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夷:春秋的“魔法袋”
鸱夷,读音“chī yí”,有多重涵义,本义指皮质革囊。我想说的是它曾作为春秋时代一件“魔法袋”的故事。这个词最早见于《战国策》,且还是与伍子胥有关的。
话说,伍子胥出身楚地望族,其祖父伍举侍奉楚庄王,帮助国君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为楚国的霸业立下汗马功劳。伍子胥之父伍奢侍奉楚平王,担任太子建的太傅。就因平王见色思迁,娶了原本要婚配给太子的秦国美女,结果太子获罪逃亡,此时伍奢及伍子胥之兄被连坐而遭处决。遭到追捕的伍子胥追随太子建逃亡至宋国,随后又投向楚国的死对头吴国,伺机复仇。
吴王阖闾即位三年(公元前512年)时,吴国发兵伐楚。六年时,吴国再度伐楚,大破楚军。九年时,吴军攻陷楚国国都。伍子胥掘开楚平王的陵墓,为报杀父杀兄之仇而鞭尸三百余下。当时的吴国拥有伍子胥及孙武两位名将,雄霸东南一方。不久后,阖闾在与越国的战争中负伤去世。伍子胥辅助继任的吴王夫差兴兵复仇,在会稽生擒了越王勾践。
当时,伍子胥谏言处决勾践、灭亡越国以绝后患,结果夫差的近臣却接受了越国的贿赂。在谗言的影响下,夫差下令赐死伍子胥。其实,都不需要旁人多费唇舌,君臣观念不合,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受吴王赐剑属镂(又名独鹿剑,古代名剑)行将自刎时,伍子胥留下了有诅咒意味的遗言:“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史记·伍子胥列传》曰:“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於江上,因命曰胥山。”传言在东海的潮头,经常有人看见伍子胥的冤灵骑着白马。
随后,在重臣范蠡的辅助下,越王勾践准备一雪会稽之辱。在越军逼近吴都东门时,海里突然涌起了巨浪,冲破了城门。据说,曾有人目睹伍子胥骑着白马在浪尖上冲杀的英姿,伍子胥也因此被尊为冤灵神。
吴王夫差用鸱夷包裹伍子胥的尸体并将其投入江中,鸱夷究竟是何物?裴松之之子、南朝史学家裴骃在《史记集解》引应劭注,认为鸱夷是用马革制成的装运酒器的大袋子。关于其材质,也有人认为是由牛皮制成的。
说到马革,自然会联想到成语“马革裹尸”,此语出自《后汉书·马援传》,“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吴王用来裹伍子胥尸体的鸱夷是否也是马革制成的呢?
首先,我们考察鸱夷的字面意思。鸱夷的“夷”,在这里也作“鴺”。《说文》曰:“鴺,鴺胡,污泽也。”这是一种大型水禽,即今天所说的鹈鹕。西汉杨雄的小赋《酒箴》曰:“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其中“鸱夷”与“滑稽”均指大肚状的水袋。鹈鹕的下嘴壳与皮肤之间有相连接形成的囊袋虽大,但很难相信其足以容纳一个人,容纳一个小小的人或许有可能。所以,伍子胥的盛尸袋鸱夷的制作材质很可能是某种大型牲畜的皮,而其意则取自鹈鹕。
其次,古人为何要选用鸱夷裹尸。如此做,应该是希望将那些对神明不敬的污秽被封禁在这种囊中。显然,鸱夷是一件具有魔法的袋子。不难想见,伍子胥在吴王夫差眼中肯定是个有毒垃圾,亟需无害化处理。
由此不禁让人联想到《西游记》的两件法宝。一是第三十四回,平顶山莲花洞的银角大王手持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使用者呼唤目标名字,只要答应了便会被吸入,一时三刻化为脓水。我看,这和“泡酒”也没多大的差别,只是说法不一罢了;二是第七十四回,狮驼岭“最有后台的妖怪”——大鹏金翅雕的一件随身宝贝,“唤做‘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化为浆水。”东西方妖魔法宝竟大同而小异,仅有材质区别,可见当时妖魔界已不分东西,全球一家亲。
再回过头来冒犯“马革裹尸”,现在人们多以此来盛赞一种不畏战死的英勇气概,恐怕很少有人能听懂马援此话的真意。说这话时,马援正主动向光武帝刘秀请战,为此他发下毒誓:如战不胜,则咒自己“马革裹尸”,自弃于野,以表谢罪。说白些,就是不成功便成罪人。马革裹尸能否销除一个人的前世罪业,我就不知道了。
言归正传,灭吴之后,越王勾践便独霸东南,怀拥天下无双的美女西子,极享荣华富贵,群臣均身着锦绣,国力盛极一时。曾为勾践霸业鞠躬尽瘁的范蠡却于此时幡然离去。后人推断,这是因为范蠡断定勾践此人可与共患难而不可与共乐。
于是,范蠡化名鸱夷子皮,经海路北上赴齐经商,在政坛之外逍遥自得,成了后世人人称颂的巨贾陶朱公。在民间传说,西施和范蠡是一起私奔的。唐朝著名诗人杜牧诗云:“西子下姑苏, 一舸逐鸱夷。”
范蠡离开越国时,之所以化名鸱夷子皮,应该是想到了被鸱夷包裹、弃置江中的伍子胥。与其被装袋,不如自钻袋,早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不过,在重礼的古代,范蠡与越国悄悄诀别时,更名为鸱夷子皮这种寓意自弃的名字,应该也是离开国家时的一种离弃之礼。
此外,也有一则与孔子有关的鸱夷故事。据《墨子·非儒下》记载,昭公二十七年(前515年),鲁国内乱,孔子逃亡到齐国,齐景公想要重用他,却因晏子的反对而作罢。对齐景公和晏子心怀怨愤的孔子,“乃树鸱夷子皮于田常之门”。后代注释《墨子》的人大多认为孔子是将一位叫作“鸱夷子皮”的人安置在了齐国权臣田常(田成子)的门下,而认为这个叫“鸱夷子皮”的人就是范蠡。
真的是这样吗?我看,后代为了美化孔子,才会如此这般。范蠡赴齐时,孔子已经去世六年,时间上就不对。孔子那么做的真实用意是什麽呢?如同范蠡一般,孔子此举应是在行将离弃齐国时向田常行礼。田常是孔子逃亡齐国期间的庇护者,孔子在即将返回鲁国时,通过这样的行为自我抛弃,以逃亡者的身份与田常及齐国就此诀别,无怨、无悔。
去掉后人加上去的神圣光环,我们能更加清晰地看见真孔子。诚然,孔老先生有着令人敬佩的自知之明,而非像有的后人那般“天生我才难自弃”,实则酒囊加饭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