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彩禅心:浅析周晶新意象禅画的时代审美与传统坚持

在中国禅画千年发展脉络中,当代艺术家始终面临着“守传统之魂”与“开时代之新”的双重命题。佛学博士、新意象禅画派创始人周晶以其敦煌新彩墨系列、红衣罗汉与水墨佛像作品,给出了极具启示性的答案。这位荣宝斋签约艺术家兼具深厚佛学修为与扎实笔墨功底,在遍访克孜尔、敦煌、麦积山、云冈、龙门等诸多佛教石窟与四大名山的修行体验中,将历代画僧的艺术精髓与当代审美意识相融合,创造出既蕴古意又富时代气象的禅画新图式。

一、敦煌新彩墨:传统壁画基因的当代转化

敦煌壁画作为中国艺术的巅峰之作,其重彩范式与神圣意境一直是后世艺术家汲取养分的宝库,但如何避免沦为简单的复古摹仿,始终是创作难点。周晶以“彩墨调和”的创新手法,实现了敦煌艺术基因的当代视觉转化,被誉为“彩墨敦煌第一人”。他摒弃了传统壁画重彩平涂的固有程式,将水墨的氤氲之气与矿物颜料的厚重质感巧妙融合,在虚实碰撞中重构传统符号的意象边界。

《丝路梵音》作为敦煌新彩墨系列的代表作,清晰展现了这种转化智慧。画面中飞天的飘带并未沿用唐代壁画的浓艳勾勒,而是以淡墨中锋写出流动韵律,却在线条边缘处晕染出朱砂与石青的斑驳痕迹,既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古典意趣,又因色彩的虚实对比产生现代构成感。这种处理并非对传统的背离——背景中隐约可见的藻井纹样、莲座形制,仍恪守着敦煌艺术的精神血脉,正如周晶在《禅海拾贝》中所言:“敦煌创新当守‘形异神同’之道,笔墨可新,心性不变”。在色彩运用上,他借鉴敦煌壁画“随类赋彩”的传统,却以水墨的干湿浓淡调节色彩饱和度,使石绿与赭石在宣纸上形成自然晕化,既保留了矿物颜料的千年质感,又赋予画面呼吸般的灵动气息。

这种转化背后是周晶对敦煌艺术的系统研究与实地体悟。他沿着佛法东传的脉络,从新疆克孜尔石窟到敦煌莫高窟,逐一采风写生,将壁画中的色彩密码与石窟的空间意境融入创作。在2025年北京个展中展出的40余幅彩墨敦煌作品中,既有八尺巨制展现经变画的宏大叙事,亦有卡纸小品捕捉供养人像的细腻神情。《莫高窟第323窟记》以全景式构图再现石窟形制,崖壁以枯墨皴擦出风化痕迹,洞窟内的佛传故事则以淡彩轻染,形成“外枯中膏”的视觉效果,暗合敦煌艺术“历经千年而神韵不减”的特质。这种创作被学界评价为“填补了中国画在佛窟题材系统创作上的空白”,其价值不仅在于题材开拓,更在于建立了传统壁画与当代水墨的对话通道。

周晶的敦煌新彩墨系列还突破了传统壁画的叙事性局限,强化了禅意的意象表达。《莲心观想》中,他将敦煌壁画常见的莲花座提炼为抽象的色块组合,以浓墨画叶,淡彩点花,背景则以大笔横扫的赭石色暗示沙漠戈壁,画面中心留白处仅以数笔淡墨勾勒半尊佛像,引导观者从具象欣赏进入精神观想。这种处理延续了新安画派“墨淡意雅”的境界,又融入了现代艺术的简约理念,恰如艺术评论家所言:“周晶让敦煌壁画从墙壁上‘走下来’,成为可游可居的禅意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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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红衣寿佛:色彩符号的精神升华

罗汉题材在禅画史上有着悠久传统,贯休“十六罗汉”的古拙奇崛、赵孟頫罗汉图的简逸空灵,都为后世树立了典范。周晶从小随伯父习画,喜欢画中堂寿仙老人,得到赵朴初先生认可,赵朴初先生建议多绘“寿佛”,并阐释寿佛有二:一是精神上的延续之寿,二是肉体上的健康长寿,二者结合方为“寿佛”。周晶受此启发,以湖南资兴唐代全真和尚(周宗惠)世寿138岁、获多位帝王敕封“寿佛”的事迹为根基,创作了中国式“寿佛”。此红衣寿佛系列在继承传统“形神兼备”理念的基础上,以红色符号的突破性运用,赋予这一经典题材新的精神内涵,在雁栖湖APEC国际联展中与范曾、崔如琢等名家作品同场展出时,以强烈的视觉张力脱颖而出,尽显“以色传神”的艺术魅力。

红色在传统佛画中多作为点缀色使用,象征庄严与吉祥,而周晶大胆将其提升为画面的绝对主角,实现了色彩从装饰元素到精神符号的升华。《寿佛坐忘图》中,寿佛的袈裟以厚重的朱砂层层积染,笔触间刻意保留的飞白痕迹形成自然纹理,边缘处微微泛出赭石的暖调,与背景的淡墨山水形成强烈视觉对比。这种红色选择兼具文化深意与艺术考量:朱砂作为传统矿物颜料,其千年不褪的特性与水墨的易逝形成时间维度的对话,暗合“生死一如”的禅学命题;而红色的热烈与禅画的空灵形成的张力,则打破了传统佛画过于沉静的审美定式,更契合当代观众的视觉期待。

在造型处理上,周晶延续了“简笔传神”的禅画传统,却融入了现代人物画的造型意识。寿佛身形仅以寥寥数笔勾勒轮廓,面部神情隐于墨色浓淡之间,却通过微蹙的眉宇与轻拈的手指传递出悲悯与威严并存的气质。这种“得意忘形”的表达,恰是对禅画“不立一相,不舍一相”理念的当代诠释。值得注意的是,其寿佛造像中可见新安画派弘仁、金农的用笔影响,线条稚拙而肯定,兼具书写性与造型感,这与其多年的章草功底密不可分——书法线条的节奏变化为寿佛的衣纹处理注入了灵动气息,使厚重的红色袈裟不显凝滞。

周晶的寿佛系列还注重情境营造与精神表达的统一。《禅林说法》以通景构图展现十八罗汉聚会场景,前景寿佛以浓墨重彩刻画,后景则以淡彩水墨晕染,形成虚实层次。画面中唯一的红色集中于主尊罗汉的袈裟,成为视觉焦点,引导观者关注说法场景的精神核心。这种处理既避免了传统罗汉图的程式化排列,又通过色彩焦点强化了禅意主题,正如他在艺术论文中所述:“佛画当以‘色’显‘空’,红色非为夺目,实为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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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墨佛像:减法艺术中的禅意空灵

如果说敦煌新彩墨与红衣罗汉系列彰显了周晶对色彩的驾驭能力,那么水墨佛像系列则展现了他对禅画“空灵本质”的深刻体悟。在这一系列作品中,他以“减法艺术”践行着董其昌提倡的“墨淡意雅”理念,将传统禅画的空灵意境推向新的维度,其《无相观音》《禅定佛》等作品成为新意象禅画的标志性代表。

周晶的水墨佛像彻底摒弃了传统佛画的庄严具象,以简笔勾勒与墨色变化诠释“诸法空相”的禅理。《无相观音》中,观音身形仅以数笔枯墨搭建骨架,衣纹随墨色的干湿自然晕散,不见传统造像的繁复装饰,却在眉宇间以极淡的宿墨轻点,瞬间带出悲悯沉静之态。这种“忘形得意”的表达源自他对禅画传统的深刻理解,在研究贯休、法常等画僧作品时,他发现“最高明的佛画不在形似,而在神韵与观者的心灵共鸣”。画面大面积的留白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以虚写实的禅意空间,正如清初四僧中的弘仁所言“虚实相生,方见禅心”,周晶将这种理念进一步发展,使留白成为画面的有机组成部分,让观者在墨色与空白的呼吸之间体悟禅理。

笔墨语言上,周晶的水墨佛像展现出极强的书写性。作为有着多年书法功底的艺术家,他将章草的笔法融入佛像勾勒,线条稚拙而有节奏,兼具力量感与灵动性。《禅定佛》中,佛像的禅定印以中锋慢写,线条圆厚沉稳,而衣纹转折处则以侧锋快扫,形成刚柔对比,这种笔法变化既符合佛像造像的庄严要求,又展现了中国画“笔为心迹”的特质。墨色运用上,他深谙“墨分五色”的传统,在《药师佛》中,以焦墨画发髻,浓墨定轮廓,淡墨染衣纹,宿墨点眉眼,使单一墨色产生丰富层次,正如汤立等艺术家在研讨会上评价:“周晶的墨法得董源、巨然之妙,于简淡中见精神”。

在当代语境下,周晶的水墨佛像突破了宗教艺术的小众局限,成为传递普世宁静的载体。他在创作中弱化了佛像的宗教符号性,强化了其精神感染力,《沉思罗汉》中低垂的眼帘、微蹙的眉头,传递出超越宗教的生命思考,使非宗教背景的观者也能感受到心灵的触动。这种处理呼应了他“佛在人间”的创作理念,即通过笔墨将神圣意境转化为可感知的精神体验。在数字化时代,这种追求宁静、注重内省的艺术表达,恰好契合了当代人对抗焦虑、寻求心灵安顿的精神需求,使传统禅画获得了新的时代价值。

四、新意象禅画的价值坐标与时代意义

周晶的三大系列作品虽各有侧重,却共同构建了“新意象禅画”的艺术体系,其核心在于以“意象重构”实现传统与当代的对话。这种重构并非简单的技法创新,而是建立在深厚学术积淀与实践体悟基础上的系统性创造——作为佛学博士,他以《禅海拾贝》等三十余万字的研究为创作奠定理论根基;作为行者,他遍历佛教圣地获取直接体验;作为画家,他将新安画派的笔墨传统与现代构成理念相融合,最终形成“墨淡意雅、形简神丰”的艺术特色。

在艺术传承层面,周晶坚守了中国画的核心价值。他始终强调“笔性即心性”,将书法功底融入绘画,使线条具备书写性与生命力,这与当代部分佛画“重技法轻内涵”的倾向形成鲜明对比。其作品中的题款与绘画相映成趣,如红衣罗汉图上“心无挂碍,色即是空”的题跋,既是对画面意境的点化,也是禅理的直接表达,延续了中国画“诗书画印”一体的传统。而在题材开拓上,他对佛窟山水的系统创作,则填补了中国画的题材空白,丰富了传统禅画的表现维度,践行着“承古而不泥古,创新而不忘本”的艺术理念。

在当代创新层面,周晶成功激活了传统艺术的现代活力。他对敦煌色彩的意象化处理、对红色符号的精神提升、对留白空间的现代诠释,都回应了当下审美对“简约而不简单”的追求。其作品既避免了传统复归的保守,又拒绝了西方话语的生硬移植,在APEC国际联展等舞台上,向世界展现了中国禅画的当代面貌。这种创新证明:传统艺术并非僵化的古董,而是能够通过创造性转化获得永恒生命力的精神载体。

从更深层的文化意义来看,周晶的禅画创作契合了中华文化复兴的时代需求。在全球化语境下,如何保持文化主体性、传承精神基因,是亟待解决的时代命题。周晶以笔墨为媒介,将禅宗思想、敦煌文化、传统笔墨等核心元素融为一体,创作的不仅是视觉艺术品,更是文化载体。他的作品让当代人得以触摸传统精神的温度,在墨彩禅心中体悟中华文化的深邃与包容。正如他在创作手记中写道:“画禅即是修心,笔墨间见天地,见众生,更见自己”。这种“以禅入画、以画证禅”的创作理念,为当代艺术如何扎根传统、面向未来提供了宝贵的实践范本。

在这个追求速度与表象的时代,周晶的禅画如同一股清泉,以其简淡空灵的意境与深沉内敛的精神,引导观者放慢脚步、回归内心。他的敦煌新彩墨、红衣寿佛与水墨佛像作品,共同构筑了一个连接传统与当代、神圣与世俗、东方与西方的艺术世界,不仅为禅画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更在中华文化的当代传承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实现“艺术为时代立心,为民族铸魂”的崇高使命。

作者:郑梧沐,艺术媒体“八链名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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