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巨头的,多是那些志大才疏的二代掌舵者

能把巨头推入绝境的,不是那些敷衍塞责、得过且过的 CEO,甚至不是那些将个人薪酬置于公司利益之上的自私型管理者。恰恰是那些对实际商业运行一知半解,对经济浪潮判断南辕北辙,却怀揣着 “改变世界” 宏愿的赵括式第二代掌舵人。

大公司之所以能成就今日的辉煌,往往奠基于第一代创业者筚路蓝缕打下的江山,得益于中兴一代职业经理人锐意改革构建的现代公司治理体系,辅以强大的中层管理梯队,更有基层员工勤勉敬业的文化积淀。如此一来,即便空降一位浑浑噩噩的 CEO,只要他不闯下滔天大祸,不搞颠覆性动作,恪守成规、萧规曹随,想要维持现有市场份额,甚至对手出错后扩大,并非难事。

退一步讲,若是一位私心较重的 CEO,为了能在位置上多坐几年,多捞些业绩奖金,哪怕只为博个虚名,也会绞尽脑汁把公司的账面数字做得好看些。这类管理者或许好大喜功、行为短视——比如公司财务已然吃紧,仍执意发起大规模基础性投资,此举虽会损害公司长远发展,但短期内,公司业绩多半还能保持扩张态势。

最令人忧心的,恰恰是那些胸怀鸿鹄之志且拥有家族背景的 CEO。当然,家族传承不乏成功范例,但更多时候,第二代掌舵人容易陷入眼高手低的困境。尤其是那些从未在家族企业之外历练、完全在内部一步步“培养”起来的继承者。表面看,他们从基层起步,理应积累了丰富的商业经验,对公司真实状况了如指掌。可实际上,自入职第一天起,他们便被贴上“接班人”的标签,受到特殊关照。即便身处最基层岗位,也如同悬浮空中、包裹在安全气垫里,从未在真正险恶的商业环境中接受过严峻考验。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第二代 CEO,还真以为自己经受过历练,觉得做生意、驾驭组织、操盘宏图不过如此。

第一代创业者往往是现实主义者。他们不讲故事,只谈结果;他们深谙博弈,也能容人之短。他们知道,一个企业要从无到有,靠的不是幻梦,而是韧性。于是,他们谨慎、节制,行事往往留有余地。那些年,他们可能并不伟大,但他们务实。而伟大,恰恰孕育在务实之后。

当企业迈入“帝国期”,制度逐渐成形,市场份额稳固,品牌影响力扩张。在这种时刻,掌舵权交至下一代手中,继承者从小便在灯光之下成长,熟知舞台语言,却不懂后台逻辑。他们常常被安排在“基层轮岗”,以示“历练”,但整个制度仿佛为他们量身定制,风险自动规避,挫折设有缓冲。他们以为自己在搏杀,实则始终在温室。他们最大的误解在于,以为父辈的胜利可以复制,而复制的方式是强化表达,而非重建基础。

这类 CEO 往往会滋生出一些狂妄而不切实际的“雄才大略”,他们内心往往相信一个被修饰过的历史版本,他们眼中,企业不只是企业,而是一座可以承载历史意义、寄托家族意志,甚至象征“商业文明高度”的舞台。他们盲目的信心来源于封闭的成长路径,也来源于对父辈功业的误读与过度神化,他们渴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继承者,更是超越者,不是靠血缘而是靠能力。无知与自信的叠加,于是策动各种激进而毫无逻辑的战略,发起大刀阔斧却毫无章法的“改革”,公司便开始步入“折腾”的节奏。不过,折腾往往并非始于内部,而是从外部关系恶化拉开序幕。

被宠坏的第二代 CEO,很少能意识到外部关系的重要性。其身份决定了他们的视野往往局限于本公司之内。在成长过程中,家族给予了他们想要的一切,无需向外界求助,因此他们无法深刻领悟:这个世界上,持续的成功必须依赖与他人的合作。父辈在外和气生财、八面玲珑的做法,在他们眼中反倒成了懦弱的表现。

第二代 CEO 的傲慢,甚至在与业务伙伴初次会面时,就已让对方感受到阵阵寒意。有时,生意伙伴会试图提醒他们,比如在会面时故意表现出不应有的怠慢,无非是想暗示:你在商场上还是新手,切勿轻举妄动。但对于傲气十足的第二代而言,对手的怠慢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强横。他们往往理解为挑衅,进而更加激进地“示强”,将合作当作博弈,将忠告视为软弱,甚至将父辈的周旋和玲珑,视为不合时宜的“老派油滑”。

尽管口头上仍泛泛地说着“我们的利益和理念都是相通的”之类的客套话,实际上却不再与这些昔日伙伴有默契。在他们心底,或许早已认定:生意场上没有真正的合作,对手皆为敌人。此种思维一旦固化,组织就会滑向孤岛,失去在复杂外部世界中保持平衡的能力。

这种心态会进一步扭曲他们的内部领导风格。本来他们就怀揣着攻城略地、建立更辉煌商业帝国的梦想,对内部中层尤其是一线产品技术经理的各种抱怨和谨慎建议,早已感到极度不耐烦。如今,更会觉得这些内部的抱怨是与外部敌人沆瀣一气,妄图阻碍自己成就大业。

渐渐地,公开抱怨的基层员工一个个走人,在内部会议上批评公司策略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一个个降职。公司组织结构悄然发生变化:真正掌握业务的“技术官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擅长组织动员、话术雷同的“公关型干部”。许多曾与公司携手多年、共度风险的业务伙伴,或因“不够配合”而被冷处理,或被重新议价以压缩利润空间,更甚者,被公开斥为“效率低下”。

一时间,这位第二代 CEO 得意地看到:自己实现了令行禁止,怀疑被视为消极,反对被理解为背叛。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开始与现实世界、与现代商业文明彻底隔绝。表面看,执行效率大大提升;实则,反馈机制已被瓦解,组织的神经末梢再也无法传导真实信息。

倘若世界上只有这一家公司,那么第二代 CEO 或许只会让下属们敢怒不敢言。问题在于,大型公司无一不被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所窥伺。在不合时代的商业帝国野心驱使下,第二代 CEO 往往会发起不切实际的恶性竞争:大打价格战,压榨上下游企业的利润,侵入原本由其他大型公司主导的领域。

这最终必定会招致强大竞争对手的强烈反击,还可能引发从供货商到渠道商的全面背叛。到了这时,第二代 CEO 或许还自信地认为:既然公司内部人人都听自己的,上下一心,便不惧任何对手。这种陈腐的自信,与现代社会开放的商业环境完全格格不入,更何况公司内部那些看似忠诚的员工,早已离心离德。他们不再相信系统的调节能力,而开始依赖个人的判断;不再依赖组织的协作,而热衷于集中资源搞“项目”;不再注重合作网络,而执意塑造竞争意志。仿佛一切都能靠意志力扭转。

故事的发展过程或许版本各异,可能轰轰烈烈,也可能源于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原因,然而结局早已注定:大公司会全面爆发危机,营收收缩,利润萎缩,员工人心惶惶,公司管理层与股东,员工、合作伙伴等矛盾更加激化,而这位第二代 CEO 最终将成为所有事情的替罪羊。回过头看,他/她或许会意识到:在现代商业社会中做着古代商业帝国的美梦,是多么不靠谱。如果他/她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一切或许都会不同。只可惜,要让这样一位生活在气泡中的第二代 CEO 清醒过来,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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