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乐中唱方言为什么比普通话会更抓耳?

今年,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让独立音乐彻底火了一把,在参赛的31支乐队里,有这么两支乐队格外出挑——一个是“莫欺少年穷”的九连真人,还有一个是张口一股肉夹馍凉皮味儿的黑撒乐队。作为方言乐队,虽一南一北,一张一弛,但同样震撼人心。

  在第四期里,节目组更是让两支方言乐队进行PK,于是,我们听到了客家话版的《凡人歌》和西安话版的《山丘》。

不知道李宗盛怎么想,我这个陕西人听得倒很亲切欢乐, 当曹石那句魔性的“想舍还么舍滴还狠多”一出口,我仿佛看到了在城墙根吼秦腔的老大爷们……

曾经提到方言音乐,我们最先想到的可能是各种“敬而远之”的民歌,而如今越来越多的流行音乐中也开启了方言模式,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这些方言流行歌到底有什么魅力?

有没有发现,作为非客家人,但从语言上来说,我们并不能听懂九连真人唱的东西,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外语……而作为非陕西人,却基本能理解黑撒乐队的歌词。

 这是因为我们的普通话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也就是说,现代中国人讲的标准语言(即官话),其实就是规范后的北京市、河北省(滦平话)等地的方言。

而关中方言正属于北方官话。于是,普通话和西安话的距离没有和客家话那么远。这样一来,曾为周秦汉唐“雅言”的关中话,就能和普通话完美融入,对于现代人来说,听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离关中不远的银川,长养了一大批民谣歌手。

在贺兰山下像草一样喊歌的苏阳就是其中的代表。

黄土高原上的方言,总带着一股浓厚的鼻音,但大部分的词语都能被人们理解,于是当有一些地方色彩强烈的词汇融入其中时,总给人新奇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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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呀,我就是那地上的拉拉缨呦。”(《贤良》)“拉拉缨”在当地方言中是“不起眼的野草”的意思,如果把“拉拉缨”换成“穷小子”,粗犷震撼的感觉顿失,整首歌的走向就变成了《闯码头》般的土味农业重金属。

同样的道理,还适用于来自东北和西南的音乐。

最近副业做美妆博主的二手玫瑰主唱梁龙,以那口大碴子味儿的二人转唱腔和“嚣张”的舞台风格,被誉为“摇滚教母”,在酷炫和乡土之间来回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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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像在天上磨磨唧唧不下凡,花花绿绿的危险时刻就在你身边儿。”(《命运(生存)》)唢呐声一响,我仿佛能看见在黑土地上蹦蹦跳跳的人民二人转艺术家,看见挂在房檐上的一串串鲜艳的红辣椒。

如果说东北话是黑土地上的花儿,那么方言摇滚就是在音乐的浇灌下开出的果儿。瞧瞧这个“磨磨唧唧”用得多好啊!也只有在东北话浸润下的人们才能自然地唱出来!

 “哎呀我说命运呐~”何以解忧?唯有二手。

祖国西南大部分地区的人们,都操着一种叫“西南官话”的方言。

从成都到重庆,从云南到贵州,方言皆有变化却大同小异。西南官话是使用人口最多、分布区域面积最广的汉语分支之一。在这些山川灵秀的地方,人们用方言,把最震撼的情感用最平淡最浅白的方式表达出来。

莫西子诗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中有这么一句:“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这颗心就稀巴烂,这个世界就整个奔溃。”“稀巴烂”在西南官话中非常常用,在某些地区,“巴”读“趴”,就是非常稀烂的意思。

莫西子诗是来自大凉山的彝族人,音色空灵真挚,用方言表达“心动的感觉”,虽夸张却直达心底。

为什么我们喜欢听方言歌?因为听得懂啊!在理解大意的基础上,还能听见新奇的语调、形象的表达。懂,是欣赏的基础,也是“喜欢”的第一步。

就算听不懂还是喜欢听方言歌!

看到这里你肯定想说,我听不懂九连真人茄子蛋,但我就是喜欢听啊!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的,我国幅员辽阔,在温州,一个村庄的方言都可能有好几种,正所谓“三里不同调,十里不同音”。

音乐是人们表达情感的方式,而人们总愿意用自己习惯的语言表达情感。当然,你不能要求所有南方人都卷着舌头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们来看看大家都爱听爱唱的方言歌《爱拼才会赢》: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却道尽人生、幸福、财富的本质。于是《爱拼才会赢》成了暴发户在KTV的必点金曲,你老板或者你老爸绝对摇头晃脑地唱过“爱~饼~啊~家~嘿~羊~”。这来自泉州的码头精神随着歌词动人的方言歌曲永远流传着。

同理,还有茄子蛋的那首《浪子回头》。

对于听不懂闽南语的人来说,这首歌仿佛自带语言加密功能,但一旦理解了歌词的意思是:“烟一支一支地点,酒一杯一杯一杯地干,请你要体谅我,我酒量不好别给我挖坑。”足以让网易云音乐的网友们编出一堆酒和故事。

除了动人的歌词,独特的韵脚也是方言歌曲吸引人的地方。

川渝方言中有大量的叠字词、句末语气词,既诙谐又朗朗上口。

比如衣湿乐队的《打群架》,第一句“水东门的坎坎儿上,夜市的摊摊儿旁。”“坎坎儿”和“摊摊儿”两个叠词隔行押“an”韵。衣湿乐队还改编了《米店》,愣是把第一句“三月的烟雨 飘摇的南方”改成了“三月嘞落雨兮兮嘞南方”,一股冲人的火锅味儿。

湘江边上的说唱团体C-BLOCK深知把方言压进韵里能带来凶巴巴的江湖气息。

“恰得亏,霸得蛮,是长沙态度,湘楚的文艺复兴等我们来做。”(《长沙策长沙》)这里的“度”和“做”原本不押韵,但在长沙话中,“度”成了“dou”,“做”成了“zou”,借助方言就形成了“ou”的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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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方言来讲故事,就像听老乡在叙旧,更动人心。

多少人对《身骑白马》里的闽南歌仔戏“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我一心只想王宝钏”念念不忘?方言是歌曲在歌曲情绪至高点时的点睛之笔,推动歌曲的意蕴更进一步。

记得去年在看电影《无名之辈》的时候,尧十三拿贵州话唱的插曲《瞎子》一出来,我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难在我们喝不到酒,我扎实嘞舍不得,斗是们船家喊快点走,我拉起你嘞手看你眼泪淌出来”这或许就是方言的魅力:在特定的情绪下,只有通过这富于变化的、形象生动的方言,才能让感情喷薄。

来自广东海丰的五条人乐队被誉为“方言民谣复兴者”,他们在歌里使用过海丰话、客家话、福佬话、粤语、包头话、长沙话等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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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首歌叫《陈先生》,讲的是出身海丰的民初军阀陈炯明的故事,歌中只有三句歌词:“1878年伊生于海丰;1933年渠死于香港;1934年其葬于惠州”,分别用三地民众最常用的语言,即海丰话、广东话与客家话演唱。

五条人说,歌中使用什么语言,是按照歌曲的“情节需要”。方言,只是说故事的渠道。

作为活跃在上海文艺战线上的奇葩顶楼的马戏团乐队,硬气起来敢用吴侬软语唱躁动的朋克,温柔起来也拿海派风情怀念上海童年,更别出心裁的是,他们用方言回避“文明”审查,做出了一首让人不敢公放的歌。

著名训诂学家齐佩瑢在《训诂概论》里说:“语言文字本无雅俗之分,古之俚语,今之雅言。官话的母亲,是大众语言,音乐,就是大众语言的表达方式之一。

方言音乐就像一本地方志,山村水土,县城万象,无所不含。

低苦艾的《兰州兰州》中曲末的兰州话为整首歌锦上添花;云南昭通的腰乐队用方言土语把肮脏诗化;摇滚大鼓李亮节的《大饼卷一切》活脱脱一天津美食宣传曲;西安的马飞用《我能chua》把屌丝生活诙谐地展现出来……

方言音乐舍弃规整的语言形式,呈现这个活生生热腾腾的、亲切且真实的世界。

我们为什么都爱听方言音乐?就像穿西服代替不了穿唐装的美感;山珍海味总比不上家乡的莼鲈。

音乐为方言带来律动,而方言为音乐注入灵魂。

在音乐的世界里,方言,连接乡土和远方:每个人都落在地面,没有人活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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