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陷沙鬼”式话术

     鲁迅先生在《忆半农君》一文中指出：刘半农曾是新文化运动的闯将，虽然说的东西比较“浅”，但“他的为战士，即使‘浅’罢，却于中国更为有益”，并表示：“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

     鲁迅在这里讲的“陷沙鬼”，在湖南方言中叫“落沙鬼”。我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落沙鬼”是溺死的人变的，因为不是正常死亡，一定得找个替身才能投胎。“落沙鬼”可以变成鱼蟹蚌壳，引你去捡，可以变成你的小伙伴，邀你下水，也可以在你游泳的时候抓住你的脚往下拖。“落沙鬼”在地上没有分毫力气，但一到水里，任谁都不是对手，一定能把你拖下去，或者将你“吸”下去。

     但我那时听了，又害怕又不相信，曾经问母亲：“河里真的有落沙鬼吗？”母亲说：“那是传说。但湘江河看起来平静，可是因为挖砂，河床上形成了很多深坑，容易造成漩涡。小孩子以为这些地方水浅没事，一游过去就被漩涡吸到坑里，你再会游泳也没用。我小时候就见过邻居家的孩子这么淹死的。老一辈人不懂科学，看到这种现象又讲不出道理，就说‘落沙鬼’拖小孩子。但意思还是好的：就是不要随便下塘下河洗澡，因为水再浅再平静，水下面有什么你是不知道的。对不对？”

      母亲毕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受过教育，几句话就将“落沙鬼”的真相讲得清清楚楚，足以为鲁迅先生的文章作注解了。所以说新中国伟大，新中国解放了劳动人民，解放了广大妇女，这决不是空话，而是可以从母亲这代人与奶奶那一代人的差别中真切地感受到的。

     而且，老一辈到了新社会，观念也是会变的。我曾对一个舅舅说：“外婆真迷信，带我到寺庙烧香拜佛。我不拜，还批评她，和她进行斗争。”

     舅舅大笑：“你斗争什么？你这叫‘左’倾教条主义、形而上学片面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你外婆迷信吗？不错，她是信佛，还把毛主席也当佛来拜，年年烧香上供。可是，她从来不信那些看八字的算命先生，也不信那些什么预卜吉凶的仙娘婆，或者是什么巫婆神汉。她说你给这些人俩钱，就当打发叫化子积德行善，可别把他们的话当真。为什么呢？比如在旧社会，妇女生小孩是过鬼门关，很多人都过不了关。每个村子都有生小孩死去的产妇。你请巫婆来跳神？有什么用？可解放以后呢？农民生小孩也可以去卫生所，去妇产科，有医生护士照料，再也没听说生小孩出人命的了。你外婆解放后再生小孩，也是进的妇产科，被照顾得妥妥贴贴。她自己明白，这不是八字变好了，是共产党、毛主席给老百姓造了福。所以她信佛是信佛，有病却一定上医院。她拜佛，其实就是很朴素地希望好人有好报，毛主席万万岁，共产党万万岁。（舅舅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外婆曾对我说，毛主席逝世，是转世去救别人去了。回想起来，外婆或许真的比我们更理解毛主席：“为人民服务”，在他老人家看来，可能真的不只是一辈子的事情。）再就是希望子孙后代走正道，做善事。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当然这不太科学，但也决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愚昧的迷信。”

    以上是插话，还是回到鲁迅笔下的“陷沙鬼”。文学（民间传说当然也是口头文学）与科学的不同正在于：前者创造出的形象，科学上也许可以证明是荒谬的，但其认知意义却并不因此而被解构。鲁迅先生当然知道“陷沙鬼”的传说是不科学的，但他仍然引用了这个说法。这并不是宣扬迷信，而是要我们当心现实中确实存在“陷沙鬼”式的人物。

    这种人自己堕落，却不甘寂寞，看不惯那些正直、光明、向上的人，一定要搬弄是非，兴风作浪，诬蔑、嘲讽、打压他们，拖着他们和自己一起陷入腐烂阴暗的深渊。仿佛只有这样，他们的心理才算得到了“平衡”。

    M同学（我并未教过他，现已从教）转发了我（K）前天反对将爱国主义“悲情化”“伪崇高化”的文章。

     有位X先生（M同学说是他高中同学）评论道：“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而言，K说的这些跟我们没多大的关系。如果我们想别人东西才去这么说的。”

     M同学老老实实地回复道：“非也非也，思想上的斗争，怎么能说与普通老百姓无关？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普通老百姓。当老百姓觉醒起来，一起发声，必然震惊世界！况且当老百姓同意这种‘哀伤’，动不动就‘哭’的论调，难道这样的老百姓生活会幸福吗？要想解决这些问题，老百姓就要和他们斗争，第一步就是要发对它，批判它。这样才能让国家，让我们的勤务员明白，我们需要什么！”

     X又说：“对于读书者也是需要这么说的，现在到任何一个企业对于高学历者都会让他们不用干什么活，方便大家养成想东西的一套话语体系。”

     M同学回应：“这句话，看不大懂。”

     而我在评论区建议M同学：“你应该问一句这位X先生：‘你以为你是谁呀？动不动就代表“我们普通老百姓”？我这个普通老百姓可没有要你代表哟。’ ”

     M说：“太棒了，K老师您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

    我说：“因为X这话术，这配方，我真是太熟悉了。有些人想说一些他自己都知道拿不上台面的话时，就拿‘我们普通老百姓’为自己挡枪。这说明：1.他也知道我们国家是尊重普通老百姓的；2.但他对‘普通老百姓’可没什么感情，只是拿他们充当自己那些庸俗想法的挡箭牌或者说替罪羊。这其实是把他自己放到老百姓的对立面了。”

    我认为这位X先生寥寥数语，就表现出一种“陷沙鬼”人格：把他自己堕入的庸俗市侩的深坑，制造成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巨大漩涡，诱使乃至逼迫别人和他一起堕落，去当这种所谓“普通老百姓”。

    而M同学可能想不到“高中同学”的用心竟能如此深险，还在老老实实地作解释。于是我（K）在学生群里对M同学说：

   “对有些话术，回应不要太‘老实’。像X这样的人，拿‘我们普通老百姓不关心这些’来堵你的嘴，你首先要做的不是跟他辩论‘这对老百姓很重要’，而是打掉他代表‘普通老百姓’的资格。对这种人，就是要一个耳光先抽到他嘴角流血，再跟他讲，不然他什么都听不进。”

    不管他是什么人，你要看清楚：你只是转了我的文章，这位X却以‘老百姓代言人’自居，诬称你（可能也包括我）是‘想得到别人东西’。这不是居心不良而且恬不知耻吗？对这种居心不良恬不知耻的话术，你还跟他打商量？就是要当头棒喝。

    他之后说的，也全是这种居心不良的话，诬蔑你，说你这种‘读书人’都是不劳而获，然后还以‘老百姓’自居，堵你的嘴，让你辩白不得。你如果把他当同学，就不能让他这样居心不良恬不知耻下去。”

    M：“他说的后面那句话，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藏着这样的含义。”

    K：“这是他可悲的地方：想诬蔑你，但可能打游戏打废了，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但恶意是很明显的，因为类似的话术我见过很多，就是玩‘身份政治’，把你的‘读书人’身份变成‘道德洼地’。

    ‘文科生’‘普信男’‘河南人’……都可以是这种“道德洼地”，随他们整。

    1.我是普通老百姓，所以我天然可以审判你，可以让你闭嘴。

     2.你是读书人，所以你都是在不劳而获说空话”

     ——他的意思概括起来就这两句。你以为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很多人以为师生、同学一定有多深的感情，但其实这可不一定。国共两党的对手们，很多都是黄埔军校的师生、同学。

    这年头大浪淘沙，人与人分化得很厉害：

    1.一般来说，追求真理，跟着马列走的，人品也会越来越正。

    2.而自作聪明，要走邪路的，人品也不得不跟着堕落下去。

    3.而夹在两者之间的，就会很迷茫，很痛苦。

    你这同学，目前应该还属于夹在两者之间，自以为什么‘大道理’都不信的那种。

    但从他对你的回应来看，他其实还是倾向于第二种的，因为他似乎认为只有你宣传的马列主义、爱国主义是脱离‘普通老百姓’的‘空谈’，而拜金主义、市侩哲学则是很合他所谓‘普通老百姓’胃口的。”

    M：“是啊，想到这里真有些落寞，同学成了陌路。

    好在有像您这样的长者引导着。一直跟随着您的推荐，读了许多充满正义，充满希望的书籍。从小说到马列原文，也许当时并不懂，不过它们都会融入我的血液。

    从第一次加群，再退群，又通过昵称加群，我在那个群里一步步成长，我的心理也从大学的阴郁变成现在这样坚定。”

    K：“你这样非常好，这是一条真正向上的路。”

   M：“我自己的感觉也是很好。最起码每天心情很好。

     不过这条路似乎很苦啊，想让身边的人也走上这条路，丢掉那些无聊的烦恼，可笑的阴郁，可愿意的人几乎没有。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就，潜移默化之下，也是有变化的，只是我似乎不满意那个进度。（这应该是我自己急功近利了，静待花开吧。）”

    K：“有人不走这条路，也是好事。一个信马列的人，身边最好是有一些不信马列的人，以及一些对马列有不同理解的人。否则，他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回声，久而久之，就成了信息茧房，他也会误以为天下太平，不需要工作了。”

    有位在教高中政治的Z老师说：“‘读书人’的‘老实’这一点我也有，更想要通过说理的方式来说服对方，但是对方不是我的学生，其实是不吃这一套的。”

    K：“也不是除了学生都不讲道理，但世间总不乏‘泼皮牛二’式的人物。所以你除了学养、涵养，还得有锋芒。

     有时候，你就得拳打脚踢，枪挑棍扫，为自己打出一片可以说理的空间。要不然，在那些欺善怕恶的牛二们看来，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你们家有位先祖就很有这气质。《水浒传》说他‘英雄勇猛，智量宽洪。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自古帝王，都不及这朝天子。’

    ‘英雄勇猛，智量宽洪’这八个字，也是当代中国青年应有的气质。人还是要有一点霸气的——我感觉你也是有的。”

     说起“普通百姓”，其实我开头写到的外婆她们正是普通百姓。他们文化不一定高，不一定是读书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局限。但正是他们，不但填平了旧社会的深坑，还将新中国大厦建设得一天比一天雄伟壮丽。他们也经历过挫折与苦难，也有着这样那样的意见或情绪，但他们终究是前进的。他们焕发着巨大的生命力，而绝不颓唐，更不当拖人溺水的陷沙鬼。他们的经历，无论甜苦，都给了我们积极向上追求光明的智慧与力量。所以，我们的一切言说，都是从他们的经验中来，也是为他们而发出的。所以X的“陷沙鬼”言论，不是诬蔑M一个人，而且正是在诬蔑他自以为代表的“普通老百姓”。

     有人也许会认为我是太“上纲上线”了，X也许只是境况不太如意，只是求安慰，要情绪价值。

     自然，作为同学或朋友，对这样的人是不妨安慰一下的。但任何人向别人求“安慰”，求“情绪价值”的时候，都要记住：

     1.你既然知道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就应该明白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2.所以没有人有义务无限度地为你提供“情绪价值”。

     3.更没有人应该卑贱到被你诬蔑了还要向你提供“情绪价值”。

     这才是普通老百姓之间应该有的平等相待的态度。

     否则，还是那句话：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把自己当成“普通老百姓”了吗？

     这些话，才真是“普通老百姓”的话，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