且强烈要求见面,我害怕刺激他自杀于是答应,但在最后约定好见面的时候,出于一些自己也不清楚的念头,我开始拒绝回应,直到他离开了我在的城市。我当时为这种不回应而感到愧疚,现在想来,那是我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相信我的直觉,在某种程度上,我很依赖它,在没有了解一些相关知识前,它会提醒我什么值得信任,什么不值得。学习女性主义相关知识之后,我更能对和男性相处时可能遇到的伤害有较为清晰的认知,比如他的言语或是行为会给我带来什么方面的伤害。

我认为,人在一出生时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种天然的信任,然而,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文化和周围人的影响,有些人会觉得这种信任并不可取,甚至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所以下意识地对周围人产生不信任感,同时内心也充满恐惧,总觉得所有人都可能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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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朋友,很难对他人产生信任,他说,小时候不好的经历让他总觉得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是想要伤害他。因此,他对别人的好意总是保持警惕,甚至认为自己有被害妄想症。

回顾我自己的经历,虽然也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人,但仔细想想,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想要故意伤害我,也许我比较幸运,没有遇到过很极端的人。我渐渐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与盲区,那些曾伤害过我的人,或许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又或者即使知道,也心存侥幸,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以伤害他人为乐的人。

我们可以承认疼痛,可以互相疗伤,可以远离让自己心生不适的人,但如果在真正了解之前,就将某一个群体的人全部定性为坏人,那么,自己的生命也会因此阴云密布——“怨恨”、“恐惧”都是一种能量,当把自己的精力花费在这些事情上之后,内心就没有那么多空间去感受更多的美好。

信任他人的本质,其实是信任自己——不仅是信任多数人不会无故伤人,信任这个世界总会为自己带来美好的东西,更是看见自己的主体性,信任自己的判断,信任自己有强大的复原力,相信生命本身的韧性。

(本文图片皆来源于互联网,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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